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柳婉青考取功名回来并没有留在京城，而是回到了夏府的女子学院里。
这里有她在林府一起共患难的姐妹，有她最熟悉的诗书。
她同往常一样收拾书卷，走出学堂，却在门口碰见了夏祎。
夏祎今日穿了一件红色的石榴裙，外面罩着一件淡色披风，衬得她肤白如雪，贵气逼人。
柳婉青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对夏祎的感觉很复杂。她感激她救自己出林府，也仰望，敬重她，同时还有一丝惧怕。
夏祎身份尊贵，她和夏祎相处的时候经常很恐惧，她不经意的一个蹙眉自己要想很久很久，她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让自己辗转反侧。
她很想避开她，可是她知道避不开。
“婉青，”夏祎叫住了她，“今日难得清闲，可愿陪我一起去赏花？”
她喜欢赏花，喜欢作诗，自己怎敢拒绝？
柳婉青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小姐相邀，婉青岂敢推辞。”
夏祎说了可以不用称呼小姐，可是柳婉青有自己的坚持。她不会逾越，也不会忘记自己从前的身份。
几日之后，夏府设宴，夏祎把柳婉青也带去了。她穿着夏祎送的裙子，坐在了夏祎身边。
“柳姑娘才貌双全，年纪轻轻便考取了功名，真令人佩服。”一位夫人笑着和柳婉青说话，语气却带着一股讽刺的意味。“眼下在夏府的女子学院教书，想必也是极得夏小姐倚重？”
这可不是对她的夸赞。
柳婉青不是第一次听见了，从前的她或许懵懂无知，还以为大家是在恭维她，现在的她已经能听出了大家是在讽刺她。
讽刺她只能靠着夏祎。
说得比较直白的就有说她考取功名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回夏府，还有说她离开了夏祎，什么都不是。
柳婉青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谨记的，凡事要大度，不能让她难堪，也不能让夏府难堪。
可是心里怎么想的，夏府和她人就管不着了。
她的心剧烈起伏。
为什么？什么都说自己靠着她？
为什么自己凭着才华考取的功名，大家却说自己没有夏祎，什么都不是？
她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回到女子学院，都逃不过夏祎。她那些引以为傲的才华，在世人眼里不过是夏祎的恩赐。
夏祎见柳婉青迟迟没出声，竟然开口了，“夫人谬赞了，婉青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女子学院有婉青，是学院之幸，也是渴望求学女子们的福气。”
她的话为柳婉青解了围，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可柳婉青心里一点都不痛快，她举杯饮了一口，心里更酸涩了。是，她什么都需要夏祎解围，行了么？
她连为自己辩驳的能力都没有，她永远是世人眼中需要夏祎为她托底的人。
她好像完全看不到自己了，看不到自己的才华，看不到自己的心，满心只剩下“我没了夏祎，什么都不是。”
宴席散后，柳婉青没有等夏祎便独自回女子学院了。她和学院的姐妹们一起住在女子学院，只不过她有单独的寝屋。
她坐在书案前，想作诗，可是怎么也作不出来。
好烦躁。
如果再这样待下去……
这时，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那就离开她，去找回自己。
离开她，自己到外面看看，她的才华，价值并不是依附任何人存在。
柳婉青也去想看看外面的天地，凭着自己的力量，能走到哪一步。如果没有夏祎的光环，世人的眼中，她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了很久，柳婉青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不该丢下女子学院的姐妹，不该忘记夏祎对自己的恩情，可是时间越久，她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必须离开夏祎。
夏祎很爱看书，经常坐在书房里翻阅书籍，柳婉青便是这个时候来找她。
“小姐，”柳婉青垂眸，根本不敢看夏祎的眼睛。“婉青想向您辞行。”
夏祎看起来毫无波澜，反而还能平静地问她：“辞行？你想去何处？”
“我想去天地看看，去长安，南兮，或者更远的地方，我想试试一个人能做些什么。”
她说的话那么坚定，看来是彻底下了决心了。
书房里变得寂静，连翻阅书籍的声音都停了。
柳婉青想过，夏祎可能还会继续追问，或是为了女子学院挽留她。然而，什么都没有。
夏祎什么也没说，她一向是矜贵的，得体的，看起来总是风平浪静的。
这么久的相处，夏祎不是完全不了解柳婉青。她是懂礼克制的，内在却是敏感的。她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追求。
如果她不懂柳婉青，她一定会挽留她，一定会继续追问下去。
可是她了解柳婉青，知道任何一句追问或挽留都是对她的束缚。
所以，夏祎轻轻点了点头，“好。”
很平静的声音，没有追问她缘由，没有叮嘱路途，甚至没有一句“你何时归来。”
“谢小姐成全。”柳婉青最后行了一礼，便退出了书房。
外头正在下雨，灰蒙蒙的，让人好不烦躁。
可是柳婉青爱雨，欣赏雨，她也终于可以在这一场雨中去追寻真正的自己了。
得知柳婉青离开女子学院，姐妹们都十分不舍，追问的追问，挽留的挽留，但是还没留住她。
不同于女子学院的姐妹，夏祎很平静，以前做什么，现在也在做什么，没有丝毫波动。
不管有没有柳婉青，她还是那个端庄优雅，令人仰望的夏府千金。
夏祎喜欢翻阅书籍，所以今日待在书房里读书，顺便也想练练字。
她铺平纸张，刚想落笔，却在书案上翻到了一叠诗稿。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柳婉青的诗，她的字迹。
“何处觅征鸿？空留冷月茫。”
夏祎拿起那张诗稿，指尖轻轻抚着那诗稿上的字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直到一滴墨汁从她的笔尖滴落下来，发出“啪嗒”的一声，墨点不偏不倚正在落在了那个“茫”字上，夏祎彻底清醒了。
诗稿被墨迹毁了。
看着那被毁掉的诗稿，夏祎蹙紧了眉头，一丝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懊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涌上心头。
很快，情绪褪去，她缓缓起身，把诗稿放了回去，仿佛刚才的失神和意外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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