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琯伮面目低沉的走在回东宫的宫道上。
之前在朝堂，他父皇为了维护江家，居然命身边一个区区的内侍去盯着户部和工部两位主事尚书自查。
这说明无论江家父子贪墨的事情真相如何，他父皇都不准备追究了。
他想栽赃都栽赃不成，这一场场算计完全是白费了心机。
那些原先被他舅父笼络过的人，都不敢多言，就算是有反对的，也被他父皇一语驳回，他当时试图为大理寺卿争取审查的机会。
但是下朝之后，他立刻就被请去了郸龙殿，一进内殿，他父皇就用奏书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他清楚的记得他父皇愤怒的表情，还有那些没什么语气，却字字诛心，让他胆寒的话语——
——放肆！
——你以为朕为什么会同意你坐上太子之位？你当你的资质和琅亿有何不同？
——朕为什么要除掉蒯家？就是不想你再被蒯家荼毒！江家只是在这上面帮朕出了一点力而已，朕本以为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可你呢？你居然拿着你皇兄的死来愚弄朕，妄图让朕对江家生疑。
——那姓陈的检举之事，也是你背后的主意吧？他江春寅替朕掌管国库十多年，为了避嫌，私下从不与朝中要员交往过甚，却没想到最后会被自己手底下的人捅刀！这就是你干出来的事！
——你胸襟狭隘，肚量全无！你若当不好这个太子，朕大可以再培养一个幼子出来，你尽管试试朕可以容忍你几回！
……
皇甫琯伮嗤笑一声，知子莫如父，他所做的事，他父皇了如指掌，甚至查都不用查一下。
苟五跟在后面，正打算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他，一个褐苌园的小宫女急急的追上来，对皇甫琯伮行礼后，她道，
“太子殿下，蓉妃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
——
郸龙殿内，江春寅跪在地上为江素书求情，原因恵戌帝刚与他说要下旨将江素书调任外地，无召不得回都。
他声音颤抖道:“陛下，厌葕生性胆小懦弱，离不开他母亲，沐郡虽好，但路远难行，他这一去就难得再回来，臣怕他母子二人互相牵挂，求陛下怜悯，别下这样的旨意。”
恵戌帝歪靠在龙榻上支着脑袋养精神，他无奈的叹气。
君恩雷霆，他虽在无人的地方骂了太子，但在朝臣们面前还是要给太子面子，他要庇护江家，但也要让一部分人心里舒坦。
他劝道:“佑崖，朕与你马上就要做儿女亲家，说句实话，你那次子的性子……朕觉得他待在垔都，迟早会拖垮你们江家。
不瞒你，朕有时候也有心无力，就拿这两日的事来说，若不是朕知晓有人要害他，恐怕他难逃牢狱之灾，你这个尚书也要受他连累，朕将他调往沐郡做个郡令，其实是在帮你保护他，你要明白朕的苦心！”
“陛下……”
恵戌帝这样和他掏心窝子，就差把“太子要拿江素书开刀，你们防不胜防”直说出来了。
江春寅不好再和恵戌帝讨价还价，只能强迫自己领旨谢恩，可他不知道回去之后又该怎么跟夫人交代。
今日他本是要去秦家提亲的，可昨日的事一出，他们一家都清楚，那秦家小女和他小儿子根本没关系。
现下时辰都被这焦头烂额的事情耽搁了，他也没功夫去理会，只能差人去说一声改日，等到小儿子离开垔都，秦夫人知晓这门亲事没什么好处后，说不定会主动放弃。
江素书昨日回府后，就被他爹罚跪在冬青苑的小佛堂里，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他娘被大哥拦着不让进来瞧，他都跪的满身是汗，半身麻痹了，也不敢坐在蒲团上缓一缓，就怕他爹突然推门进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大哥倒是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要将他扶起来，但他的两腿都快没知觉了，一动就又麻又痛，难受的忍不住嗷嗷直叫。
江玉笺只好又将他放回地上，“你也真是该罚，竟然敢瞒着家里捅出这么大的事来，得亏陛下这次不计较，可我看你以后要怎么办？”
江素书揉着腿唔唔两下，承认道，“大哥，我知道错了。”
江玉笺是真生气，但瞧他这乖巧模样又不忍心。
刚才在前头，他娘看了父亲带回来的手谕，当时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这要是让他知道，还不得拿眼泪把尚书府给冲了。
江玉笺蹲下来背对着他，“好些没有？我背你回房，换洗一下，好去前厅吃饭。”
大哥昨天还跟着父亲一起将他骂的狗血淋头，今天就突然变了态度，对他比以往要好很多，江素书真有些不习惯。
“快些上来！”江玉笺催他。
“哦。”
这么大人了，江素书也不想叫他被背，可他的腿实在是难受的厉害，只能服软的扑在他大哥的背上。
江玉笺用力将个子都快赶超他的江素书背起来，一边走一边考虑。
家里遭遇这样的事，虽然是弟弟自己导致的，但是要让弟弟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定能回的来，父亲是肯定舍不得的，未免父亲母亲难受，有些事还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来说比较好。
