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眼儿的他还真的开始反思起自己的行为，可能是自己太胖力气太大了，下次还是悠着点对小白脸儿吧。赵胜也意兴阑珊地回家去了。
村里回归静谧，程澈前脚走，奶奶后脚就进了门，小林趴在小饭桌前写拼音，光线太暗，看得他眼睛发酸发涩。
一边写字一边跟吃饭的奶奶聊天，说隔壁的赵叔叔一家又回来了。
奶奶着急忙慌地咀嚼骤停，筷子也顿在半空，赵家那孩子也回来了，都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当初都是一起出去的一批孩子，唯独自己的儿子杳无音信了这么多年！
小林看出察觉到奶奶的情绪变化，抬头关切道：“怎么了奶奶，是饭不好吃吗？”
奶奶摇摇头，她这张嘴早就尝不出味道来了，酸甜苦辣咸都一样。
“好吃，小宝做得都好吃。”奶奶压下心头的苦楚，摸摸小林的耳朵：“以后来了别做饭，奶奶回来再给你做，奶奶以后早点回来。”
她不想其他的孩子在玩闹的时候，小宝只能坐在烟熏火燎的灶台前，这不是孩子该干的活。
小林乖乖点头，他从不违背奶奶的话。睡前他把牛奶递给奶奶，奶奶象征性吸了两口，说不爱喝全让小林喝了。
从那之后，三个小朋友组成了一个并不平静但牢固的小团体，在学校，在村里都几乎形影不离。
程澈来小林家里总是不动声色观察一番，然后在心里记下自己有小林却没有的东西，再跟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的给他背来。
小台灯，牛奶，饼干，还有一套未开封的牙膏和牙刷，上面印着绿色的小青蛙….无数个小惊喜。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一次性都给林蔚，但是那样的话林蔚的惊喜和快乐都只有一天，对自己的拥抱和亲近也只有一次。
但他每天都带，就可以让林蔚天天都开心，也天天都粘着自己。抱着自己的胳膊跟小狗的似的乱蹭，用黏黏糊糊的语气说：
“程澈，你真好！等我放假赚了钱，我给你买方便面吃！”
那是奶奶有次带回了一袋，小林吃后惊为天人念念不忘，把那袋紫色包装的方便面看成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所以，他一定要给程澈买！
程澈偏头轻笑，把小林毛茸茸的脑袋推开，“好啊，我跟你一起去买。”
有了学生这一重身份，小林心里莫名添了股劲儿。他求知若渴，偏偏在算数上犯了难，几个数字绕来绕去，像田埂上交错的野草，理不出个头绪。
他又是个执拗的性子，当天不搞明白就睡不着觉，连两个小伙伴来找他，也罕见地摆了手。
赵胜撅着嘴，觉得他钻牛角尖，自己跑回家看电视去了。程澈却没走，他不吵也不闹，只搬了个小凳坐在一旁，就着昏暗的灯光，把白天老师讲的法子，掰开了、揉碎了，慢慢地又给他讲一遍。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夜里平稳的风，吹得小林心里那团乱麻渐渐地顺了。
期中考的成绩下来，小林的算数破天荒地得了个红艳艳的九十五分。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大地表扬了他，说他踏实、肯下功夫，是班里进步最大的孩子。
下课的时候，以前总嫌他反应慢、不爱跟他一组的同学，也凑过来瞅他的卷子，嘴里发出“哇”的惊叹。小林心里怦怦直跳，一种滚烫的、陌生的情绪涨满了胸口，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他紧紧攥着卷子，第一个跑去给程澈看。程澈瞧见那分数，眼睛亮了一下，嘴角浅浅地弯起来，点了点头。得了这无声的肯定，小林才又宝贝似的将卷子捧回家去。
奶奶不识字，只认得那红彤彤的勾和分数。她乐得合不拢嘴，饭也顾不上吃，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点白面，打了半碗浆糊，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卷子端端正正地贴在了炕头那面被烟熏得泛黑的墙上。
灰白陈旧的土墙，像是忽然被这抹鲜亮撕开了一道口子，光透进来，照得人心里头亮堂堂、暖烘烘的。
小林仰着头，看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印在那张纸上。他第一次认识到努力是有回报的。一种叫做“底气”的东西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从那之后，小林学习越发用功。期末时，他已经能拿到满分。巨大的成就感抚平了他内心的惴惴不安，他开始渴望拥有对于生活的掌控力。
