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睁开眼睛,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疼痛,努力将天旋地转的眼前整理清楚,但目之所及越是清晰,就越是疑惑。
“我这是在哪儿?”
还以为那个北虏的暗桩游商仍在旁边,我下意识的小声问道。
眼前是一间破败的石板房,我正在躺在卧室的土炕上。这间房的墙用夯土堆砌而成,墙面还能见到为了增加强度混杂其中的稻草,屋顶则是木梁,带着不均匀的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一旁的格子窗棂用已经发黄的白纸贴着,上面还有许多的洞。
“阿巴,阿巴阿巴!”
我这才发现在床前还趴着一个扎着小辫儿的男孩,听见我醒了,他像是在说着什么。
“小朋友,这是哪儿?”
眼下我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身处何方。
“阿巴阿巴,阿巴巴!”
听他这么说,我愣了一下,才发现他是一个哑巴,说不出话来。我叹了口气,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小哑巴听见我叹气,好像是有点沮丧,他应该知道是因为自己说不了话。
我看了看房内的桌子上,还放着我一直背着的白色布包,便示意他帮我拿过来。小哑巴虽然说不出来话,但是很机灵,能明白我的想法。
拿到布包后,我翻了翻里面的东西,还好,什么也没丢,那个用油纸包好的桃酥也在里面放着。我打开纸包,拿出一块桃酥给小哑巴,这桃酥放时间长了,干的掉渣,就像秋天干透了的叶子。这种甜甜的东西小孩子最喜欢,我就算了,没有水喝吃完了怕是要噎死。
他试着尝了一口,突然跳了起来,应该是有点高兴,一边阿巴阿巴的跑了出去。
没多会,我就听见外屋有动静,小哑巴帮着掀起了门帘,有个大娘端着两个陶碗走了进来。因为外伤,我现在感觉很是虚弱,突然有人走进来着实吓到了我。
“孩子,你终于醒了。”
那大娘端着碗,朝我笑着说道。
“您是?”
“行了,你边吃边聊,你这一晕就是两天两夜,再不吃饭真要饿死了。”
大娘把两个碗放在床头柜,扶着我靠在枕头上,递过来了筷子。
我看了看碗里的食物,一个是奶白色的汤里泡着些已经煮发黄了的野菜,上面放着几根炒黑了的辣椒,虽然闻着还可以,但着实令人没什么食欲。另一碗是小米南瓜煮成的甜粥,倒是适合我这个南方人的胃口。
“小伙子没吃过这个吧,这个叫糟菜,别看他好像跟煮烂了一样,其实很香。”
大娘一边为我解释,一边劝我夹一口尝尝。
“这个糟菜是将米汤或者面汤与野菜发酵做成的,再用糊巴的辣椒放在上面,拿热油一泼,滋啦一声,酸辣咸鲜,夏天吃这个正是解暑啊!”
我还是给了大娘一点面子,不是我挑食,只是跟着盐商商会的同乡,钟鸣鼎食惯了,有点不习惯......说明还是不够饿。
嗯?这糟菜虽然其貌不扬,正如大娘所说,酸辣咸鲜,甚是开胃啊!
大娘看我一顿狼吞虎咽,脸都笑开了花,一直为我添粥。没过一会,就全都吃完了。
“大娘,我想问问您,这是哪儿?”
她也是个话匣子,听我这么一问,自己就开始说了起来。
“咱这是京城西边深山的一个村子,那天你箭伤崩裂,又是昏迷又是高烧不退,有一个自称皮草游商的人连滚带爬的把你从山下背上来的。”
“我跟你说咱们这村的山路可不好走,尤其是前阵子下过雨,更是泥泞。我们每回下山去集市上卖点自家种的菜,都得天没亮出发才行。”
“那人虽然自称游商,但是看着感觉像是个当兵的,我看你也得有个一百来斤,就硬是给你背上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稍微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救了我一命。但想起我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还是暗自怀疑。
“他进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村里人早就睡了,就这么站在村里大喊,把村里的狗全都叫醒了,都跟着他一块嗷嗷的叫唤。”
大娘一边跟我说着,小哑巴也在旁边嗷嗷的叫,像是在学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能有这么个好兄弟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正好我那天准备下山卖菜,起得早,他就把你扔在我这。”
“还给我放了几两银子和一些药草,吩咐我敷在你伤口上再煮好了喂给你。”
我掀起一点肩头的衣服,果然上面已经敷着药了。我想了想,又问大娘:
“大娘,那个游商这会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他?”