他犹豫着艰难的开口，“厌葕，沐郡你知道吧，那里山清水秀的，你喜不喜欢？陛下下了旨……要将你调去沐郡当郡令。”
背上的身体僵住了，搭在他肩膀的手臂随后猛然将他箍紧。
江玉笺也跟着鼻子一酸，他眨眨眼继续道: “哥跟你说些事，你记在心里。
你那身为前太子的好友殁了的事还不算完全过去，朝中现在局势依然紧张，你既然知道帮太叔岦藏身，就应该知道有些人不好相与，你在垔都只会成为那些人眼红我们江家的靶子。
陛下厚待江家留下你的职位，将你调去沐郡，也只是为了保护你，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当官，做出政绩，爹一定会请求陛下调你回来的。”
他感觉到背上的人在发抖，滚烫的水滴滑进了他的脖颈里。
江素书已经尽力在控制着自己，但是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哥……那里没有你们，也没有娘亲……我不想去……”
圣旨不同于普通的调令，他不去就是抗旨，可这一去，是私自不能回来的，要想再见到家人，都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江玉笺将他向上托了托，努力控制着自己同样颤抖的话音，
“厌葕别哭，你已经是个大男子汉了，要勇敢。”
“我不……不要走……”
江素书将脸藏在哥哥的肩膀上，拼命的摇着头，他喉咙哽的再也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勇敢不能让他留在家人的身边，他心中充满了生离的痛苦，即将被迫面临的陌生环境，也让他对未知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不想离开母亲，没有母亲在身边，他吃睡都会不安稳。
还有宴徵，他才刚因为和宴徵的相熟，而将对太子之死的悲伤转成了怀恋，就要跟这个新交的好友分别，他舍不得，万分舍不得。
江素书又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了，江夫人也一样食不下咽的过来陪着他，江春寅和江玉笺愁眉不展的坐在外屋。
还有不到三天就是江素书按旨启程去沐郡的日子，整个江府都笼罩在一片离别的愁绪里。
季义荏得到消息后跟着父母一起来看他，之后也留了下来，在江府陪着他直到他离开垔都这天。
金蟾巷的成衣铺子里，秦夫人这两天因为江春寅没有及时来秦家提亲而松了一口气，她正在琢磨下一次若江春寅真来了，她该拿什么理由回绝的时候，铺子门口急匆匆走进来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孩。
她余光瞥见，习惯性的迎上去，
“这位姑娘，我们铺子里刚做了一套崭新的夏季罗衫，您要不要试……”
待认清了来人，她惊喜道，
“哎呀！贫妇参见公主！公主您可真是稀客啊，这么大热天，怎么到铺子里来了，需要什么您差人来说一声，我让宴薇给您送进宫去啊。”
“秦夫人。”皇甫文嫃对她点点头说到，“我是来找惜嫘的，有些事想跟她说说。”
“哎，好，她在打样呢，我这就去后面叫她，您稍等。”秦夫人笑着给她服了一礼，赶紧到后面去叫女儿了。
皇甫文嫃一看到秦宴薇出来，就红着眼睛拉着她离开了成衣铺子，秦宴薇也不知她在难过什么，于是问她，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皇甫文嫃松开她，走到背阴的墙角下，不顾身份的蹲下来抱着手臂哭的更厉害。
秦宴薇看她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发泄不完，便解下腰间的丝扇给她扇风，过了好半会儿，皇甫文嫃才抬起头。
“惜嫘，我……”她带着哭腔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选江玉笺做驸马吗？”
秦宴薇摇摇头，她也很纳闷，公主以前明明倾心她哥哥，这事宫里人没几个不知道的，就算是哥哥出家了，她也曾不死心的去护国寺找他。
可是三月里突然有一天她就决定要嫁于江玉笺，她问过几次原因，公主都不曾解释，这是要跟她坦白吗？
皇甫文嫃道:“惜嫘，你哥哥他曾经亲口跟我承认，他同我皇兄一样，喜欢上了江尚书的次子江素书。
我要嫁进江家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方便干涉那个笨蛋的婚事，让你哥哥死心，可是今早我得知江素书已经被我父皇一纸诏书打发去了沐郡。
我就去求我父皇为我取消与江家的婚事，可我父皇却不肯，还把我痛骂了一顿，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秦宴薇震惊，原来哥哥喜欢江素书的事，公主早在三月就知道了，难怪她会做那样冲动的决定，可是她刚才说了什么……
“公主，你知不知道江小公子什么时候动身离开垔都？”她焦急道。
皇甫文嫃被他问的一愣，“就……今天啊，他这时候应该都走了吧。”
“对不起公主，我现在有急事，等回来再去宫里给你赔罪！”秦宴薇转身时留下这句话，飞快的奔跑起来。
可能要搁，可能，不一定>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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