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件物品放进失物箱,余夜霜看着书立上的地理图册,回想刚刚去后勤拿新领带遇到海圆青时,对方说的话——
“有任何问题,可以来高一地理组找我。”男人笑眼温和拍拍他的肩头。
原来海圆青是教地理的。这让余夜霜想到了教A班地理的那位中年男老师。因为教龄长,所以一直教的是好班,授课时比较懒散,对学生也没什么要求,全靠自觉。
他抱着箱子回到值班台开始登记,思绪却还飘在对海圆青授课风格的好奇上。
*
王琪站在导台前,手指不时推推鼻梁上的镜框,眼神游移在失物箱上,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原本低头认真登记的男生,察觉到她的视线和沉默,轻轻然望过来,体贴询问:“学姐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面前的女生,小巧的脸庞被一副红色镜框的眼镜衬得清瘦,镜腿不时从耳际滑落,显得有些笨重。
余夜霜心里有些意外——这是那位和马倚娩同班、被分到六楼的学姐。
“我有东西丢在图书馆了,能自己找吗?”王琪不自然地避开余夜霜的目光,得到同意后立即伸手翻找。
没几分钟,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包紫色物品,慌慌张张塞进书包后就要离开。
“请稍等学姐,”余夜霜关注着她的动作,此刻立马叫住她,“认领的物品需要在这边登记一下的。”
王琪深吸一口气转身,有些急躁地夺过笔,在登记簿上用力写下“卫生巾”三个字,签名的字迹十分潦草,签完后“啪”地扔下笔,匆匆跑向电梯口。
余夜霜注视着缓缓合上的电梯,不禁疑惑:高二的学生周日也要值班吗?
*
二教楼下
值完班被通知临时开会的余夜霜正在看路飞光发来的短信。
他有点想笑。
路飞光大概不知道他收到的彩信,画质会被都会被压缩。
路飞光:【部门会议什么时候结束?】
路飞光:【图片】【图片】
路飞光:【孤独的米饭和布丁,悲伤的我。】
图片里,米饭和布丁因为体积较小,外表鲜明,看着还算清晰。
但最后那张照片……要不是路飞光解释说那是自拍,余夜霜只能勉强判断出——那是个人的轮廓。
他想来想去,最后安慰似得回了一句:【看起来很好吃。】
对面像在等什么,半天没动静。
两分钟后才发来一句:【Hello?什么时候结束?自拍有看到吗?只评饭不评我?】
余夜霜搞不懂路飞光的脑回路,无奈,只好想了句不会出错的话回复过去:【你也好。】
“学弟!你到了很久吗?”马倚娩快步从楼梯上下来。
“不是的学姐,我也刚到。”话音刚落,来电震动在余夜霜的掌心跳起,他低扫一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的【路飞光】,眉毛不自觉上挑。
打来的真不巧,他心想。手上利索挂断。
*
刚踏进教室,余夜霜立马被一道不太爽朗的目光盯住。他走到讲台,放下怀里的手机箱。
前排的男生正要起身交手机,突然被一只手重重按回座位。男生龇牙咧嘴地转头,正对上路飞光有些渗人的表情,顿时噤若寒蝉。
“干嘛挂我电话。”路飞光指尖转着手机,跨步来到讲台前,胳膊不偏不倚压在箱子边缘。
余夜霜扫了眼周围露出八卦眼神的同学,轻咳一声,伸手去够对方故意不放的手机。
指尖相触的瞬间,路飞光反而用力将手机攥紧。
余夜霜神色淡下来,缓缓收手:“不交就可以下去。”
下一秒,路飞光的手追来,将他死死拉住。手机垫在两手之间,隐隐的热意沿着金属外壳溜到掌心。
“路飞光,你不交就走开。别占着讲台。”两人僵持间,师雅桉的声音从后排飘来。
余夜霜示意路飞光赶紧放手。
师雅桉绕过路飞光,走到余夜霜身边。瞥到余夜霜手掌上的红痕,有些鄙夷地看路飞光一眼,将手机放进收纳箱:“喏,这才叫配合。”
回答她的是路飞光的阴沉注视。
*
上课铃刚响,教室里静得只能听到书本翻页的声音。
余夜霜看着从桌兜里摸出来的两个饭盒,面无表情地又推了回去。
高玲脸色很差,教棍重重敲在讲台上,示意大家停下手里的任务。
余夜霜整理着试卷,以为高玲是要叮嘱下周的月考,就只分了耳朵去听。
因为下午部里开会,安排的就是月考后讲座的事情。
他往左边看了一眼——张重重表情僵硬,肩膀以一种奇怪的频率抖着,很怪异。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余夜霜垂下眼睫。
如果对方是担心下午宿舍里发生的事情,其实没必要。他并没有想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八卦或把柄揣在心里。
“余夜霜。”
被点到名的余夜霜一愣。
嗯?
