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手铐咬进腕骨皮肤，那触感像两条活着的毒蛇缠绕上来，带着警局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汗渍的冰冷气息。郑□□站在我面前，那张刻板如岩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我此刻苍白、失魂的脸孔。他身后，是几张年轻警员紧绷、警惕的面容，他们的手都若有若无地搭在腰间的枪套上。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尖锐的疼痛。
“钟谦，”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重若千钧，砸在死寂的审讯室里，“西郊活祭案唯一的幸存者，林秀娟女士，指认你就是当年纵火焚烧教堂、制造那场惨案的凶手。现在，第三名受害者王春梅遇害现场，又发现了指向你的关键物证。还有你书房里那些东西……”他的目光扫过旁边证物袋里那个深棕色文件夹，“解释一下吧。关于二十年前，关于现在。”
解释？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玻璃碴。我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丝嘶哑的、意义不明的气音。林秀娟那张被火焰彻底摧毁的脸，那双淬毒般钉死我的眼睛，还有她嘶吼出的每一个字——“烧教堂的魔鬼！就是他！”——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反复刺穿着我的神经。二十年前的噩梦，带着地狱的硫磺味，从未如此真实地扑到眼前。
“不是我！”我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因极度的惊惧和冤屈而扭曲变调，撞在冰冷的四壁上，显得空洞而绝望，“二十年前那场火……我当时根本不在现场！我有不在场证明！是……是……”
“是什么？”郑□□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排山倒海，“林秀娟的指认非常明确！她亲眼看见了你！还有你书房里那些对活祭案细致入微的研究，对凶手刻痕特征的精准记录……这仅仅只是学术兴趣？钟教授，这巧合未免太多了！”
“那是诬陷！是有人栽赃！”我猛地挣扎，手腕被手铐勒得剧痛，冰冷的金属摩擦着皮肤，“王姐……王姐指甲缝里的金属屑……我抽屉的锁……一定是有人趁我不注意动过！那个文件夹……我藏它是因为……因为我知道它看起来太可疑了！尤其是在王姐出事之后！我害怕！我慌了！” 辩解语无伦次，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郑□□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冰冷锐利，像手术刀般剖析着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害怕？慌了？所以你就选择藏匿关键物证？钟谦，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一个年轻警员探进头，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他看了一眼郑□□，又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郑队！快……快看内部系统！紧急通报！还有……直播……”
“直播？”郑□□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立刻起身，大步走到审讯室角落那台连接内网的电脑前。年轻警员快速操作了几下，屏幕亮起。
我也下意识地看过去。屏幕上是一个强制弹出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直播窗口。画面极其昏暗，只有一点摇曳的、似乎是烛火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画面中心一小片区域。那里，摆放着一个……人头。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
那是王春梅的头颅！
她曾经热情洋溢、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庞，此刻凝固在一种极度惊恐和痛苦的扭曲表情上。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扩散，死死地盯着屏幕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遭遇的恐怖。头颅被放置在一个粗糙的、像是手工制作的木头基座上。烛光在她毫无血色的皮肤上跳跃，投下诡异晃动的阴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唇被一种粗糙的黑色麻线紧紧地、歪歪扭扭地缝合在了一起！针脚粗大，如同丑陋的蜈蚣爬满她的下半张脸，彻底封死了她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
画面下方，一行刺眼的猩红色文字，如同流淌的鲜血，缓缓浮现：
谦卑者，噤声。
整个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电脑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郑□□死死盯着屏幕，下颌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青筋暴起。其他警员也全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愤怒。
“噤声……”郑□□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在嘲讽我们！嘲讽我们无法阻止他，无法让死者开口指认真正的凶手！”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刺向我！那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耻辱。
“钟教授，”他一步步走回我面前，阴影将我完全笼罩，“这个凶手，对你研究的‘谦卑之罪’，对你本人的‘作品’身份，还真是……了如指掌啊！他不仅知道怎么杀人，怎么布置现场，还知道怎么利用二十年前的旧案，怎么利用你书房里的东西……”他猛地俯身，双手重重拍在审讯桌上，震得桌上的东西一跳，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告诉我！他在哪里？！这个把你当成‘完美作品’的疯子！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被他逼人的气势压得几乎窒息，绝望地嘶喊，“他是疯子！他是个模仿犯！他在陷害我！他在利用这一切！”
“利用？”郑□□冷笑一声，直起身，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彻底的怀疑，“利用得如此天衣无缝？连二十年前的幸存者都‘恰到好处’地指认了你？钟谦，别再演戏了！你的同伙在哪里？！说！”
“我没有同伙！” 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几乎将我撕裂。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这次冲进来的是另一个警员，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一个老旧的、屏幕碎裂的翻盖手机。他声音都在发抖：“郑队！技术科……技术科在死者王春梅紧握的拳头里……发现了这个！手机里……只有一段视频！”
郑□□一把夺过证物袋。审讯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部破旧的手机上。郑□□戴上手套，极其小心地取出手机。他的手指在按键上摸索着，动作因为压抑的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终于，他找到了播放键，用力按了下去。
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昏暗的光。画面开始播放。
镜头在晃动，光线极其微弱，似乎是在一个没有开灯的房间，只有窗外远处模糊的城市霓虹透进来一点微光。镜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一张床上。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薄被，似乎正在熟睡。
那张侧脸……是我！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画面中，熟睡的我毫无防备。而镜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居高临下的窥视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越过我的肩膀，越过薄被的起伏……最终，镜头停留在了我的右手上。
