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飞光翻回表格首页,手腕一转笔尖在纸面上写下:应交46人,实交10人,未交36人。
字迹潇洒不羁,完全不像高中生应有的工整。
“这样班主任回来一看就清楚了。不交的人,后果自负。”路飞光递回表格,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着余夜霜。
“等一下,我现在交可以吗?”一个女生突然站起来,目光不自觉地往路飞光的方向飘去。
这个小小的举动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最终,除了几个鼻孔朝天的男生仍固执地装聋作哑,大部分同学都上交了手机。
*
余夜霜合上统计表,“咔嗒”一声关好收集箱,走下讲台,却发现,自己刚刚的座位被路飞光挑着坐了。
余夜霜脚步微顿。
他抿了抿唇,目光望向后排的空位——任赢在隔壁排的位置上,抱着手臂眼神阴郁,好像谁欠他几百万。
算了……
余夜霜刚朝后排迈步,就听见——
“这里还有位置。”路飞光突然起身,单手虚拦住余夜霜,腕骨突出的手搁在半空,像某种无声的邀请。
“我习惯坐后排。”余夜霜借口找得面不改色。
路飞光笑笑,毫无预兆地扣住余夜霜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那就破例一次。”
话音一落,余夜霜就被拉着坐到了路飞光旁边的位置。
手腕残留的触感像被烧红的钢铁烫了一圈,余夜霜垂眸手指拂过皮肤,心里给路飞光贴上一个大大的红色警示标签:危险需要保持距离。
*
其实,路飞光在楼梯拐角处就听见了教室里传来的点名声。
他放慢脚步,透过窗户玻璃,目光被吸向讲台上的那个身影——少年握着笔的修长手指与发灰的名单纸形成对比,更显得洁白。
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场景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爷爷书房见过的古画,寥寥几笔就描出的坚韧感很招人怜。
路飞光活动了下跑来时绷起的肌肉,也不管余夜霜需不需要,因为他想,所以开口了。
就当是帮这位漂亮的班长省点口水了。
*
等高玲回来后,剩的几个刺头被她的死亡凝视吓得都乖乖上交了手机。
散班后,高玲带着本班的四个特免生去她办公室开小会。
她先是简明地交代了各个事项——课程进度、校规校纪,以及助学政策的细则。
全免生之间也有区别,像余夜霜这种学杂食住全免、每个月额外补贴的,全校不超三人。
其余则按成绩和志愿分档,有的学杂全免,有的是半免,有的有补贴,有的没补贴。
这一届全免生只有三十六人,按成绩分在前六个班级里。
*
“六点半,会议楼401,本届的全免生会议,你们准时去签到。”高玲说完,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只单独留下了余夜霜。
“坐下说。”原本站得笔直的男生,被她不由分说按着坐在随手拉来的椅子上,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高玲慢条斯理地给保温杯续满热水,雾气氤氲间,她的镜片蒙上一层白翳。
“有些话,我不说你也明白。”她从抽屉抽出一张名单。
“每届全免生都是学校重点关注对象,”她推推眼镜,“尤其是今年。全市第三,全免补贴,提前报到。”每说一个字,她的语气便加重一分,“还没正式开学,整个学校的目光就已经放在你身上了。”
保温杯搁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所以,”镜片后一双锐利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余夜霜,“在分班前,在我还是你班主任的日子之内。你的成绩,最好不要有一丝偏移年级第一这个位置的可能。”
余夜霜从进办公室之后,始终都是安静的。高玲的话,像是嘱咐他“记得每天都吃颗鸡蛋”那么简单。
他抬眸看向高玲,但只看到一片朦胧的冷光。
*
走出办公室,余夜霜还没从高玲那番话里抽离思绪,一道身影突然从侧面闪出,拦在他面前。
“班长好!我叫拓念来,也是A班特招生!”来人比余夜霜略高一些,一头利落的毛寸跟他夸张的挥手动作搭配起来,像只精力过剩的大型犬。
余夜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种突兀的打招呼方式,让他想起老家集市上那些不由分说就拉人上坐的摩托司机。
他勉强向对方颔首,侧身想要离开。
“班长是要去食堂吗?一起啊!”拓念来完全不在意余夜霜的冷淡,亦步亦趋地跟上,“你不说话我就当同意啦!”自顾自说完后高兴地蹦到余夜霜前面。
……
余夜霜觉得,人有时候真挺莫名其妙的。
*
高一教学楼下
路飞光斜倚在廊柱旁,漫不经心地用球鞋碾着地砖缝里的小石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裤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其他学生已经从办公室出来了,可他等的人却始终不见身影。
等会见到了,应该说什么?
