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病像江南的梅雨季,晴雨不定却从不下倾盆大雨。他清醒时会帮父亲干家务、择菜,还会陪父亲去菜市场,把《纯粹理性批判》里的夹页整理得整整齐齐;糊涂了就坐在阁楼地板上,对着满地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喃喃自语。
“小默从不打人。” 老王在值班室翻着物业登记册,指着陈默的名字说,“前年有小孩偷摘不区种枇杷,他就站在树下笑,说果实本来就是给春天吃的。”
我真正见识他的 “间隙”,是在去年惊蛰。那天我在报刊栏前遇见他,他正用手指逐字抚摸着《参考消息》上的纽约天气预报,忽然转头问:“你说第五大道的樱花,是不是比燕园的早开半个月?”
“陈先生去过纽约吗?“
“没有“,他说”本来是约好了要和朋友一起去的“。
“陈先生认识林墨?” 我脱口而出。
他的眼神瞬间亮起来,像被点燃的星星:“她总说要去看自由女神像,说那里的铜绿里藏着康德的星空。”
指尖在报纸边缘划出弧线,“我们约定毕业就去,她带《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我带《精神现象学》……”
话音未落,他突然按住太阳穴蹲下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等再抬起头时,眼里的光已经熄灭,茫然地看着我说:“请问…… 现在几点了?我爸该等我吃饭了。”
那天傍晚,我在菜市场遇见陈默的父亲。老人正把打折的青菜往布袋里塞,看见我便叹了口气:“今早又把药藏起来了,说林墨会来检查他的舌苔。”
他从内衣口袋掏出张揉皱的处方笺,“医生说这病最怕春天,樱花一开就犯得厉害。”
处方笺边缘写着潦草的医嘱:避免精神刺激,家属需注意患者情绪波动。落款日期是十年前,墨迹已经发灰。
我突然好后悔在他面前提到“林墨“的名字。
四月初的某个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只见陈默赤着脚冲出单元门,蓝布衫的扣子掉了两颗,手里紧紧攥着张泛黄的照片。
“林墨在樱花里!” 他朝着小区花园奔跑,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狂喜,“她穿白裙子,辫子上系着红丝带!”
陈爷爷拄着拐杖跟在后面,苍老的呼喊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我披件外套冲下楼时,正看见陈默蹲在樱花树下,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埋进土里,嘴里念叨着:“这样就能长出来了,像海德格尔说的,存在者在存在中显现……”
老人终于追上他,颤抖着把毛衣披在儿子肩上。陈默突然抓住父亲的手,眼睛亮得惊人:“爸,您看花瓣在跳舞,它们在跳黑格尔的辩证法!” 转而又突然清醒,望着满地落英喃喃道:“我又糊涂了,对不对?”
那天陈爷爷给我看了那张照片。褪色的相纸上,扎着长辫的姑娘站在未名湖畔,身后是纷飞的樱花,陈默穿着白衬衫站在她身边,笑得像个孩子。
照片背面有行娟秀的字迹:“献给在纯粹理性与非理性之间,依然相信爱的人。”
深爱一个人是纯粹理性还是非理性?问世界情为何物,总叫人生死相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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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樱花与处方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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