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行怔怔地盯着鹰架,默然不语。
鹰扬侧过脸,小心观察苏雨行的情绪,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说好了帮你守夜,自然是你在哪我就在哪。”
鹰扬虽是这么说,但已经做好了苏雨行一生气,他就立刻将鹰架一把拔走扔掉的准备。
没想到,苏雨行沉默过后,竟对着鹰架点了一下头,平淡道:“就这样吧。”
说完,苏雨行抬步走进寝帐,其间没再看鹰扬一眼。
鹰扬得了允准,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开心,他又跟着苏雨行走了几步,在寝帐前自觉止了脚步。
垂落的帐帘拂过鹰扬的鼻尖,他隔着帐帘对里面的人道:“我一晚上都待在这里,有事随时叫我。等明天一早,你见到的第一只鹰和第一个人都会是我。”
苏雨行听见这句话,脚下一顿,终于回头看去。
帐内还没来得及点灯,帐外的火把将鹰扬挺拔的影子投落在帐帘上。
隔着一层帐帘,鹰扬看不到,苏雨行看不清,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立在原地,静默相顾了片刻。
黑色人影在帐帘前站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便化作一只鹰,落到不远的鹰架上。
苏雨行的寝帐同样一直有士兵把守,昼夜不歇。内里倒是无甚紧要之物,除了兵器架上备用的刀剑,只有床铺、屏风、衣箱,和一些简单的起居用品。
苏雨行没有点灯,借着帐外的火光,随意用冷水擦脸洗漱,之后绕过屏风,脱下外袍,散开头冠,放下挂在床首尾两侧的帘幕。
这是苏雨行幼时养成的习惯,要在绝对的黑暗里才能睡得香沉。营地里彻夜火光通明,就算帐中置了屏风也无法完全隔绝光影,因而苏雨行的床侧加了两道厚实的帘幕,如此即可安眠。
苏雨行盖好被子,闭上眼,躺在床上静了一会儿,随后翻了个身,片刻后,又翻身到另一面。
苏雨行分明困得刚才走着路都要睡着了,现在真的沾了枕头,却没有丝毫睡意。他的身体仍疲倦着,神思则活跃不休,反复回想起鹰扬最后说的那句话。
——等他醒来,见到的第一只鹰、第一个人,都会是他。
苏雨行的脑海里顺其自然地出现了扑腾着纤长白羽的鸟儿,圆头圆脑圆眼睛,歪头专注又乖巧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白鸟摇身一变成了人,顶着一张俊脸坐在他的桌边清爽大方地笑。
苏雨行越想越静不下心来,迟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数次终是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周遭漆黑,突生一股憋闷,伸手一把撩开脑侧的帘幕。
清冷的空气涌入,苏雨行深呼吸了几次,觉得好受一些,正要放下帘幕时,眼角余光察觉到有光影晃动。
苏雨行扭头看去,见绸缎刺绣的淡色屏风上隐约显出海东青毛乎圆润的身影。
距离稍远,海东青的轮廓算不得清晰,苏雨行模糊看出海东青的脑袋在一侧翅膀上小幅度地晃动,似乎是在梳理羽毛。
苏雨行偏着头,静静注视了片刻,纷乱的心神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看得久了,久到苏雨行扬起的手有些发酸,久到海东青的头歪向一侧,安稳老实地不再动弹,可能是把头搭在翅膀上睡去了。
苏雨行干脆坐起来,拢起这侧帘幕,挂回床侧的木钩上。
这样就能一直看着鹰扬了。
念头闪过,苏雨行似是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他的动作僵硬一瞬后,甚至可以算得上急切地重新拉好帘幕,不留一丝缝隙。
苏雨行不给自己迟疑的余地,立即拽过被子躺下,翻身面向内侧墙壁,强迫般闭眼硬睡。
帐外,鹰扬盯着寝帐看了半晌,只恨双眼并非炬火,不能灼穿寝帐,把睡在里面的人望出来。
鹰扬枕上翅膀,想着现在赶紧睡,明天早早起来,先去河边洗漱一番再清清爽爽地见苏雨行。
可惜美好的设想在实践时,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与阻碍,鹰扬许诺的话最终只兑现了一半——
鹰扬睡过头了。
按理来讲,鹰扬醒得在鹰里算是很早了,奈何苏雨行天还没亮就起身去后方的空地操练,致使鹰扬没能及时在他面前变成人。
不过好在营地里找不出别的鹰了,苏雨行见到的第一只鹰只会是鹰扬。
苏雨行夜里没睡好,练过两套枪法提了精神,回来时看见鹰扬还歪在软乎乎的羽毛里睡得昏天黑地。
海东青胸前的细羽随着呼吸阵阵起伏,猛禽的凶性尽数收敛,此时活脱脱像个成了精的白玉团子,绵软无害,毫无防备。
引得苏雨行极想用手指轻轻戳他一下,试试看他的白毛毛凹下去后能不能自己弹回来。
苏雨行驻足看了鹰扬一会儿,没有打扰他的清梦,回寝帐换下练枪时汗湿的衣物。
鹰扬是被营中的晨鼓叫醒的。
此时太阳刚刚在地平线露出微芒,鹰扬惦记着睡前的盘算,忙不迭飞向营地西侧的小河。
往河边打水或洗漱的士兵三三两两,尚未聚集成片,鹰扬轻松占据了临水的一块矮石,动作麻利地用喙蘸了水在羽毛上啄啄啄。
在旁边取水的士兵一脸惊奇地看着他,回头激动地招呼同伴一起来围观海东青洗澡。
鹰扬暂且没空理会他们,迅速抖掉挂在羽毛上的水珠,变成人掬水洗脸漱口,临飞走前还不忘在水流里冲了冲两只爪子。