一学期下来，凭着小林的热心和优秀的成绩，跟班里同学打成一片，也在此期间得到了新的赚钱路子，快过年了，镇上很多小摊位都需要人手，他可以白天赚一点工钱，晚上退市之后再整理纸箱去卖掉，这样就可以拿到两份钱。
过年既能给奶奶买吃的，也能送程澈生日礼物。
于是，一到寒假他又开始了自己的打工计划。
领完成绩单的那天，雪后初晴，天高云淡，白雪覆盖了山峦，一眼望去纯洁无瑕的刺目。
赵胜的成绩惨不忍睹，被他妈妈押回家去了，小林和程澈又一次走在通往镇上那条跌宕起伏的路上，嘴巴里冒着白气，速度格外的慢，雪漫过了他们的脚腕，一踏进去拔出来就得好半天。
小林本不想让程澈受这个累，可程澈不管不顾就要跟他一起去，小林一路上都拉着他，生怕他脚下一个打滑，从山坡上滚下去。
到了镇上，小林先从最忙碌的摊位开始观察，最终定下来一家卖菜的摊小摊，小林也不说话，只是在一边站着，时不时递个袋子，提醒客人付钱，把老板够起来费劲的菜往他眼前挪挪，在无形中成为他的帮手。
老板唾沫横飞叫卖，手忙脚乱称重的间隙忽然发现了这个悄无声息冒出来的孩子，但无暇细究，只是默许了微不足道却眼力见十足的存在。
直到中午人流少一点儿了，他才歇下来盘问小林。
“我想来您这里打工，您有需要吗？”小林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鼓足勇气表达自己的诉求。
“你一个孩子打什么工？”老板裹着军大衣，边狼吞虎咽早上带出来已经冷掉的饭菜。
他抬头打量起眼眼前的孩子，藏青袄子小了一号，透着半截手腕，裤子倒是新，就是蓝白配色看起来在冬日里更加冷了，一双沾满了雪水的棉布鞋。
但这样的装扮很普遍，在各个村镇辗转的他早已见怪不怪，无非就是穷嘛，这里谁不穷啊。
“赚钱过年，我要给奶奶买年货。”
他们此前从未过过一个像样的春节，奶奶拿出一张不知何时有的红纸，坐在炕上眯着眼睛剪出一个窗花贴在玻璃上，就是唯一的节日象征。
今年不一样，他也想能有一顿不同寻常的饭，院子里传出跟别人家一样响亮的鞭炮声。小林坚定地认为，这些都是自己可以做到的。
他曾经赚到过的那五十块钱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和信心。
老板点点头，觉得可行，最近人太多了，总有人只拿菜趁乱不给钱，一天漏掉的钱可比给这小孩儿一点工钱多多了。
“一天五块。”满脸胡茬的脸又黑又红，老板打个嗝放下了那个不锈钢饭盒，边抹嘴边看向小林身后的程澈，“我只要一个，就算是你俩来，也是五块。干吗？”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孩子手脚麻利，也不多话，确实帮上了忙。
“干！”小林欢天喜地地直点头，程澈却拧起了眉，这样的冷的天，一天才能拿五块钱？非常的不划算。
但是看着小林心满意足的样子，他也没说什么，还是每天陪着他来这里，把自己的棉线手套分了一只给小林，过了几天又把自己一件戴帽子的羽绒服硬给他穿了，背包里塞满了饼干和牛奶，在饭点的时候递给小林。
后来程澈会时不时消失一会儿，然后在老板快收摊时若无其事出现在他身后，先给他点吃的再帮他整理纸箱拖去废品站。
程澈不多话，脸上也总是淡淡的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洁白的运动鞋已经在冰雪消融留下的泥泞中变成了黑褐色。小林看着很愧疚，天寒地冻他却让程澈平白无故跟着自己受累。
冬季太阳落山的早，这天两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小林的腿脚在一天的站立中冷到麻木，程澈则是单纯跟随小林的速度，可小林却误以为他是疲惫所致。
“程澈，你明天别跟我来了？”小林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他不想让程澈受他本可以不用受的寒冷与劳累。
“为什么？”程澈看向他，立刻竖起了眉毛，为什么林蔚总是要把自己赶走？
“很冷，也很累，你可以在家写作业啊。”
“不冷，不累，不想写。”程澈把头转回去，盯着结了冰泛着冷光的地面。相比于跟林蔚奔波在镇上，他更讨厌待在小阁楼里无所事事。
外面的世界和那座遗世独立的阁楼并没有温度上的差别，那家人不会因为自己就单独往上下不便的二楼供暖。生了火炉煤烟中毒是会死的，可冷不会，他们图省心，只给自己一张小小的电热毯。
除了屁股有点烫，其余都是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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