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钢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皮肤，带走最后一丝可怜的体温。蜷缩在恶臭淤泥和腐烂垃圾形成的狭窄三角阴影里，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巷口闪烁的警灯如同地狱的鬼眼，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投下变幻不定的、令人心悸的红蓝光斑。脚步声、呼喊声、对讲机尖锐的电流噪音，虽然比刚才远了些，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在雨幕中隐隐传来，编织成一张无形的、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网。
湿透的手机屏幕在污泥覆盖的手掌中微微发亮，那条来自“谦卑审判者”的短信，像烙铁一样烫在视网膜上：
逃亡吧，我完美的作品。
让这座城市，成为你的猎场。
——谦卑的审判者
猎场……
呵。
我扯动嘴角，尝到污泥和血液混合的苦涩。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四肢百骸，却在心脏最深处，被一股更原始、更暴戾的火焰点燃。恐惧？冤屈？不，这些情绪在死亡的绝对威胁面前，被一种更纯粹的东西取代了——那是被逼入绝境野兽的本能，是濒死也要撕下猎手一块肉的疯狂！
郑□□那双宣判死刑般的眼睛，林秀娟淬毒般的指认，王姐被缝合的嘴唇，还有那个黑暗中拍摄我伤疤的镜头……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撞击，最终被冰冷的雨水浇铸成一块坚硬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顽石。
好。你要猎场？我给你猎场！你要看戏？我就演给你看！演一场……血淋淋的绝地反杀！
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弥漫口腔，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穿透雨幕，在昏暗、肮脏的后巷中疯狂扫视。垃圾桶……破木板……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还有……三轮车后面那个几乎被杂物淹没的、半开的、散发着更浓重铁锈和机油味的工具箱！
工具箱！
心脏猛地一跳！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剧痛和寒冷。我像一条泥泞中苏醒的毒蛇，无声地、最大限度地利用阴影的掩护，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肋下、肩膀、手腕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淤泥灌进衣领和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灼烧感。但我毫无所觉，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那只沾满污泥、微微颤抖的手上。
近了……更近了……
指尖终于触碰到工具箱冰冷、湿滑的铁皮边缘。上面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挂锁，但锁扣已经变形，歪斜地耷拉着。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和仅存的技巧，手指在淤泥中艰难地摸索着锁扣的机关。冰凉的铁锈和污泥塞满了指甲缝。时间仿佛凝固，巷口方向似乎又有脚步声靠近！冷汗混合着雨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机簧弹动声！锁扣松开了！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我猛地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浓重的机油和铁锈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杂乱地堆放着扳手、钳子、几卷肮脏的麻绳……还有一把！
一把沾满油污、刃口却依旧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管钳！沉重的合金头部，锯齿状的咬合口，冰冷、坚硬、致命！这绝不是什么精密的武器，但在此时此地，它象征着最原始、最直接的暴力！
就是它！
我毫不犹豫，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把将这沉重的凶器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粗糙、坚实的触感瞬间传递到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安定感。管钳沉甸甸的分量压着手腕，手铐冰冷的金属摩擦着伤口，剧痛反而刺激着神经更加亢奋。力量！一种足以砸碎骨头的、野蛮的力量！它驱散了部分寒冷，点燃了血液深处蛰伏的兽性。
我将管钳深深塞进同样湿透、沾满污泥的夹克内侧，紧贴着肋下的伤口。冰冷的金属触碰到皮开肉绽的肌肤，激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却更添一股狠厉。管钳坚硬的棱角硌着肋骨，像一枚随时准备出膛的炮弹。
猎物的獠牙，已经悄然磨利。
不能再停留！这里随时会被重新搜索！
我像一只在泥潭中蛰伏太久的鳄鱼，猛然从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缝隙里窜出！动作因伤痛而显得笨拙踉跄，却带着一股亡命的决绝。冰冷的雨水再次劈头盖脸浇下，却再也浇不灭心中那团燃烧的黑色火焰。我拖着沉重的身躯，紧贴着潮湿滑腻的墙壁，像一道扭曲的阴影，朝着与警灯方向相反的、更深、更黑暗的巷子深处亡命潜行。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肩膀的剧痛让左臂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火辣辣的痛楚。但管钳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身体，像一颗随时准备引爆的炸弹，不断提醒着我——活下去！撕碎他们！
