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最先到家，他快步跑上楼，再小窗前目送小林和赵胜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一种被突然的孤寂不可抑制地压上他的心头。
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们会聊什么？会玩什么？又会有多少自己无法参与的趣事发生？林蔚明天还会记得来叫自己起床吗？
他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看到了敞开的牛奶箱才得到了些许的平静，程澈拿出两盒牛奶，再翻出自己的小药箱拿了瓶碘伏和新的创可贴，把这些都放进跟小林交换来的那个军绿色斜挎包里，一股风似的跑出了门。
那两只曾经让他望而却步的恶犬仍旧在路边嚣张的徘徊，这一次程澈没有退回去，而是弯腰捡起几块石头，狠狠地扔向它们，把两只骨瘦嶙峋的老狗赶到了远处。
原来之前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自己不该那么懦弱。程澈一边奔跑，一边做出反思。
一个聪明小孩儿的脑子是一刻不停地，回忆，思考，想念，怀疑，形形色色的思绪都在脑海里交错。这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挥之不去的烦恼。
当小林与赵胜告别回到家才刚放下书包，程澈就紧随其后不请自来了。
“程澈，你怎么来了？”小林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关心道：“你屁股不疼了吗跑这么快？”
程澈摇摇头，把肩上的包取下来，一一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摆在他眼前。
“牛奶忘记给你了。”他为自己的突兀到访寻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你还有吗，都给我了你喝什么?”
“我还有很多。”程澈左右看了看，没地儿坐，他只能在小饭桌前站着，“奶奶呢？”
“她去帮人做工了，还没回来。”小林搬了一个小木凳过来给他坐，“我要做饭了，做完才能跟你玩。”
程澈点点头，看着小林在灶台前忙活，从凳子上跳上跳下，像个活泼的小猫似的，直到小林拿起柴火，程澈才忽然想起他掌心的伤，于是拿着碘伏和创可贴走过去。
“等一下。”程澈蹲在他身边，慢慢给小林的掌心涂满碘伏，再一个个贴满创可贴，看起来乱七八糟不伦不类，两个人都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可是我还要洗菜，这个沾了水会掉吗？”小林担忧地问。程澈上次给他的他压根就没舍得用，还在奶奶的木箱里放着。
“会。”程澈站起来，挽起了袖子，“洗什么？我来。”
“土豆。”
小林指向地上只有自己拳头大小的土豆，有的表皮发绿，有的裂开了扣子，有的长着密密麻麻的虫洞，这都是奶奶做工那家人不要她捡回来的。
程澈虽然没有相关经验，但念了好几年书的他知道土豆得削皮，径直去橱柜上拿刀。
额...他垫脚也没够到，只好学着小林的样子踩到凳子上去拿，等他踩上去才发现这凳子年久失修，正摇摇欲坠。
他赶忙拿了菜刀跳下来，开始帮小林准备食材。小林在烧火，看着跳跃的红色的火焰发呆，琢磨着自己家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是能送给程澈的，情谊要有来有回，自己不能总是占便宜。
可家徒四壁，他实在没什么拿出手的东西，小林又燃起了那颗沉寂了几天的赚钱之心。好东西的都得买。
“好了。”程澈吧洗好的土豆装在盆里端给他，原本就拳头大小的土豆彻底被削成了有棱有角的多面体，仅存原来体积的三分之一...
