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曦的身体在白灼怀中颤抖着,像一张被拉满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弓。粗重的喘息如同困兽般的呜咽,烫着白灼紧贴在她后背的肌肤。
软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尘土里,寒曦的双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她不再挣扎,只是僵硬地站着,任由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愤怒和绝望在体内疯狂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白灼从未见过这样的寒曦,脆弱、失控、濒临崩溃,就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冰山,露出底下被岩浆日夜煎熬的痛苦。心脏蓦地一抽,酸涩感纷纷涌出,灼了她的眼眶。
她收紧了手臂,将脸埋进寒曦的后颈,一遍遍地、笨拙地重复着:“没事了……曦姐姐,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并不算多么有效的安慰,却像一股细微的暖流,一点点渗透进寒曦冰封而混乱的世界。
良久,寒曦渐渐平息下来,那骇人的喘息声也慢慢变得轻微。她周身的杀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疲惫和空茫。
她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嵌出了血痕。
“……放开我吧。”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像她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白灼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臂,却仍紧挨着她站着。
寒曦转过身。
白灼的心猛地一揪。
眼前的寒曦,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瓣泛白,却被自己咬破,渗着一点殷红。金色竖瞳又变回了黑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空洞而疲惫。
她的眼角没有泪,甚至连一点水光都没有,只是脸上的血污尚未擦拭,衬得她有一种破碎而惊心的美感。
她避开了白灼的目光,弯腰,沉默地捡起地上的软剑。从袖中扯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一言不发地、仔细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仿佛需要用这个重复的动作拼凑起自己失控的情绪和冷静的表象。
白灼就站在一旁,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也没有催促。她知道,这也许是寒曦重新整理情绪的依仗。
官道上血腥味依旧浓重,几具尸体横陈,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终于,软剑被擦拭得光洁如新,寒曦将其收回腰间。她又拿出另一块帕子,浸了些水囊里的水,一点点擦去脸上的血污。每一个动作都恢复了往常的条理和冷静,仿佛刚才的失控暴怒只是幻觉。
“我来帮你吧?”白灼按住她的手,试探地想要接过她的手帕,“有一些曦姐姐你看不到,我帮你擦。”
“嗯。”寒曦淡淡地应了一声,松了手,任由她拿走自己的手帕。
白灼仔细而轻柔的擦拭寒曦脸上的血迹,有些还是未干,一擦便掉了,有些已经干涸,有些黏腻,需要用点力道才能去除。
寒曦低垂着眉眼,由着她帮自己擦拭,似是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够将血迹完全清理干净,只是静静地等着,放空自己。
“好了。”白灼有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收回了手。
“谢了。”寒曦点了点头,整理自己的腰带和衣袖。
“只是这帕子……”白净的手帕晕染了血迹,哪怕是洗干净,恐怕也会留下印子。
“扔了便是。”寒曦无所谓地回应着,“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白灼本想着这是寒曦的东西,最好洗干净给她,但是又转念一想,上面沾染的是她厌恶的那些人的血,哪怕是洗干净,怕是她也不愿意再用了。
“好。”白灼用寒曦教自己的点火术,掌心翻转,白色手帕燃起,几个眨眼之间,便燃成了灰烬,随风而去。
寒曦终于抬眸,看向白灼。眼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深邃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一层难以化开的倦怠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狼狈与涩然。
“吓到了?”她开口,嗓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只是略微有些低哑。
白灼用力摇头:“没有!”她顿了顿,小声补充道,“是他们先动手的,我们……只是自卫。”
寒曦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像是被她扑闪的浓密睫毛划过掌心。她微微偏过头,低声回应:“是自卫,也是杀虐。”
白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寒曦当时每一招都是杀招,她根本没想放过任何人。
她不知道寒曦与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牵扯,但她想寒曦一定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事。而刚刚濒临崩溃的、失态的寒曦,让她说不出半分苛责的话。
一阵风吹过,连同地上的尘土和血腥气一同卷起。
寒曦的目光扫过那些尸体,眉头微蹙。她走上前,在那具干尸旁蹲下,仔细检查了一番。蛊虫已然化为飞灰,再无痕迹。其他尸体上也找不到任何能表明身份或指向老巢的线索。
又是徒劳无功。
她站起身,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无力,很快又被压制下去。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
“此地不宜久留,被经妖司发现,就麻烦了。”寒曦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彻底压下,“处理一下,尽快离开。”
白灼答应地没有丝毫犹豫:“好!”
