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丸自从来到了这个时空,就没感觉自己脑子够用过。
他缓了片刻,想到兄长回到本丸之后的糟糕状态,忽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兄长的灵识被困在了这个时空。
隐约间,膝丸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对于兄长的担忧已经压倒了一切。
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试着感受兄长的状态。
但在他握住刀柄的一瞬间,熟悉的灵力与气息立刻涌入他的身体,而他体力的灵力竟然也在汇入那把【膝丸】中。
庞大的记忆瞬间涌入脑中,膝丸感觉自己的头仿佛要炸开一般。
“阿尼甲真是笨蛋啊,不管哪个都是......”
膝丸面色惨白地提起两把本体刀,步履蹒跚地往天守阁的方向去。
明亮的月光照不进天守阁。
黑暗的角落里,逢雪大气不敢喘一个。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温软甜蜜的声音在黑暗中飘飘浮浮。
“逢雪大人,躲起来是没用的,虽然太刀的视力在夜间确实不怎么好,但别忘了,我可以感知到你身上的气息和灵力。”
“这场猫抓老鼠的小游戏到此为止吧,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再晚的话,大家该着急了呢。”
上方的遮挡物被拿开,逢雪仰头看着【髭切】。
“不……不要,【髭切】,那孩子很依赖你,他才刚显形不久吧,你不能这样做,你想要再一次抛下他吗?”
逢雪的声音不住颤抖着:“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会为此赎罪,你的任务是负责把大家接回来的,继续维持这个本丸的运转。”
逢雪捂着脸,情绪骤然崩溃起来:“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好了好了。”
伴随着柔软声音传来的,还有轻轻抚上她发顶的温柔触感。
“您是审神者,是大家的主人啊。”
“无论是作为您的刀,还是作为以守护历史为使命的刀剑男士,我都是失格的,我的罪孽远比你要更加深重。”
“至于那个孩子……他并不属于这里,一切顺利结束后,劳烦您想办法将他送回属于他的地方吧,那里应该会有比我们更好的人和刀在期盼和等待着他。”
逢雪愣愣的看着【髭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惨笑道:“原来是这样。”
“就让一切都结束在这里吧,我会负责将所有扭曲的历史与破坏的因果纠正过来。”
明明是诀别的话语,但【髭切】却仿佛卸下了什么无与伦比的重担一样,语调十分轻快。
他强硬地拉过逢雪的手,污浊的灵力缓缓升起,打着璇渗入【髭切】的身体。
逢雪拼命想要从【髭切】手中拉回自己的手,动作力度之大,寂静的室内甚至能听到人体骨骼折断的声音。
“不要!住手!”逢雪尖叫着挣扎。
一道凛然的风朝着两人中间袭来,【髭切】下意识地变换位置将逢雪挡在身后。
但黑暗中袭来的攻击却还是精准无误地突破了两人之间的灵力传输链接。
【髭切】看着被击打地痛到发麻的手,眼中的猩红几乎要凝为实质。
“冒犯了,阿尼甲,还有……审神者大人。”
【髭切】站起身拔出本体刀,冷声道:“这种关键时刻,即使是弟弟,也不能阻止哦。”
话音未落,【髭切】便举着刀迅速劈向膝丸。
膝丸凭借着过往丰富的战斗经验勉强挡下来自【兄长】的重击。
“阿尼甲,无论如何,我必须要阻止你。”膝丸坚定地说。
【髭切】默不作声地加重力道,将被膝丸格挡住的太刀往下压。
膝丸咬着牙,举起另一只手上握着的【膝丸】,交错着挡在自己本体刀后。
【髭切】借着月光看到那振【膝丸】时,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膝丸察觉到【兄长】这一秒的恍惚与疏忽,毫不犹豫地展开了反击。
与【兄长】拉开一些距离后,膝丸立刻上前抓住逢雪。
【髭切】挥着刀逼近他们,膝丸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兄长】的对手,正准备掩护着逢雪离开天守阁。
忽然间,逢雪将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膝丸立刻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
紧接着,整个天守阁内部开始移动变换。
在这样混乱而又危险的环境中,膝丸下意识地看向【兄长】。
“阿尼甲!”膝丸赶忙向不远处的【兄长】伸出手,试图拉住对方。
【髭切】同样朝着膝丸伸出手。
但在两刃即将触碰到彼此时,天守阁的变化开始加速,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大力量将膝丸向后拉扯着。
膝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被黑暗吞噬。
“阿尼甲!”膝丸急声吼道。
“他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把他送出了天守阁。”
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膝丸身后传来。
“你能把我扶到窗边吗?好久没呼吸过新鲜空气了。”
膝丸这时才终于恢复了身体的行使权。
他警惕地看了蜷缩在黑暗中的女人片刻,确定对方意识还算清醒,这才小心地将人半抱着挪到窗边。
借着明亮的月光,膝丸这才发现,逢雪五官都在不停地流淌着黑血。
眉宇间的青黑和皮肤下的红色血丝几乎蔓延了整张脸。
此时的逢雪比起审神者更像是一个急需斩杀的恶鬼。
“啊——好久没有感受过晚风的味道了。”
逢雪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幸福微笑,但眼中的悲伤却越发浓重。
“可是,我怎么闻不到大家的味道了呢?”