小林微微长大了嘴巴，瞳孔地震，这样下去，按照程澈这个吃法，他跟奶奶冬天就要饿死了。
但是又看到程澈被水溅湿的衣襟，水淋淋的手和无辜的眼神，小林沙也没说就接过来了。没关系，他是好心自己不能责怪他。程澈要是有生气了，可不好哄，他心有余悸。
“你先坐着，这里有点呛。”小林把他赶到安全地带，土豆已经小的不能再切了，他直接开始整个放进锅里，倒一丁点油加一大碗水，就盖上盖子煮。
反正最终能咬得动，就算成了，过程不重要，味道也没人在意。
只有程澈看到他的成品时，一双没什么波动的眼睛睁大了几分，这真的能吃吗？
小林给他递了筷子，他也默默放在了桌上，没有绿色点缀的不明糊状物他不敢贸然尝试。尽管这是林蔚做得也不行。
“你不吃吗？”小林咬着馒头问他。
“我不饿。”程澈摇头拒绝。
小林尊重个人意愿，因为每次奶奶硬劝他吃完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后，他总是肚子难受，想吐，还是不要让程澈难受的好。
程澈默默陪他在昏暗的灯泡下吃饭，到天更黑一点的时候，他几乎都要看不清小林的脸了，这个灯，有近似于无。
小林填饱了肚子，把没动过得那一份放在锅里保温，就拉着程澈去找赵胜玩了，程澈第一次来到他家附近，新奇地左右张望起来，原来林蔚家和赵胜家离得这样近，只隔着一颗老树和一面土墙。
程澈低着头暗自决定，以后每天晚上放学了他都得来找林蔚。
小林站在树下手卷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喊赵胜出来玩，但先出来的却是赵胜的爸爸，赵国霖，小林记得这位叔叔。
如果说程叔叔是夏天强劲热烈的风，那赵叔叔就是春天温暖的太阳，浑身一股柔和的气质，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慢慢悠悠。
“赵叔叔，好久不见! 我是小林。”小林向笑容和煦的男人打招呼。
赵国霖背手站着，一席整齐的白衣黑裤，破产并没有让他显得落魄，仍旧是风平浪静的从容，他俯身捏捏小林的脸蛋，“小林，好久不见，长高了呀。”
小林嘿嘿傻笑，“没有赵胜高呢。”
“哈哈，会追上的。”
说完他看向落在后面沉默的另一个孩子，白净，冷淡，疏离，一看就不是这里长出来的，但那似曾相识的一张脸却让他晃了神，赵国霖背在身后的手握紧，试探着问：
“你是谁家的小孩儿，怎么以前没见过？”
程澈不想说，只是静静看着他，这个赵叔叔长得非常的漂亮，跟赵胜那个小胖子根本不像轻生的父子俩。
“嗷，他叫程澈！”小林忙抓过程澈的胳膊，热情地介绍道：“他是书记家的亲戚，跟我们一起上学。”
赵国霖愣了一下，背着的手也脱力似的垂在了身侧，他的目光轻柔如流水，缓缓流淌过程澈的眉眼，穿过二十年的光阴，到了青春肆意的另一个人脸上，那个人也是这样一对浓眉凤眼。
“你爸爸是.....程海吧？”
样貌相似，性格倒是大不相同，程海是出了名的闹腾，从没这么沉静的时候。
“你爸爸好吗？”赵国霖忍不住问道。
程澈点点头，他没有不好的时候。有钱有女人现在连儿子都撇开了，他只会过得更快活更自在，又怎么会不好？
赵国霖忽然轻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愚蠢，自私自利者往往都会风生水起，以程海精明算计的性子和林大哥留下的那些门路，他日子只怕是蒸蒸日上了。
还想再问点什么，就被炮弹一样冲出来的儿子撞开了身。
“爸，你凑什么热闹，我妈喊你洗碗呢！”
“穿点儿衣服啊，天冷。”赵国霖无奈地摇头，望着几个小孩儿撒欢跑开的身影，笑意被愁容掩盖，叹口气转身进屋去了。
这世界还真是小，上一辈的恩怨还没理清，下一辈又被命运稀里糊涂的凑在一起了。
然而他们三个还不懂命运是什么，只是在玉米地里乱窜玩捉迷藏，程澈不想找也不想藏，只想跟小林一起走。
每次轮到他找人了，他就会偷看小林的方位精准把他揪出来，然后故意不去找赵胜，拉着小林在别处转悠。
要是小林找人，他就会假装不经意的咳嗽，或者伸出手脚来让他快点找到自己，然后再故意给小林引导错误方位，把赵胜晾在地理喂蚊子，仍旧自己拉着小林去别处转悠。
如果是赵胜找人，那就更好了，直接拉着小林藏在最隐蔽的地方，捂着小林的嘴巴一点给赵胜找到的机会都不给。小林无聊的蹲着挖土玩，程澈就注视着他玩，反正就是不让小林主动出去。
最后赵胜玩急眼了，大骂了程澈一顿，程澈成委屈状看一眼小林，接着低头向赵胜道歉：“对不起，我们不应该藏那么远。下次不会了。”
小林看不得程澈委屈，立刻就打圆场，“赵胜，明明是你太笨了才找不到我们，你干嘛骂程澈啊。那下次你们俩藏，我来找就行，你们藏在哪儿我都能找到！”
赵胜更生气了，推了刚才偷笑的程澈的一把，“谁要跟他一起藏！”
小林见程澈被推了个屁股蹲，立刻不干了，先把程澈扶起来，就狠狠推了赵胜一把：“不跟你玩了！你老是这样凶，没意思。”
说完拉着程澈的手气呼呼走了，独留下赵胜在原地蒙圈，他明明没使劲程澈怎么就能一屁股坐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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