两人合力将尸体拖到官道旁的密林深处,草草掩埋,又用尘土和落叶掩盖了官道上的大片血迹。虽然不可能完全消除痕迹,但至少不至于立刻引来太大的麻烦。
处理完现场,她们牵回受惊跑到不远处的马匹,安抚了一番。
再次上路时,气氛沉默了许多。
寒曦策马走在前面,背脊挺直,依旧是从容冷静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厮杀和短暂的情绪崩溃从未发生。但白灼却能感觉到,那层包裹着她的冰壳似乎比以往更厚了些,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白灼跟在她身侧,看着她的背影,像是心口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她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沉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隐约感觉,这些与她家人的死脱不了干系。
连家中事都不愿多谈,这些事大概是寒曦心底最深的伤疤,轻易触碰不得。
直到午后,两人在一处溪边歇马饮水,沉默才被打破。
“曦姐姐不怕经妖司找来吗?”白灼想起了登记时云韶的告诫,对寒曦的举动有些担忧,怕经妖司来找麻烦。尽管那些人不像是好人,但杀了他们这件事应该也不在经妖司允许的范围内。
“不碍事,她们若是想来,那便尽管来。”寒曦的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白灼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也许经妖司的人找来,也会被寒曦解决掉,就像这些邪修一样。
“那个云大人?”白灼问。
寒曦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似是没想到她会想到这里,但却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是吧。”
“那个云大人……”白灼还想问些什么。
“她啊……大概是愧疚使然吧。”寒曦无奈叹了口气,并无与云韶见面时那样冷如冰霜。
寒曦俯下身,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她纤长的睫毛和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看着溪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很多年了。我一直找不到他。每次有点线索,很快就会断掉。”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今天这样。”
白灼蹲在她旁边,闻言立刻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那个‘玄阴老祖’……很厉害吗?”她轻声问。
“嗯。”寒曦垂下眼眸,看着水流从指缝间溜走,“也很狡猾。他像老鼠一样藏在暗处,手下像今天的这样的爪牙不知还有多少。钻研邪术,以生灵炼丹,提升修为,任何有价值的人、妖、精、怪,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目标。”
她简略地说着,没有描述细节,但白灼却能想象出那必然是极其残忍可怕的场景。
“所以曦姐姐的家人……”白灼的声音更轻了。
寒曦沉默了片刻,才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尽管她已经有了猜测,但在确认的那一刻,还是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她终于明白,为何寒曦会如此恨,如此执著。
“我会帮你的!”白灼忽然抓住寒曦的手,眼神热切而坚定。
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紧紧握着寒曦微凉的手指,传递着柔软的热意。
寒曦怔怔地看着她,在这热意的烘烤下,心底那层坚冰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纹。
她轻轻抽回手,站起身来,“先顾好你自己吧,不是每次我都能顾着你,况且,说不定还没等那些人把你抓去炼丹,就先被我误伤了。”
“不会的!”白灼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扬起一个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曦姐姐才不会伤到我。”
寒曦瞥了她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唇角极其轻地弯了一下,“休息够了,该走了。”
白灼看着她翻身上马的利落身影,心里那团闷闷的棉花仿佛被风吹散了,变得轻盈起来。
她跟着跳上马,一夹马肚,连忙跟上:“好!曦姐姐,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继续南下,去临川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