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一次性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散发着幽蓝的、如同鬼火般的光晕。猩红的路线如同血管，在冰冷的城市地图上蜿蜒、延伸，最终死死地钉在那个旋转的骷髅头标记上——翠竹苑小区7栋。倒计时的数字在屏幕顶端，鲜红、刺眼，如同不断滴落的血珠：
03:17:48
三小时十七分钟四十八秒。
时间，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是悬在李芳头顶的铡刀，也是勒在我脖子上的绞索。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数字无情的跳动。
灰色的厢式货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在凌晨空寂的城市街道上行驶。引擎发出沉闷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低吼。车窗外的霓虹光影飞速倒退，在沾满灰尘的车窗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如同鬼魅般的斑驳。高架桥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兽的肋骨，一次次将车厢吞没进更深的黑暗。
副驾驶座上，那个黑色的双肩包敞开着。深蓝色的连体工装散发着一股劣质机油和汗渍混合的刺鼻气味，紧紧包裹着布满伤痛的身体，像一层粗糙的裹尸布。棒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遮挡着额头的冷汗和眼中无法掩饰的冰冷死寂。左手腕的伤口在强效止痛药和粗暴包扎的双重作用下，传来一阵阵麻木的钝痛。每一次转动方向盘，右臂贯穿伤处依旧牵扯着尖锐的疼痛。
身体像一架被强行拼凑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机器，在药物的支撑和冰冷的意志驱动下，朝着既定的屠宰场前进。
李芳……
郑□□的遗孀。
一个在警方档案里可能只是“受害者家属”代号的普通女人。她可能正在沉睡，在丈夫惨死的巨大悲痛中寻求片刻的安宁。她不会知道，在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里，她的生命将被精确地计算、被冷酷地安排，以一场“意外坠楼”的方式，成为新秩序祭坛上的第一份祭品。
而我，就是那个被输入了程序的……执刀者。
父罪烙印的终极形态……刽子手。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再次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地压了下去。口腔里弥漫着止痛药残留的苦涩和血腥味。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道路，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栋即将吞噬一条无辜生命的居民楼。
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线，映亮了我沾满灰尘、毫无血色的脸。那眼神……空洞，麻木，深处却燃烧着一丝被绝望和屈辱点燃的、冰冷的疯狂。
翠竹苑……近了。
一个位于城东老工业区边缘的、半新不旧的小区。夜色下，几栋方方正正的居民楼如同巨大的灰色墓碑，沉默地矗立着。路灯稀疏，光线昏暗，大部分窗口都黑洞洞的，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灯火，像垂死者的眼睛。
7栋。靠里的一栋。楼下停着几辆私家车。
按照“S”提供的路线图，货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小区侧门一条没有监控的小路，最终停在7栋侧面围墙外一片高大的、枝叶茂密的冬青树丛阴影里。引擎熄灭。死寂瞬间包裹了车厢。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沉闷的鼓点。
倒计时：
01:59:31
时间……不多了。
我抓起那个老旧的一次性手机，屏幕上的骷髅头标记仿佛在对我狞笑。地图下方，一行新的小字浮现：
入口：7栋西侧单元门（门禁密码：0428#）
目标：502室
方式：坠楼（阳台）
倒计时：01:59:15
密码……阳台……坠楼……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子弹，射穿残存的侥幸。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灰尘和植物的气息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瞬间裹挟全身。拖着依旧剧痛的身体，像一道融入夜色的鬼影，紧贴着围墙和树丛的阴影，朝着7栋西侧那个不起眼的单元门挪去。
单元门是老式的对讲门禁。我伸出颤抖的、沾着灰尘和干涸血渍的手指，在冰冷的数字键盘上按下：0428#
“滴”的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一股陈旧楼道特有的、混合着灰尘、油烟和一丝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微光，如同鬼火。
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上挪动。脚步声在死寂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膝盖的剧痛如同刀剐，肋下的伤口随着呼吸传来撕裂感。汗水（或许是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却不敢伸手去擦。
一楼……二楼……三楼……
时间在剧痛和窒息般的寂静中被无限拉长。倒计时的数字在脑海中疯狂跳动。
四楼……五楼……
终于，站在了502室的门外。
深棕色的防盗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拒绝一切的脸。猫眼里一片漆黑。
目标……就在里面。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左手颤抖着，下意识地摸向工装口袋——里面除了那部一次性手机，空无一物。
没有武器。没有工具。“S”只要求“制造意外坠楼”。
怎么进去？怎么让她“意外”地从阳台掉下去？
敲门？然后强行推她下去？以我现在的状态，制服一个成年女性都困难！而且动静太大！
撬锁？我根本不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头顶。
嗡——！
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极其清晰的、如同X光透视般的……502室室内平面图！
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以及……阳台的位置！
更关键的是！在代表防盗门的位置旁边，一个小小的、闪烁的红点！旁边标注：
备用钥匙：门垫右下角缝隙
钥匙？！
心脏猛地一跳！审判者……他（她）……连这个都安排好了？！
我立刻蹲下身，不顾肋下的剧痛，手指在冰冷粗糙的门垫右下角边缘摸索着。果然！在门垫和地砖的缝隙深处，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
一把普通的、带着塑料牌子的黄铜钥匙！
冰冷的钥匙攥在手心，带着审判者的气息，也带着通往地狱的门票。
没有犹豫。时间不允许犹豫。
钥匙插入锁孔。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咔哒。
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动声。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淡淡饭菜余香、清洁剂味道和……一种独属于居家的、生活气息的味道，随着门缝的开启，悄然涌出。与外面冰冷的楼道和血腥的逃亡之路，形成了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对比。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从阳台方向透进来的、城市远处模糊的霓虹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沙发、茶几、电视柜……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平凡的、属于一个普通家庭的温馨感。