他站起来。
“你和你同桌有什么矛盾吗?”高玲语气冷硬。
余夜霜侧身看向几乎要把头埋进课桌的张重重。心里很懵,声音却平稳得听不出波澜,他直视高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师。我不认为我们之间存在矛盾。”
高玲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缓缓环视教室:“在我的班级,绝不容忍任何形式的霸凌行为。”最后目光,竟是意味深长地落在余夜霜身上。
气氛瞬间变得死寂。
只有张重重呼吸变重,像只濒死的昆虫一般发出粗/喘。
四周偷偷审视的目光打在余夜霜的脊背上,他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满是不解却依旧坦荡地与高玲对视:“老师。您的话我不——”
“老师。”路飞光突然起身,声音里压着火,“您既然要主持公道,不如把前因后果摊开说清楚。现在这样语焉不详,反倒容易误导人。”
余夜霜有些诧异地看向站起来的路飞光。
高玲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扫视一番,最后定格在张重重身上,冲他抬抬下巴:“张重重,你自己说。”
整个班级的目光再次聚集。
余夜霜站着,眼底结了一层薄冰,他也侧目看向身旁,等待对方的答案。
“同学,”路飞光转身对着张重重的方向,“谁欺负你了?当着全班的面说清楚。”语气里的寒意像在冰面扎了把刀,还有些嘲讽意味,“班主任在这给你撑腰呢。”
张重重脸色惨白得像被抽干了血一样,根本说不出话。
他只是跟班主任提自己想换个座位而已啊!他只是……只是在班主任追问是不是被欺负了才想换座位时沉默了几秒——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用力咬着舌头,想压住涌上眼眶的酸涩。
高玲走到张重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说坐下吧。换位置的事情我同意了。”转身对着余夜霜一指,“你收拾一下。先搬到最后一排的单人位置。月考之后我会重新排位。”
“老师!凭什么——”路飞光猛地提高音量。
“好的。老师。”余夜霜立马打断了路飞光,低头收拾书本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离开桌位时,他对上路飞光有些发红的狠厉目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别冲动。
没必要,也不值得。
*
路飞光今晚格外沉默着,眉头紧皱的沉重模样让余夜霜有些不适应。
“今天也依旧是别人倒垃圾吗?”余夜霜故意找了个轻松的话题,想要缓解气氛。
路飞光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望着他。
月光下,余夜霜漂亮的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池水,淡金色的瞳孔像捕满星光的宝盒。当那只修长的手在他眼前晃动时,路飞光几乎是本能地捉住。
“怎么了?”感受到路飞光异常的情绪,余夜霜难得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
路飞光将那光滑的手指反复摩挲几下,像得到了什么珍稀的宝贝。“记得把布丁吃了。”他声音低沉,却比方才冷静了许多。
呵。这样也好。
路飞光斜望向宿舍楼,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光。
他正愁没借口申请换宿舍呢。
*
“哟。听说你被发配到卫生角专座啦?”李愁倚在床架边,一副欠揍的语气。
他冲着张重重床位的方向拖长声调阴阳怪气,“早提醒过你。你单纯善良,可不代表别人会领情哦。”
余夜霜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拿着衣服和洗漱用品走进卫生间。
滚烫的水流冲刷而下,皱起眉心在蒸汽中渐渐舒展。余夜霜仰起头,任由热水拍打在脸上,纷乱的思绪随着水珠一并被带走。
他并不认为是张重重故意说了什么颠倒黑白的话,反而是高玲的态度,让他不得不多想。
一个常年带尖子班的老教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相信学生的只言片语?
除非……这件事同时能让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热水滑过脖颈,余夜霜回想开学至今高玲对他的种种态度。
难道,所谓的要求“听话”,其实是种服从性测试吗?
余夜霜关上水龙头,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可是,他已经很听话了啊。
*
余夜霜到现在还记得。
初中时,有一个总是主动找他说话的男生,某天突然将他的作业本狠狠摔在地上,生气地对他喊:“你是好学生!是老师的宝!我看你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朋友!”之后再没理过他。
直到中考完,返校领取录取通知书时。男生“不计前嫌”地请他吃了一根冰棍。
两人并肩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
“最舍不得你的,应该就是班主任和校长吧。”男生咬着冰棍,踢着路上的石子,“要不是姓氏不同,估计很多人都会怀疑你是不是班主任和校长的孩子。”
余夜霜被他这个荒谬的说法逗笑了,咬掉的冰棍在唇齿间化开一片清凉。
男生听到笑声,感觉耳朵有点痒,像要证明自己似得,打开了话匣子:“真的啊,你笑什么?班里但凡和你走得近的同学,都被老师约谈过,甚至还要给家长打电话!我也被打过!说我强迫你给我抄作业!害我回家被我妈揍得三天坐不了板凳。还有赵小蕊——”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太阳挂在毫无遮蔽的天空,将余夜霜的皮肤照得发红。他眼周浮起一片嫣红,眼眶里藏着亮晶晶的光,仿佛是下一秒就要变成蒸汽,融化在烈日里。
男生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咋了?咋……咋哭了?”