我的右手，正自然地搭在身侧的床单上。而在那无名指指根的位置，那道浅淡的、环状的旧疤痕，在手机屏幕幽暗的光线下，被镜头刻意地、无比清晰地聚焦、放大！
拍摄者的意图昭然若揭！他（她）要记录的，就是这个！这个如同烙印般的疤痕！
画面到此结束，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死寂。
审讯室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愤怒和怀疑，而是一种彻骨的、如同看待深渊恶魔般的冰冷和确认。他举着那部手机，屏幕上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的手机，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钉在我右手那道再也无法隐藏的疤痕上。
“钟谦……”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寒意，“这道疤……林秀娟指认你时，就死死盯着它！现在，它又出现在王春梅临死前藏起的视频里！出现在你自己的床上！出现在凶手刻意拍摄的特写里！”他猛地将手机屏幕转向我，那凝固的黑暗如同控诉，“你告诉我，这——也——是——栽——赃？！”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沉沉的雨幕，瞬间将审讯室映照得一片惨白，也照亮了郑□□那张因震怒而铁青的脸，照亮了周围警员们震惊、愤怒、以及彻底不再掩饰的敌意目光，更照亮了我自己那张在闪电下毫无血色、如同死人般的脸孔。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整栋大楼都在微微颤抖！巨大的声浪像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也砸碎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
完了！
这个念头，带着灭顶的绝望，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识。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的杀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我的皮肤，直抵骨髓深处！那不是怀疑，那是宣判！是确认！在他们眼中，我就是那个披着教授外衣、潜藏二十年、如今又重操旧业的恶魔！
“不是我！视频是伪造的！是合成的！”我嘶声力竭地吼叫，声音在雷声的余威中显得如此微弱和可笑，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是凶手！他潜入了我家！在我睡着的时候拍的！他就是要这样陷害我！郑□□！你清醒一点！”
“清醒？”郑□□猛地将手机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他脸上肌肉抽搐着，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钟谦！铁证如山！你还在狡辩！拿下他！”
“是！” 两名离我最近的年轻警员如同猎豹般扑了上来！他们的动作迅猛而粗暴，带着训练有素的擒拿技巧和一股被欺骗后的滔天怒火。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狠狠扣住我的肩膀和手臂，巨大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我从椅子上拖拽起来！手铐的链条被扯得哗啦作响，腕骨传来钻心的剧痛，几乎要被捏碎！
“放开我！你们抓错人了！凶手还在外面！他还会杀人！” 我拼命挣扎，身体在两名警员的压制下徒劳地扭动，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肺部因缺氧而火烧火燎。
“砰！” 一记沉重的肘击毫不留情地砸在我的肋下！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所有的反抗力量瞬间被抽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瘫软，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老实点！” 警员厉声呵斥，动作更加粗暴。我被他们死死按在冰冷的审讯桌上，脸颊紧贴着桌面，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和审讯室特有的、混合着灰尘与汗水的污浊气味。视线被扭曲，只能看到郑□□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像两座即将踏下的黑色山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就在这时！
嗡——嗡——
我贴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如此突兀，如此强烈，穿透了警服的布料，清晰地传递到被按在桌面上的身体。不是电话……是短信！
谁？！在这个时候？！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最后一丝渺茫希望和更巨大恐惧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的挣扎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按住我的警员也感到了这异常的震动，动作微微一滞。
“什么东西？”郑□□厉声喝问，目光如鹰隼般扫向我的口袋。
不等警员动手去掏，我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蛮力，猛地侧身，用肩膀撞开一点空隙，被铐在一起的双手不顾一切地伸向裤袋！这个动作完全出乎意料，也极其危险！
“别动！”警员惊怒，再次发力压制！
但我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口袋边缘！就在这混乱的电光石火之间，指尖凭着本能，在手机屏幕上狠狠一划！
手机屏幕亮了。
幽白的光在昏暗、混乱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眼。
屏幕上，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条来自未知联系人的短信。寥寥数语，却像一道来自地狱的判决书，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和呼吸：
逃亡吧，我完美的作品。
让这座城市，成为你的猎场。
——谦卑的审判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郑□□死死盯着那条短信，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凶手公然挑衅的暴怒在他眼中疯狂交织！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条短信，究竟是同伙的通风报信？还是那个真正的、隐藏在暗处的“审判者”，对他们警方的终极嘲弄？！
那两名按住我的警员，手上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松了一瞬。他们的目光同样被那条诡异的短信牢牢吸住，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被恐惧和冤屈压抑到极点的力量，混合着看到短信后那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瞬间灌注全身！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被铐住的双手猛地向上、向外全力一挣！同时屈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右侧警员的小腹！
“呃啊！”右侧警员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瞬间弯腰，手上的钳制骤然松懈！
左侧警员反应极快，怒吼着再次发力：“找死！”
但已经晚了！借着这电光石火间挣出的空隙，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撞向审讯室那扇沉重的铁门！肩膀传来骨头与金属猛烈撞击的剧痛，但我毫无所觉！门，竟然没有从里面反锁！或许是因为刚才警员匆忙进出，或许是天意！
“哐当——！”
铁门被巨大的冲力猛地撞开！我的身体带着惯性，连同沉重的门板一起，狠狠砸在了门外走廊的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肩膀的骨头像是裂开了，剧痛席卷全身。
“站住！” “抓住他！” 身后传来郑□□惊怒交加的咆哮和警员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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