“东边第一排部屋是三条家的,【石切丸】和【岩融】在院子里种了很多向日葵、铃兰和桔梗,晚风总能把花香和阳光的味道带到天守阁。”
“三条部屋那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很多老刀都喜欢聚在那儿晒着太阳喝茶。”
“以前【髭切】也经常在那儿,我偶尔也喜欢躺在那边廊檐下晒太阳,被大家投喂茶点,吃饱喝足晒着太阳就睡了,醒来如果太阳偏移了,总会发现身上盖着不同刃的衣服。”
“三条家往后转弯是清江他们的住所,有段时间我很喜欢缠着【笑面】讲鬼故事,有些挺恐怖,有些很悲伤,幸好【数珠丸】总会在故事结束后给我们讲讲佛经道法,温柔安慰我们。”
“南边那个挂着一盏邪恶南瓜灯的是左文字家的部屋,那个南瓜灯是……我记不清哪一年了,我的时间太混乱了。”
逢雪每说一句话,黑色的血就从她口中不断涌出。
就这么一会,她身上雪白的巫女服就已经被黑血浸染了大片。
膝丸完全可以从她说话的停顿和语气中感觉到她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即便如此,逢雪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那个丑不拉几的南瓜灯笼是某一年的万圣节,我和他们一块做的。”
“左文字家的刀手都很巧,我的加入反而破坏了他们本该完美的成品,但【小夜】和【太阁】却说最喜欢我们一起做的这盏丑灯笼。”
“于是【江雪】和【宗三】一起帮忙把灯笼挂在了房顶最高处,从天守阁的这个位置,一眼就能看到。
“他们说,如果我需要他们,就从这扇窗户释放灵力点亮南瓜灯,无论什么时间,他们都会立刻赶来。”
“但是现在,不管我点亮南瓜灯多久,他们再也不会到我身边了。”
膝丸看向那盏显眼的南瓜灯笼。
不规则的大小眼,龇牙咧嘴显得恐怖又滑稽的表情。
在这盏丑得搞笑的南瓜灯中跳动着由灵力凝聚而成的,几乎奄奄一息的微弱火苗。
而下方的房屋,和本丸其他区域一样漆黑一片,毫无生机。
膝丸迟疑道:“【小夜】还在本丸,这个时间应该是已经睡了。”
逢雪勉力笑着:“除了【小夜】和你们兄弟俩,本丸还有几把刀啊?”
“粟田口的【鲶尾藤四郎】、【乱藤四郎】、【前田藤四郎】和【五虎退】还在本丸。”
“啊,你知道吗?粟田口一直是我最向往的存在,我之前说要认【一期】当妈,但却被他拒绝了,只好跟着其他小短刀一块叫他哥,唉——”
逢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膝丸,你说【一期】为什么不肯给我当妈呢?明明他符合【包丁】所说的关于人妻的一切特质。”
膝丸眼角微微抽搐:“可能是因为性别稍微有些不对吧。”
逢雪苦恼道:“因为这种原因吗?”
见逢雪竟然认真陷入了某种沉思,膝丸立刻干脆利落道:“我瞎猜的。”
逢雪又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也没办法,因为我早就在心里默认【歌仙】当我爹了。”
“虽然他并没有口头同意……当然,我也没有跟他提过,感觉会被骂,但我确实觉得他很适合当爹,就跟【一期】很适合当妈一样。”
膝丸觉得逢雪嗑的CP略微有点邪门了。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膝丸立刻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有些郁闷地想着自己受外川大人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这种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CP嗑得不对劲。
逢雪倒是一点没注意膝丸的郁闷,她自顾自地陷在回忆中,用一种坚定的语气强调着:“【歌仙】是我的初始刀,他啊,真是一振很好很好很好的刀。”
“最开始选择他的时候,只是因为他很漂亮,漂亮的很……”
逢雪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像是那种如果我不选择他做初始刀,就不可能再有机会遇到他的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膝丸沉默着,他觉得自己现在也许需要安慰一下逢雪,但他并不是很擅长安慰人的刀。
“只要在审神者的位置上尽职尽责,刀账上的刀迟早都会有的。”
“更何况,据我了解,初始刀都不算稀有刀剑,他们就像审神者的命中注定一样,通常比其他大部分刀剑更愿意早早来到审神者们的身边。”
逢雪笑道:“命中注定啊……那倒确实,不过我的【歌仙】是最特别、最稀有的。”
“当初选择了【歌仙】作为初始刀后,我很长时间既没有锻刀也没有派他出阵过。”
“我们俩就这样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点点把本丸收拾出整齐的模样,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教了我很多东西。”
“怎样种出漂亮的花和新鲜的蔬菜,怎样分辨万屋各种商品的妙用,怎样在工作之余欣赏这个世界,怎样从审神者的视角热爱这个世界……”
“在我的灵识被困在无尽的时间轮回中几乎迷失的时候,是【歌仙】的和歌一直指引着我,指引我找到了春天的青山溪流,夏天的漫天星斗,秋天的稻田明月和冬天红梅瑞雪。”
“因此,我才得以抓住时间的绳索,摸索着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那时候,我一直想着,要是我们一辈子都能这样慢慢过下去就好了。”
“可是,一辈子对我而言实在太短了,我的一辈子早在来到这座本丸,遇到大家前就结束了。”
直到那把纠缠着无数因果的【膝丸】穿越时间的洪流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另一段人生才真正重启。
而她与【歌仙】的那段时光,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风中点亮火柴燃烧而出的须臾幻境。
直到现在,逢雪还能清晰地想起时政公务人员拿着警告书前来,勒令她尽快履行审神者职责的模样。
于是逢雪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始锻刀。
因为怀着并不愉快的紧张和强烈的抗拒,她十分随意地将需要的材料库库扔进锻刀炉,种类数量通通没有留意。
就这样,那振【膝丸】出现了。
与其他膝丸不同,他显形时并没有说出特定的显形介绍语,甚至没有问出任何有关他兄长的问题。
但当时的逢雪并不了解这些刀剑,甚至不知道大家都有固定的显形介绍语,因此也并没有觉得这振【膝丸】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反而是她,自从见到这振【膝丸】开始,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就始终笼罩在她心头。
她开始越发在意这把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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