而这份温馨，即将被我亲手……彻底粉碎。
我像一道来自地狱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屋内，反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防盗门关上。落锁的“咔哒”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心脏疯狂擂动的巨响，在这陌生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罪恶。
目标……在卧室？
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黑暗的客厅，最终锁定在客厅尽头那扇紧闭的、应该是卧室门的轮廓上。
倒计时：
01:42:03
时间……像不断收紧的绞索。
我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像一条滑行的毒蛇，朝着卧室门的方向，无声地、极其缓慢地挪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任何家具发出声响。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工装鞋底传来寒意。
近了……
更近了……
卧室门虚掩着一条缝隙。里面一片漆黑。
就在我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嗡——！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短信！是……来电？！屏幕上跳动着猩红的“未知号码”！
该死！
在这绝对的死寂中，这震动声如同惊雷！
我瞬间僵在原地！心脏骤然停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
卧室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屏住呼吸，左手死死按住口袋，试图压制那该死的震动！但震动依旧顽强地持续着！
是谁？！“S”？他（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来？！
巨大的惊骇和愤怒几乎让我失去理智！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开关被按下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厨房里……亮起了灯光？！
昏黄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门，在黑暗的客厅地板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有人！在厨房？！
不是李芳？！还是……她醒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巨大的危机感瞬间炸开！
暴露了！
我猛地转身！身体因剧痛和猝不及防而踉跄了一下！目光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地盯向厨房那扇透出光亮的磨砂玻璃门！
门后……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似乎正在走动！
怎么办？！强攻？还是……退？
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停了。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一条新的短信，如同冰冷的判决书，瞬间弹出：
目标不在卧室。
在厨房。
冰箱。
看。
——S
冰箱？！
目标在厨房……冰箱？！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和冰冷恐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是李芳？！“S”让我看冰箱？！
我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惊骇中抽离一丝理智。厨房里的人影……似乎并没有察觉客厅的异常？灯光亮着，但里面的人……没有出来查看刚才那微弱的震动声？
机会！
我紧贴着墙壁的阴影，放弃了卧室门，朝着厨房的方向，无声地、极其缓慢地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心脏狂跳的鼓点上。
终于挪到了厨房门口。磨砂玻璃门虚掩着。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能听到里面极其细微的……水流声？还有……一种……类似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不是李芳做饭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门缝，极其小心地……向内窥视。
厨房不大。灯光是那种老旧的暖黄色灯泡发出的。水槽的水龙头似乎没关紧，一滴、一滴……缓慢地滴着水。
而那个站在冰箱前的人……
不是李芳！
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兜帽卫衣的背影！身形瘦削，背对着门，头深深地埋在打开的冰箱冷藏室里！似乎在翻找着什么？动作显得有些……仓促？甚至……慌乱？
冰箱冷藏室散发出的、冰冷的白色光芒，映照着那个背影，在厨房的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他是谁？！
小偷？还是……“S”派来的……另一只手？！来验收“作品”？或者……来确保指令完成？！
巨大的困惑和冰冷的杀意瞬间交织！
就在这时！
那个兜帽背影似乎翻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他猛地从冰箱冷藏室里……抽出了一个东西！
那不是一个食物！
那是一个……用厚厚的、深棕色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包裹！
包裹的大小……如同……一本厚厚的书？！或者……一个……骨灰盒？！
更让我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的是！
在那冰冷牛皮纸包裹的正面！在冰箱惨白光芒的映照下！
有人用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清晰地写着一个词！一个如同诅咒般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词！
谦卑
嗡——！！！
大脑如同被一颗炸弹引爆！瞬间一片空白！
谦卑？！
写给我的包裹？！藏在李芳家的冰箱里？！
那个兜帽背影似乎也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他猛地转过身！
兜帽的阴影下，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稚气、此刻却因惊骇而扭曲的脸，暴露在冰箱惨白的光线下！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这张在帽檐阴影下、沾满血污灰尘、如同恶鬼般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冰箱惨白的光芒。滴答的水声。牛皮纸上那刺目的“谦卑”血字。兜帽少年惊恐扭曲的脸。还有……我如同凝固在门口、布满冰冷杀意的身影。
倒计时的数字……在灵魂深处……无声地……跳动着。
01:2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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