大娘倒是没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说道:
“他跟我说在山下还有生意,今天一大早又下山去了,兴许晚上能回来。”
果真和我怀疑的一样,按两天前北虏军先头骑兵的速度,这会大部队恐怕已经开进京城了。这个时候颜崇光下山能做些什么?他果然还是有秘密。
大娘见我听完她的话,沉默不语,就帮我收起了碗筷,走出屋前对我说道:
“大娘就不打扰你了,让小哑巴陪着你吧,有什么事喊他就行,你得多休息,好好养伤,来到这了我们肯定能照顾好你,别瞎琢磨了。”
说罢,她端着碗筷离开了。
小哑巴在旁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让我想起了房东家的小孙儿。
不知道他们还好吗?我暗自想到。
一想到房东奶奶,我就想起来出发时她给我拿的那个诨名“象鼻子”的吃食,这么想来,那个蒸饼里夹的野菜和刚刚吃的差不多?
我低头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线装的小本子,上面用云锦装饰了封面,是我从苏州出发至京城之前在东市买的,封皮上写着“北行散记”四个字,是我拿来记录进京赶考路途所见的笔记。
“小朋友,能帮我拿碗水来吗?”
小哑巴反应很快,起身出去给我拿了水来。
我拿出一个小砚台和旅行用的短枝毛笔,砚台里还有之前磨的墨,倒是省事,把刚刚大娘做的“糟菜”配方和之前房东给我的“象鼻子”都写了上去。
小哑巴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像想问些什么。
“小朋友,你学过认字写字吗?”
他朝我摇了摇头。
可能是山区偏远,这里的居民上不起教书先生的学堂吧。我暗自感慨百姓生活之不易,不学认字,不通算术,何时才能光耀门庭,离开这里过上好日子?
“那你等我养好身体,教你念书写字,怎么样?”
“阿巴!”
小哑巴高兴的点点头,又阿巴阿巴的喊了起来。
记过这一路上的见闻,我特意把埋葬赵主事的地方大致画了张地图,描绘了那天被北虏兵袭击时的场景,想着日后再回去给他迁坟,带他回江东。
由于身体还是太过虚弱,写完笔记我就靠在床头,睡着了。
“柳既白?醒醒!”
重伤后的劳累让人睡的太沉,连梦都不做,就听见有人在旁边喊我,还拍了拍我的胳膊,至少这人知道我肩头受伤了,没推我肩膀。
我睁开眼睛,看见是颜崇光凑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估摸着你也该到醒的时候了,今天特意回来的早一点,你要是再睡下去,我就得挖个坑给你丫埋了。”
颜崇光一边端起茶壶,倒了点水喝,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京城人爱说的俚语。
“我知道你是有点怀疑我,但信我一回,现在真不能跟你说。”
听他这么说,还带着北方人的匪气,算是不打算跟我接着演那同乡游商的身份了。反正我看过的话本小说里,像什么杨家将、说岳全传,但凡奸细探子都这么打包票。
我抬起头,问道:
“你今天干嘛去了?”
颜崇光欲言又止,还是不想说。
“呵。”
我想了想,还是不好跟他多废话,赵主事说北虏在京城的暗桩到处都是,这本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至少得保全自己,谁知道他救我回来想干些什么。
“小哑巴,你先出去。”
小哑巴本来趴在我床边,刚要起身,被我一把拽住了。
“什么小哑巴,能不能放尊重点?小朋友,你别听他胡吣。”
得,气的我也说话一股京城味儿了。小哑巴朝我点点头,又坐了回去。
这颜崇光被我说的噎住了,也不好发作,自己小声念到:
“行,反正也不会说话,听就听吧。”
我瞪了他一眼,颜崇光没搭理我,接着说道:
“先跟你说说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吧,你们遇袭的第二日,京城城门大开,那帮废物闯军能跑的都去西山里落草成了寇,北虏的军队没遇到抵抗就进了城。”
“他们打的是为崇祯皇帝复仇的旗号,目前城里倒是还太平,跟闯贼那会一样,贴了整肃军纪的告示,谁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听他说的这话,我也没什么实感,因为闯贼入城时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那商会的同乡们呢?他们怎么样?”