路飞光在心里排练几句,被自己蠢到后,果断否定。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颈,喉结滚动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情绪来的有点莫名。
“靠。”他低骂一声,抬脚将石子踢向墙角。
碎石撞在墙面碎成几块,也打碎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
“班长!我们去几楼吃啊?”
听到称呼,路飞光条件反射般转过头。
楼梯转角处,他等待已久的身影正顺阶而下。
余夜霜的衣着很简单——修身的纯白T恤,藏蓝色运动裤,白色运动鞋,显得他整个人干净清透。
一旁的拓念来像只聒噪的围着他打转,而他只是偶尔点头,吝啬地吐露几个音节。
刚走过楼梯拐角,余夜霜就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朝他投来。
他没有立即抬眼,而是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旁喋喋不休的拓念来,才带着几分戒备的冷意朝视线源头望去——
是路飞光。
余夜霜脚步微不可察地滞了滞,眉心短暂地拧起又舒展。
他迅速偏头转向拓念来,佯装出专注聆听的样子,试图用这个动作打消掉那道过分炽热的目光。
正说得起劲的拓念来,却在余夜霜侧首的瞬间,突然失语。
面前的人——
瓷白的肌肤在自然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高挺的鼻梁线条如工笔画般利落,鼻尖处微微翘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整张脸的轮廓像是鬼斧神工的雪山棱线,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峻。
那层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如同笼罩在山巅上终年不散的薄雾,只有山神主自己乐意的时候,才会主动掀开一角。
但仅仅是惊鸿一瞥,就足以让有幸窥见的探险者魂牵梦绕了。
余夜霜维持着倾听的姿势等了片刻,却只等到沉默。
眼看就要走下楼梯,他不得不将身体更明显地转向拓念来,微仰起头时,正对上拓念来出神的目光。
啧,什么眼神啊……
余夜霜在心里冷叹一声,果断转回身体,加快脚步越过两人,将身后两道意味不同的目光一并斩断。
路飞光快步追上余夜霜:“去吃饭吗?”
本来还发愣出神的拓念来又活了,抢话道:“是啊,你是那个迟到的吧?”他跟在着余夜霜另一侧,目光防备地打量路飞光。
路飞光的视线黏在前面那道背影上,对拓念来的插话恍若未闻。
直到拓念来放肆的视线让他感到冒犯,路飞光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单手插着兜,连正眼都懒得给:“餐厅在反方向。”
语气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们好像并不同道。”
拓念来脸色一僵——他本就不是为吃饭才跟着余夜霜的。
“下午我们还要开会。”他意有所指地加重“我们”二字。
言外之意——总比你跟着要名正言顺(路)得多。
余夜霜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身后两人互相无视后终于噤声。
*
603宿舍
开门、推门、关门。
余夜霜一套动作动作行云流水,将跟到门口的两道身影隔绝在外。
门关上的刹那,走廊里的气氛骤然下降。
拓念来率先打破沉默,假笑着指向斜对面:“我住606,多谢路同学顺路送我们回来。”
路飞光下颌线收紧,冷凝着对方,将涌到嘴边的冷嗤咽了回去。
家教使然,他基本不会对刚认识的人妄下论断。
今天却遇到两个例外——余夜霜让他忍不住想靠近;而眼前这人……
路飞光冷冷转身,连表面客套都懒得维持。
望着路飞光远去的背影,拓念来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
603宿舍里,另外三位室友中有两位是B班的,此刻都不在宿舍。
剩下那位与余夜霜同班的男生,正局促地坐在书桌前啃着干面包。
见余夜霜推门而入,男生慌忙站起身,面包屑簌簌落在衣襟上,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班、班长好。”