巷子幽深、曲折，如同这座巨大城市肠道深处的一段盲端。两侧是斑驳脱落的墙皮，堆积如山的废弃建材和散发着馊味的垃圾袋。雨水顺着墙缝流淌，在脚下汇成肮脏的小溪。头顶是狭窄的、被各种违章搭建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灰暗压抑。
就在我即将拐过一个堆满废弃水泥袋的拐角时——
前方巷子深处，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毫无预兆地扫了过来！光束如同利剑，瞬间刺破雨幕，精准地钉在了我身上！
“谁？！站住！” 一个警惕而带着命令口吻的男声厉喝响起！
心脏骤然停跳！被发现了！
光柱后面，一个穿着深色雨衣的身影从拐角后大步走出！雨衣的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身形高大魁梧，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压迫感！是警察？还是……那个审判者派来的猎犬？！
没有任何犹豫！求生的本能和积蓄的暴戾瞬间爆发！我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在对方惊愕的瞬间，借着雨幕和拐角杂物的掩护，像一头受伤的疯牛，朝着他猛冲过去！同时，被铐住的右手猛地探入夹克内侧，死死攥住了管钳冰冷的握柄！
“找死！” 对方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悍不畏死地反扑，惊怒之下，手电筒光柱剧烈晃动，另一只手本能地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绝对是配枪！
不能让他拔枪！
距离瞬间拉近！在对方的手堪堪触到枪套的刹那，我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带着冲撞的惯性，狠狠撞入对方怀中！同时，隐藏在夹克下的右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沉重的管钳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呜咽声，由下而上，朝着对方的下颌骨和咽喉的脆弱三角区，全力抡砸过去！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沉闷撞击和骨头碎裂的恐怖声响，在狭窄的雨巷中骤然炸开！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保持着那个全力挥击后身体前倾的姿势，管钳沉重的合金头部还死死地抵在对方的脖颈下方。那魁梧的身影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木偶，猛地向后踉跄，撞在身后湿滑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戴着的雨衣帽子滑落下来，露出一张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很陌生，不是警局里熟悉的面孔。但那张脸上此刻写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濒临死亡的茫然。他的嘴巴徒劳地张开，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涌出大股大股带着泡沫的、暗红色的血沫！下颌骨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斜着，显然被管钳的冲击力瞬间砸得粉碎！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剧痛和窒息而急速扩散，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生命迅速流逝的绝望。他试图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刚刚摸到的配枪只拔出了一半，冰冷的枪柄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幽光。
我看着他，看着那双迅速失去焦距的眼睛，看着那不断涌出的、被雨水迅速稀释的血沫，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在经历了短暂的、几乎冲破胸膛的狂躁后，骤然沉入一片冰冷的死寂。没有恐惧，没有恶心，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近乎麻木的冰冷。就像砸碎了一个挡路的障碍物。
他喉咙里发出最后几声“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气音，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倒，瘫软在冰冷的、混合着血水的泥泞中。手电筒从他脱力的手中滚落，光束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乱晃了几下，最终熄灭，巷子重新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雨水冲刷血迹的哗哗声。
死了。
我亲手杀的。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我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肋下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握着管钳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管钳的锯齿状咬合口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和一点点骨渣，正被雨水冲刷着滴落。
这就是猎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有时间去感受或忏悔。危险并未解除！刚才的动静虽然被雨声掩盖了大半，但随时可能引来其他人！
我强迫自己从短暂的麻木中抽离，目光迅速扫过地上的尸体。配枪！那把只拔出一半的警用□□！
