1
沈青阳说不清生活是因为少了小花还是江婉秋而变得枯燥无味，也或许是她们俩都不在，临近年前，江婉秋的工作变得格外忙碌，小花也真的在努力融入另一种生活里，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她在朋友圈分享的工作上的酸甜苦辣，不过依据她对小花的了解，那家伙发那些朋友圈，只是为了好好炫耀一番罢了，总而言之，大家的生活都在迈向正轨，只有她还在原地徘徊。
冬天的白昼很短，沈青阳从天黑开始睡觉，白天也不想出去，抱着手机在出租屋里刷弱智短视屏，跟着一起呵呵地笑，笑完了也还是无聊。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时，沈青阳接到家里的电话，她起先以为打来的是诈骗电话，毕竟她的朋友少得可怜，小花不联系她，江婉秋不联系她，就没人会给她打电话了，但看见电话属地是她老家城市名字时，沈青阳犹豫了几秒，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就握着不停振动的手机，坐在漏风的出租屋窗边发呆，沈青阳租的老式小区，隔音也不好，小孩一放寒假，上下左右的邻居家就没有不吵的，小孩子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沈青阳听不得小孩子哭喊，她穿上外套，握着被她关机的手机，走到小区楼下树边蹲着。
以前遇到这种家里打来的电话，沈青阳眼睛都不带眨的，该关机就该关机，接着喝酒接着舞，以前有小花小草跟着一起摆烂，底气就是足，现在呢，家里蹲小团体，啪地一下解散，她又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的沈青阳，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回拨了，她没有钱也没有工作，再这么下去，还得挨饿，沈青阳怕得要死，想起来小时候她爸打得她鬼哭狼嚎的画面，眼睛都闭起来了，她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缩着，几乎成为了一只真正的鸵鸟，电话嘟嘟响了几声，接通以后，是一阵巨大的沉默。
沈青阳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比划，认真算起来，她已经有四年没有回去了，她不接电话，也不回家里消息，每个月打到她卡上的钱用完了，可能就是她爸妈唯一确定她还存活的手段了，沉默过后，电话里传来她爸的声音，他问她今年过年回不回来，沈青阳一边思考，一边开始看自己的余额，居然正好够买一张回家的车票，已经山穷水尽的沈青阳说好，然后电话就挂了，光一个好字，就耗光了沈青阳所有的力气，她捂住自己的脸，更加不明白江婉秋喜欢她这种煞笔干什么。
2
沈青阳要是知道自己今年过年回家，就不花钱再租房子，她拖着自己空荡荡的行李箱去车站，一路上都在为多花的钱难受，一想到狗房东用她的钱买大鱼大肉过年吃，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沈青阳上车又下车，几个小时的车程，眨了个眼的功夫，就飞速流逝了，沈青阳跟着人群去地铁站，一听到车厢里的语音播报提示她要下的站到了，沈青阳脑子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她捂着肚子，看着打开的车门发愣，也不敢站起来，就光坐着，屁股跟粘胶水似的，然后下一波人有说有笑的上来了，车门关闭，沈青阳这才喘过气来。
她闭上眼睛往后靠，发消息跟她妈说，车因为大风要晚点才到家，这一晚就晚了五六个小时，到了晚上十点，沈青阳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了，她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用力把帽子往脸上拉，生怕有熟人认出她，脚步越往家走就越软。
距离她家那小别墅还有一条路的距离时，沈青阳又不行了，她是走一步，退三步，越走越远，越退越厉害，退到一棵树后，沈青阳蹲下来，接着发消息，又找借口，说自己肚子疼，还要再晚，她妈依旧什么也不说，说一句好的，注意安全，隔着马路，沈青阳看自己家里那灯火通明的样子，知道她妈等她，她发了会呆，想些小时候乱七八糟的事，然后艰难地走完了最后一程。
沈青阳敲了大门，出来接她的是她三年没见的妈，两人对视一眼，也都不多说什么，沈青阳想上楼就上楼去了，洗完澡，沈青阳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她用被子蒙住自己，然后小声哭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沈青阳想不做梦都难，尤其是关于她童年的梦，即便沈青阳一直努力忘掉那些事，在梦里，沈青阳又回到了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她爸一棍子把她腿打断进医院的那天。
沈青阳的爸爸妈妈都是优秀的人，爷爷更是著名的企业家那么作为她们孩子出生的沈青阳，几乎从来没有人怀疑她会是一个普通到五年级考试拿不了第一的人，沈青阳的父母也当然不会让外人这么觉得，那么当时最有效最能令一个小孩子印象深刻，意识到如果做不到会有什么下场的方法，自然就成了棍棒下带着血的疼痛，像是梅雨季节那样，漫长到让沈青阳觉得她好像永远也逃不出去了。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沈青阳有个比她只小了两岁的妹妹，比她聪明，比她优秀，嘴巴甜，会讨人喜欢。
3
早上五点，天还没有亮，房间里一片漆黑，躺在床上的沈青阳看见熟悉的天花板，恍惚又回到了小学五年级她爸一棍子把她腿打断的那个下午，她当时躺在地板上，眼睛被天花板那盏灯晃得睁不开眼，沈青阳用手拍自己的脸，感到了疼痛，这才确定持续了整个夜晚的噩梦结束了，她扶着墙去卫生间，凉水敷到脸上的那一刻，清醒些的沈青阳开始后悔回家了。
沈青阳是听了小花说的话，心里有感触。
可她确实还没有勇气接受她爸妈的妥协，然后再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其乐融融地庆祝节日，就像个普通的家庭一样。
沈青阳早该想到自己和小花不一样的，她寄予希望的那个家庭简直无药可救。
到了早饭时间，躲在房间不敢出去的沈青阳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行李箱的轮子伴随着惊喜的说话声，她妈妈用手机发消息给她，问她醒了没有，沈青阳慢慢地打字，打了又删掉，然后她说她醒了，一条语音立刻传了过来，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你妹妹回来了。”
沈青阳两眼一黑，恨不得死床上得了。
倒不是说她妹妹当年也跟她爸一样把她打得成为医院常客，她其实没怎么见过她，沈青阳只是本能地排斥她，恶毒地认为，这个妹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她当时被打得满地乱爬的时候，这个被偏爱的妹妹正跟着爷爷在国外快乐享受童年。
光是听到这个人，沈青阳就要咬人，积压了好多年的嫉妒和仇恨在见到客厅里那个熟悉的面孔以后，一下哑火了，惶恐不安的沈青阳和拉着行李箱朝她妈笑得灿烂的江婉秋对上视线。
“你妹妹一直想见见你呢，之前一直说要去找你。”
沈青阳的妈妈一语惊醒梦中人，沈青阳猛然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江婉秋的那天晚上，她送她回家，雪地上江婉秋嫌弃地说你就住这种地方。沈青阳呆呆地站在原地，以至于在江婉秋笑着走到她面前喊出一声姐姐的时候，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江婉秋笑，沈青阳也跟着尴尬地笑，她脑子转了又转，还是下意识为对方找台阶下。
“真是好巧，没想到，命运捉弄人……你也不知道我跟你其实是……这也不怪你。”
姐妹两个字，沈青阳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违背道德的感觉是极其羞耻的，可惜江婉秋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她目光灼热，语气坚定，生怕沈青阳不信她说的话。
“我就是要去找你的，也知道那是你，是我的姐姐。”
江婉秋还是笑，沈青阳只觉得头晕晕的，转身就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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