一整套活计行云流水,鹰扬神情气爽地立回鹰架上,以最抖擞的精神状态静待苏雨行走出寝帐。
片刻后,鹰扬被巡逻路过的好心小鹿偷偷告知,苏雨行早已去了议事帐。
鹰扬:“……”
鹰扬赶到议事帐的时候,苏雨行正站在帐外和祁静风说话,一名士兵跟在祁静风身侧,正在一本册子上记录着什么,时不时抬头插嘴询问。
鹰扬变作人身站在远处等待,没有上前。
苏雨行早早瞥见了海东青的雪白身影,和祁静风交代完军饷的运输与调配,转过头,目光准确地落在了鹰扬的身上。
祁静风顺着苏雨行的视线,看到了鹰扬,居然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鹰扬这才快步走到苏雨行身边,不好意思道:“抱歉,我起晚了。”
苏雨行想起鹰扬睡着时的模样,以及他对鹰扬十分冒犯的念头,神色变得略微不自然,主动邀请道:“早间无事,进来一起用早膳吧。”
鹰扬求之不得,随苏雨行走进议事帐,看到热气腾腾的早膳已经摆在了桌上。
鹰扬给自己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桌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桌上盛粥的碗有两只,餐具有两套,是两人份的食物。
鹰扬反应过来,所以苏雨行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想好要和他一起吃饭。
鹰扬落座,嘴角抑不住地上扬。
“砰——砰——”
两声撞击伴随某种事物碎裂的脆响从苏雨行手下传来,鹰扬循声看去,坐在他旁边的苏雨行手里拿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那是……蛋?
鹰扬难以置信地仔细辨认了一下,最终确认——
真的是蛋!
抓来禽类吃肉是一回事,眼看着蛋被毁坏是另一回事。生了灵智的鸟类最看不得蛋被砸了,至少鹰扬是这样。
鹰扬错愕地看着苏雨行纤长的手指一点点剥开蛋壳,露出与他肤色相仿的细腻蛋白。
蛋壳碎裂的纹路、被剥落的脆响,好似雏鸟稚嫩的小爪子般一下一下抓挠着鹰扬的五脏,抓得他毛都要炸起来了。
苏雨行低头剥蛋,感受到鹰扬的注视,不解地回看他。
数息后,苏雨行意识到对方本质上是只鸟,恍然醒悟,遂将剥到一半的蛋送到鹰扬面前给他查验,解释道:“这是鸡蛋。”
跟鹰没关系的。
苏雨行拿起另一个鸡蛋放到鹰扬手边,示意他也剥:“愣什么神呢,快吃。”
鹰扬顺着苏雨行的话摸上鸡蛋,莫名觉得有些烫手,仿佛是雏鸟的冤魂在含泪猛烈控诉。
鹰扬被假想惊到,手下一抖,没拿稳,鸡蛋沿着桌面滚了出去,与苏雨行面前的瓷碟相撞,发出“当”的一声响。
议事帐中本就只有他们两人,十分安静,但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寂静。
鹰扬怕苏雨行以为他不好好吃饭在成心挑衅,赶忙伸手想把鸡蛋够回来。
苏雨行看向又滚回来的鸡蛋,默认鹰扬是懒得剥或是不太会剥,直接把自己手上刚剥好的递给了鹰扬:“你吃这个。”
鹰扬想都没想就接了过来,指腹幸运地擦蹭过苏雨行的指尖。他这回好好拿稳了,发觉刚才烫手原来不是心理作用,而是鸡蛋煮熟的余温。
鹰扬举着鸡蛋,内心挣扎,真的要吃吗?
可接都接了,怎么能再还回去?
苏雨行体贴地推过来一小碟腌制的酱料:“能吃辣吗?鸡蛋蘸着这个吃,会更有味道。”
事已至此,鹰扬不愿扫兴,硬着头皮用白净的鸡蛋蘸了一点儿辣酱,在红油滑落的前一瞬,终于下定决心张口咬下一小块,表情凝重地嚼了嚼。
随后,蘸一下,咬一口,再蘸一下,再咬一口……
鹰扬重复了几遍这个动作,心中对未出世雏鸟的愧疚随着这一口一口荡然无存,只剩满腔后悔——
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现在才让他知道,这些年他少掏了多少鸡窝鸟巢,和那么多美味的蛋遗憾错过!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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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看似和下属认真打招呼的少将军,其实已经睡了有一会儿了。[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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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的鸡蛋初尝试:小辈入口即化~真香![奶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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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章六·遥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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