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一醒。”
模模糊糊的声音响起来，凤七在大雾里惊疑地看了几圈，雾气上下起伏，她感受到肩膀被人拍了两下——
她下意识去看陌霜，却见女人抬起手，食指放在唇前，凉凉说，“睁开眼，没事的。”
雾气就遥远开来，女人白衣的身影也变成了看不清的点，绰绰和大雾融在一起。
呼唤的声音不算急迫，却越来越清晰，她终于分辨出来是岁肆的声音，“凤七，醒醒。”
像是溺水之人隔着水幕，她大口喘息一声，猛然回魂似得睁开眼睛。
除了岁肆还有一个人。
山洞里实在太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两个人的身形。多出的那人身量修长，周身气息平静，开口时声音也像玉石一样温润，又像是途经山川的溪水——
“听岁肆说……你的筋脉断了许多，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瞧瞧。”
分明看不清楚身影，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非常危险。
她没有感觉到恶意，却抵抗性地低下头，眼睛又藏到了头发底下。
岁肆取出手帕，将滚落在地上的珠子捡起来，递给女孩，边递边说，“别担心，顾师姐医术很好，她会帮你治疗的。”
被她唤作顾师姐的女人半俯下身，她的气息像是夏季潮湿的雨水，温热、粘稠，彻底被浇透后又恍然觉出浸透灵魂的凉意，“我叫顾寻听。”
她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像是以往在黑暗洞穴里的每一天，无机质的眼睛垂着，像是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
“让她看看。”一道淡漠的声突兀响起。是陌霜，她的声音轻轻慢慢地在脑海中流淌而过，带来的寒风让她的意识都冻得僵缓了一些，骨髓也泛起了几缕看不见摸不着的痒，“这个人的灵魂很特殊。”
女孩几乎一瞬间抬起眼睛，“师……”话说到一半却止住了，只留下一些不伦不类的气声，她重新垂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说，“好。”
既像是对顾寻听的回应，也像是对陌霜的。
“抬一下手。”名叫顾寻听的女人温和地说，“不要担心，这样的状况我看过许多次，这次也会轻松解决的。”
停顿了似乎一两秒钟，女孩咬了一下牙齿，才用很慢的速度将手腕抬了起来。
手腕抬起的时候，带着铁链的响声，顾寻听将两根手指覆了上去——她的手指也极其寒凉，却和陌霜那种冻穿骨髓的冰冷不同，是一种不似活人般的凉意，这种凉并不刺人……甚至，叫人古怪的觉得，这是温和的凉意。
她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到女孩只是刚转了一个念头，寒凉就消散了，触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从未在她的手腕上出现过。
顾寻听投下一道视线，像是浅影一样难以察觉。声音也缓慢悠扬，像是随着指尖流淌而出的琴声，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沙哑，神秘、优雅，“很显然，这次并不是轻松的场面。”
她甚至有闲心开了个玩笑。
岁肆问，“情况很棘手？”
“算不上棘手。”顾寻听慢条斯理地说，“只是比较麻烦。她的筋脉不是断了，是被人用石兰草的汁液封印住了，想要修炼的话，需要石兰草的根茎——和它的花心。”
“石兰草……”岁肆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女孩也跟着看向了顾寻听，虽然在一片漆黑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顾寻听轻缓地笑了一声，“这种草只有人界才有，神渊是不生长这种草的，据说这种草隔千年才会开一次花。”她对着女孩说，“除了去人界之外，或许，你还需要一些运气。”
“可是——“岁肆提出了最关键的事，“她该怎么去人界？”
“还记得吗？她是人类。”
人类想要去人界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情。
岁肆抚了一下额头，她竟然忘记了这件事，她提了提锁链，“不过顾寻听，应该连你也没办法弄断寒铁吧？”
顾寻听温润如玉地说，“我是不可以，但有人可以。”
岁肆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落在女孩身上，她哑然失笑，“你说她？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凡人斩不断寒铁，”顾寻听说，“但剑魄可以。”