颜崇光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对我说道:
“那天秘密会议上的大员,还记得吧?早就和北虏通了气,达成了协议。我本想让你们结伴出发,这样也好有个照应,至少遭遇北虏兵的时候还能还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时碰见你们遇袭我就纳闷,我猜是那小书童篡改了我的口信,让你们分头行动吧,我还以为是赵主事下的命令。”
听他这么说,我也有疑问,首先摆在眼前的信息真真假假,我只能自己加以判断,再拿到眼前将他们排列组合出可能的线索链条。
“那大员是想?”
“谁知道,我知道的是,北虏入城那日,他应该是把满朝文武都骗了,因为这里面忠臣不多,但还是有的,至少不会像最后那样,贱到全跑到城门口去跪着迎接多尔衮进城。”
颜崇光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
“那腚可是撅的老高,赶上被招安的宋江了。”
突然感觉一股滚烫的血流涌上脑门,这无耻老儿。
“我猜,应该是看上你们盐商商会的财产了吧?眼下北虏入关,争夺天下肯定缺乏银饷。所以说,你们盐商商会的银钱都藏哪儿了?”
呵,果然,说来说去还是说到那笔钱上了,颜崇光还是在努力套我的话。
“我一落第秀才,这事赵主事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倒是没骗颜崇光,这种级别的秘密本来也不是我能知道的。
“那倒是,你一小秀才是不能知道。”
他说完话,屋里就陷入了安静,只剩下昏黄的油灯在桌子上亮着,一只硕大的飞蛾不停的往上面撞,弄的油灯忽闪忽闪,屋里忽明忽暗。俩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那个小哑巴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露出闪亮的眼睛盯着我,气氛很是尴尬。
“所以你这两天到底下山去干嘛了?”
我还是向他质问,既然他有自己的目的不打算现在动我性命,那我不如主动出击,问个透彻。
“我这.......你是真能问啊,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我下山干的事情吗?不然我能给你描述那无耻老儿跪在城门前的场景,描述的那么绘声绘色?”
罢了,见他这么说,不管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还是待我伤好了再说吧。
颜崇光见我半天没说话,朝我摆了摆手,说道:
“我看你还是好好养病吧,养的生龙活虎的时候自己就能下山看看,都不用问我,然后让北虏兵给你抓了,什么辣椒水老虎凳一块上就老实了。”
“不说了,早点睡觉,天也不早了,有事让这个小哑巴喊我,我睡东厢房。”
听他说小哑巴,我又瞪了他一眼,颜崇光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我看着趴在被子上的小哑巴,让他脱去衣服上炕睡觉。小孩年纪不大,但看起来也有十三四岁了,还没有学认字写字确实可惜,这种事是童子功,要是真还想参加科举,怕是连四书五经都背不住了。
想到这,我抬头透过窗户纸上的洞,看着外面天上的月亮,回忆起自己童年摇头晃脑的背着李白那首静夜思的场景。
小孩睡的快,转眼就听见睡着时那稍微有点沉重的鼻息,两条小腿时不时踢几脚被子,兴许是做着和小伙伴们在山间追跑打闹的梦。
我看着他的睡相,心想其实学点东西倒也不一定非得科举。大娘要是以后不在了,小哑巴还得独自面对世界,这手语不是人人都会,学会写字兴许还能和人笔谈,也算是多了一个与人世间沟通的渠道,免得有事都憋在心里。
听着小哑巴的呼吸声,突然涌来一阵久违的安全感,我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几章是承接前文的章节,莫急,小**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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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其六 隐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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