余夜霜记得这个室友的名字,但现在他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
看对方结结巴巴的样子也不像爱聊天的人,显然保持沉默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朝对方点了点头,走向自己的桌位。
修长的身形在宿舍内的过道里投下一道清晰的剪影,白T恤下隐约可见的肩胛骨线条随着他落座的动作舒展开来。
余夜霜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脖颈后仰时露出的喉结线条,在宿舍顶灯投射下随着呼吸轻轻滑动。
姿态慵懒随意,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尽管在男生中不是最高,但余夜霜的身材比例却极好。
他随意地展开双腿,运动裤的布料在膝弯处绷出几道浅浅的折痕。从脚踝到压在椅面的大/腿,每一寸线条都像为速写提供的完美模版,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柔韧与力量感。
*
张重重,也就是603里另一位A班的同学。
正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将吃了一半的面包袋轻轻放下,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扰了余夜霜。
他是今天点到时,除余夜霜外,全免生里第一个交设备的。
可能是性格原因,余夜霜第一遍喊他名字的时候,他紧张到失声。手里死死攥着那部掉漆的老旧手机,指节发白,目光飘忽,不敢看向讲台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但也恰恰是因为自卑导致的胆小,让他不敢弄虚。当余夜霜第二遍喊他的名字时,他还是抖着交出了手机。
起初只是小心翼翼的偷瞄,但随着回忆翻涌,张重重的目光逐渐大胆。
他贪/婪地汲取着余夜霜的每一寸轮廓,眼底泛起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粘稠的酸意。
“看够了吗?”冷冽的声音像把一把冷兵器,劈开凝滞的空气。
张重重耳朵被刺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比划着想解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发出“嗬嗬”的出气声。
余夜霜睁眼时,看到的就是一张涨成猪肝色的脸。
“你要把自己憋死吗?”他皱眉道。
张重重后退,肩背抵上冰冷的床架上,死死掐着掌心,直到指甲陷入皮肉,才勉强找回呼吸的节奏。
余夜霜早已移开视线。
感觉——这个班的人好像都不太正常。
他拿上纸笔,在张重重再次投来那种令人不适的视线前,离开了宿舍。
“砰”的关门声像是解除了某种禁制。
宿舍里二号床位的方向处立刻响起了长长的呼吸声。
紧接着是塑料袋被揉皱的刺耳声响。
下一秒,没吃完的面包被张重重狠狠扔进垃圾桶,在寂静的宿舍里发出沉闷的撞击。
*
华林中学坐落于高新区的核心地段,周边商业综合体、市政绿地、三甲医院与高端住宅区星罗棋布。
余夜霜出校后,走向旁边的一个绿地公园——那是他早上散步时偶然发现的。
已过盛夏,周末午后的公园本该非常静谧。
但因附近学校都在开学周的缘故,公园附近人车川流不息。
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余夜霜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色轿车上迈步而下——海圆青。
对方神色不似往日般平和从容,余夜霜本想避开,却被先一步察觉。
海圆青走过来拍了拍余夜霜的肩膀,两人穿过斑马线,站定后余夜霜向海圆青恭敬问好时,对方已恢复温润神态。
“上周实在太忙,没能去宿舍看看你。”海圆青的语气熟稔得刚刚好,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疏离,“宿舍住得还习惯吗?”
余夜霜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直:“都好。”
两个字的回答简短得近乎生硬。
海圆青的目光在他脸上扫量片刻,确认不是客套后便体贴地转移话题:“这是要去哪儿?”