余夜霜揉揉鼻子,不小心咬破的舌尖传来铁锈的味道。他闭了闭发酸的眼睛,声音沙哑,“对不起。是因为冰棍……有点苦。”
男生困惑地挠了挠头,又咬了口自己的冰棍,心里纳闷——苦吗?这冰棍不是甜水做的吗?
*
余夜霜机械地擦着湿发,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洗手台上。
直到发现镜中的身影,他才意识到楼悉正站在他身后。
“如果你打算主动申请调宿,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低沉的嗓音像一支鼓槌,正正好敲在余夜霜的思虑上。
他转身看向靠着门口的楼悉,对方镜片后黢黑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你自己好好想想。”楼悉伸出手指轻点脑袋,“现在的选择权不在你。问题的关键也不是你换不换宿舍,而是她想抬举谁。你觉得会是你吗?”
余夜霜沉默地攥紧毛巾,这番话跟他心底的犹豫不谋而合。
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平时寡言的楼悉,为什么会突然来提醒他?
“谢了。”余夜霜有些复杂地打量着对方。
楼悉无所谓地耸耸肩侧身让出位置,白炽灯在镜片上投下一道冷光,低头的动作,恰好遮住了他眼底闪过的异样神采。
他在余夜霜离开后,转身走进卫生间。镜中映出他有些兴奋神色并被推门而入的李愁尽收眼底。
楼悉眼神骤然转冷,眉宇间染上一抹狠色,透过镜面与身后的李愁四目相对。
李愁表情戏谑,嘴角噙着讥讽的弧度:“装好人给你装爽了?”
“彼此彼此。”楼悉收敛表情,慢条斯理地拧开水龙头。
李愁用脚尖轻轻一带,卫生间的木门被轻关上。他活动着脖颈走近,低声警告:“看你这伪善的嘴脸真让人恶心。下次要演戏,最好滚远点。”
楼悉不紧不慢地甩甩被打湿的手:“你不知道吗?你每次因为他变得阴阳怪气的样子,更恶心诶。”他凑近李愁耳边,挑衅似得说,“其实,你很嫉妒张重重居然有胆子偷他的东西吧?”
李愁的脸色瞬间阴沉。
楼悉轻蔑地嗤笑一声,擦肩而过时故意将水珠甩到对方脸上。
“砰”一声闷响——李愁狠狠地踹向楼悉晾在鞋架上的运动鞋,心里暗骂。
草。
*
张重重站在高玲办公室,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高玲吹开茶杯上的浮渣,将几张表格扔到他面前:“这是能高一母亲调换的宿舍名单,你选一个。”
“老师……”张重重喏喏开口,“我没想换宿舍……班长他也没有……”
“啪”一声,茶杯盖重重落下。
高玲推了推眼镜,看向张重重的眼里没有什么温度:“这不是商量。你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停顿两秒,“我给了你选择权,明白吗?”
“报告!”
进来的人把张重重怼得一个踉跄,等站稳后,张重重瞳孔骤缩——怎么又是他!
“老师,我申请跟张同学换宿舍。”路飞光开门见山。
张重重脑子一炸,下意识拒绝:“我、我不愿意!”
高玲扫了眼名单:“你在哪个宿舍?”
“617。”
“你们宿舍没有特招生吧?”高玲若有所思。
“老师难道是担心有人欺负他?”路飞光将“欺负”二字咬得极重,瞥一眼脸色煞白的张重重,嘴角微勾,“您放心吧,有您的维护,谁敢欺负他呢。”
“你为什么想跟他换?”高玲眯起眼,“你和余夜霜关系很好?”
“跟好不好没关系。反正我不怕被‘欺负’。”路飞光腰板挺的笔直,声音清朗,“我单纯看不惯某些人无事生非,故意偏私,为虎作伥。”这话点谁谁自然知道。
话音一落,前后工位的老师都没忍住笑出声:“高老师,你们班都是人才啊。”
高玲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手赶人。
“那换宿舍的事呢?”路飞光不依不饶。
“下午大课间去换!”高玲抚着额头,“我会跟宿管联系,你们今天之内就把事情解决。”
“好嘞!谢谢老师。”路飞光瞬间嘴脸一变。
半天没声的张重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无助地望向高玲,磕磕绊绊开口,试图做最后挣扎:“老师,我真的不想……”
高玲重新端起茶杯:“回去吧。”
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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