没有任何犹豫，我俯下身，忍着肋下的剧痛，用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粗暴地将那把沉甸甸的手枪从对方腰间的枪套里完全抽了出来！冰冷的金属触感，沉重的分量，远比管钳更令人心悸。我迅速检查了一下，弹匣是满的。保险……我生疏地摸索着，打开了保险。
武器升级了。
我将手枪插进自己湿透的裤腰，用夹克下摆勉强盖住。冰冷的枪管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刺激。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尸体脖子上挂着的一个东西上。那是一个被防水塑料套保护着的、半个巴掌大的硬质卡片。我一把扯断挂绳，将那卡片拿到眼前，抹去上面的雨水和血污。
是一张工作证。
证件照上，是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男人。照片下方，清晰地印着两行信息：
姓名：陈斌
单位：市局刑侦支队档案科
刑侦支队？档案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不是外勤！他是档案室的人！郑□□怎么会派一个档案管理员来参与一线追捕？这不合常理！除非……除非他根本不是郑□□派来的！他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我猛地想起那个神秘短信！想起那个对我了如指掌、甚至能在我卧室拍下特写的“审判者”！档案科！那里存放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存放着多少尘封的卷宗？包括……二十年前的西郊活祭案！
这个陈斌……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奉命而来？！奉那个“审判者”的命？！
我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血污和泥泞，开始快速搜查陈斌的尸体。动作粗暴而急切。湿透的雨衣口袋……裤子口袋……都只有些零钱、钥匙串、一个普通的钱包，里面是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没有任何可疑。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手指触到了他左胸内侧、紧贴衬衣的一个硬物。我撕开他湿透的衬衣口袋，里面掉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老旧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皮质钥匙包。样式非常古旧，绝非这个时代的东西。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种被岁月摩挲出的油润光泽。
我心脏狂跳，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了这个小小的钥匙包。
里面没有钥匙。
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同样泛黄发脆的旧照片。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展开。照片很小，大概只有两寸，黑白的，已经严重褪色，布满了细小的折痕和霉点。
照片上，是几个穿着二十多年前那种常见工装的男人，背景隐约可见一座废弃教堂的尖顶轮廓——正是西郊活祭案的那个教堂！他们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脸上带着一种粗犷的、甚至有些肆无忌惮的笑容。照片的拍摄时间，显然是在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之前！
我的目光如同探针，死死钉在照片上那几个模糊的人脸上。其中一个站在最边缘、身材相对瘦削、眼神有些阴鸷的年轻人……虽然面容还很年轻，但那五官轮廓……那眉宇间的神态……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是他！就是地上这个刚刚被我砸碎了喉咙的档案管理员——陈斌！二十年前，他就出现在那座被大火吞噬的教堂前！他和那些后来葬身火海、或被指认为“活祭”受害者的人站在一起！
他不是无关者！他是亲历者！甚至是……参与者？！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个在警局档案室里默默无闻的人，竟然和二十年前的惨案有着如此直接的关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杀我灭口？还是……被那个“审判者”派来，完成某种仪式？！
嗡——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发现带来的巨大冲击中，我贴身口袋里，那部湿漉漉的手机，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
又是短信！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和污泥弄得一片模糊。我用力在湿透的袖子上蹭了几下，屏幕勉强清晰。
依旧是那个没有号码的未知联系人。
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冰冷、简洁，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傲慢，如同死神的低语：
清理门户，干得不错，我的作品。
现在，看看你真正的猎物是谁。
——谦卑的审判者
清理门户？！
我的作品？！
看着地上陈斌那张因死亡而凝固着惊骇的脸，再看看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文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被彻底玩弄的愤怒和彻骨寒意的风暴，在我心中疯狂肆虐！
猎场……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冰冷的雨幕，望向城市深处那片无边无际的、被霓虹和黑暗分割的丛林。脸上混杂的污泥、血水和雨水，在手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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