“旁边的公园。”
“啊——那里啊,倒是巧了。”海圆青眼尾漾起不明显的笑纹,语气却认真,“我也好久没去过了,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吧?”
余夜霜摇摇头——介意什么,又不是他的公园。
两人并肩而行,鞋底与石板路碰撞出轻响。
*
一踏入公园,余夜霜便觉心里一轻。只不过,他平常独行都是乱逛,现在下意识顾虑起同行的海圆青。
这细微的迟疑被海圆青敏锐捕捉,他侧首迎上余夜霜飘来的视线,唇角扬起温和的微笑:“带你去个好地方。”招招手示意余夜霜跟上。
海圆青带余夜霜去的地方,其实就是公园的湖心亭。
但好就好在,因为位置偏僻而独享幽静。亭台水榭掩映在葱郁树影间,恍若与尘世隔绝的世外之境。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湖面上,闪着细碎的金光。
余夜霜和海圆青一左一右坐在亭子外的石阶上,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这是一片造景死湖,就像一面铜镜,除了提供观赏,再毫无用处。
余夜霜随手捡起亭柱边的碎石,一颗接一颗往湖里丢。
每扔下一颗就盯着泛起的圈圈涟漪,直到水面的波纹完全消失,才会再慢悠悠扔出下一颗。
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像在怀念:“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这里面还有很多鱼。”
鱼?
余夜霜盯着平静的湖面,并没有看到。或许在湖深处?他这样想。
于是又扔下一颗稍大的石头,看着水波荡漾,也渐渐出神。
“时间啊时间,好一把利器。”海圆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余夜霜说,随即又像陷入了某种回忆。
余夜霜没有询问别人**的爱好。
或许换个高情商的人在这里,对方会巧妙的安慰海圆青明显不太对的情绪,但余夜霜没有——他比谁都清楚,对于真正的悲伤,安慰只会是徒劳。
两人就那么安静的坐着。
当石子入湖,涟漪漾开的刹那,或许他俩才是被利器杀上岸的鱼,这片鎏金的死湖,便是永远无法洄游的过去。
*
去会议楼前,余夜霜去了一趟餐厅。
这个时间的餐厅空旷得有些冷清,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散坐在四周。
余夜霜在一楼餐口买了杯红枣豆浆,握着温热的纸杯,边喝边往会议厅走。
校园小径上结队乱逛的学生比餐厅里多得多。
每每擦肩而过时,余夜霜清楚地感受到那些毫不避讳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穿梭。
直到经过教学楼前的荣誉栏,他才看到——自己的照片赫然挂在榜首,“全免特招生”五个鲜红的大字缀在照片上面。
荣誉栏前围站着一些嬉笑的学生,有人注意到他后低声说了什么,顿时引来一片齐刷刷的注目礼。
余夜霜咬着吸管驻足片刻,面无表情地咽下最后一口过甜的豆浆,转身离开。
踏出会议楼的电梯时,他将豆浆杯扔进垃圾桶。
太甜了,以后再也不买这家了。
*
401厅外,学生会的干事早摆好了签到台。
马倚娩正在核对名单,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证件推到她眼前。
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台面的白纸上投下几道浅影,她下意识顺着这只手往上看——证件上的少年就站在面前,眉眼比照片上更加出色。
“本人比证件更好看呢。”马倚娩接过证件,带着几分俏皮地朝余夜霜眨了眨眼。
会议厅并不大,来参加会议的除了三十几名学生之外,就只有高一的老师和校领导。
马倚娩引路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将余夜霜带到指定座位后对他笑笑便转身离开。
余夜霜的位置在第三排最左边,与窗户只隔着一个过道。
搁在膝头的笔记本尚未翻开,窗外掠过的燕群先夺走了他的注意。
那些黑色剪影排成规整的一字状,划破蔚蓝的天空——这个时节,北方的燕群已开始南迁了么?
[让我康康]攻宝太吸引人了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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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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