……
在两人离开后，凤七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眨动了两下，关注点却是，“……你可以在我脑子里说话？”
隔了一小会，冰冷的声音回答，“嗯。”
女孩不知是欣喜还是什么，她哦了一声，又问，“她们为什么说我可以弄断这个——”她抬了一下手，铁链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由于山洞一片寂静，她开口说话时这里只有她自己声音的回音，另一道声音只存在意识里——她此时其实从未想过，如果这道声音某一天消失了，她甚至可能连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出来。
陌霜本不打算现在告诉她，此时却开了口，“很简单，你是剑魄。”
“仙剑之所以是仙剑，不是因为剑本身，只是因为里面的剑灵——作为剑魄，你只需要将意识完全融入剑里，哪怕最普通的剑也可以是仙剑。无非是存在时间长短的问题。”
至于将所有意识融进剑里会有怎样的危险，抑或者反噬，她一句也没有提。
陌霜只是在她的灵魂里说，“别心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这么说，女孩也就这样信了。她没有多问，只是垂着眼睛，这里黑漆漆的，看不到头，“我知道了。”
她慢吞吞的，有些紧张地问，“那……你可以陪我多说说话吗？这里很安静。”
灵魂又一片无声了，连冰冷的涟漪都没有。
过了很长时间，女人开口，“可以。”
她很容易就开心了起来，雀跃着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陌霜又开口，“闭上眼睛，我需要……布置一些东西。”
在一片漆黑的地方闭不闭眼是完全没有区别的事情，但凤七还是闭上眼睛，刚闭上，熟悉的天旋地转感就潮水一样涌来——她的意识再一次被拉入了另一个空间。
甚至不用睁眼她就感知到了飘飘渺渺钻入皮肤缝隙的冰冷，睁开眼睛看见的果然是一片大雾。
她本来以为陌霜说的布置一些东西指的是在那个山洞里布置，看来却恰恰相反，是在她身上。
女孩呼出一口白气，又想，她可以通过她的意识在山洞里做些什么吗？应该……不行吧。
陌霜却没有关注她在想什么，只用指尖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此时已经对这样的冰冷感习以为常，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好了。”
女人只对她的识海里留了一些东西，就收回手，寒凉地说，“既然已经回来了，继续练剑。”
长剑再一次被她递给女孩，雾气笼罩着一切，顺应着剑身向上看去，女孩只能看见她微垂的视线。
她接过剑，这把轻剑也算不上轻——对于一个孩童而言。她身体被剑带得踉跄了一步，有些摇摇晃晃地拿稳这把剑，长剑被她两只手握着，脚步左右晃荡着卸力。
陌霜只看着她，没有任何伸出援手的想法。
女孩累得气喘吁吁，终于用两只提起剑，稳住了身体。
陌霜此时才上前半步，银发随着她的步伐垂落下来，遥远淡漠，她从女孩的手里拿回剑，冰凉的指腹一擦而过，“这个重量对你而言，还是太重。”
说着，几道雾气缠住了长剑，有雾气托着，剑便轻了不少，她递回给女孩，“试试。”
递到一半，女孩便兴致勃勃地来接，孩童高人一截的体温便附在了她的手上。
陌霜指尖顿了顿，才收回。
她语气淡淡，似乎方才与她对视时的情绪从没有出现过，“剑之一道，对力道的把控尤为重要。
她没有多说，只此一言便用雾气凝出一把长剑，抬手拿起，随手挽了个剑花后提剑刺出，雾气翻涌，银发无风自动。
女人雾后的眼神平静，“这是‘点’剑。”
她手腕一转，雾气所做的长剑反出昏昏的光，剑身在震颤下弯成弧形，复又崩直，尖端顺势刺出。
“这是‘撩’剑。”
凤七看女人提起剑，雾蒙蒙的剑尖连成连点成线，刺出时，剑身微颤。
而再微微一收势，陌霜便轻描淡写地换“点”为“撩”，长剑如弯月，势如破竹地向前一刺，虚空似乎都在威势下破了个口子。
分明是最基础的剑招，由女人做出却极为有压迫感，冷清的眼睛微垂，出剑精准、迅捷，分明只看了两式剑招，却恍惚间让人觉得剑已没入脖颈。
她收了剑势，凤七却还是有些没回过神，眼睛看着剑尖的一点，眼睛却越来越亮。
最基础的六道剑式被放慢速度又一一演示了一遍。
“用力握住剑柄，将剑向上提起来。”
陌霜一边冰冷地说着，一边将剑翻转，蒙蒙的剑花一闪而过，随后被收在腰侧，雾气做成的长剑几乎成为了白衣上看不清楚的云纹。
凤七此时才回过神，用力点了下头，几乎期盼地将铁剑提了起来。
她想，她或许也能这样随心所欲地去使用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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