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等康科·皮森斯给他开完小灶，天色已是前所未有的晚。
格里德家肯定是去不成了。李凡坐上飞行器副驾，心里就拧巴地想：从认识皮森斯教官至今，已经吃了两顿白食，刚才还猛猛耗了他飞行器和机甲的能源费——也就幸亏瞄准格里德的时候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开枪，不然还耗子弹。就算皮森斯教官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和蔼可亲、厚德载物的教师角色，也不能光逮他一个人的羊毛薅呀，他也拿死工资。
其次，这马屁他得拍。自由出入皇家建筑群、有权限使用展览机甲、当过机甲试驾员、混过军队的Beta，处处都对他表示关爱和欣赏的老师……过了这个村，还有哪个店能冒出这样天选的内推官！
应届生李凡他摩拳擦掌。
实在进不了军队，去展览馆门口当保安也行！
“老师，”因羞于开口而憋红了脸，李凡别别扭扭：“你也没吃晚饭，教师食堂也休息，来都来了，就去我家吃呗。”
康科·皮森斯压根儿就没犹豫，点头：“好。”
李凡还咧着嘴乐呢，转头就见他老师不开飞行器了，透明前窗刹那变黯，方向盘自动后缩，被关进一黑匣子里。随后，他老师面前莫名降下扇仪容镜。
哦是自动驾驶啊？那刚才来来回回盘老半天是在干啥子耶？
康科·皮森斯俯身从副驾前的抽屉里，取出一盒子，对镜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琳琅满目的军功章。他一颗颗，如把它们码进盒子里般，强迫症似的码到自己胸前。肩章也换了。李凡没敢多看，就那大概形状推测，起码是战区正级。
不是，这是家访还是见家长哟？再者说了，他一身作训服，挂得花花绿绿，也四不像啊。带回去，老妈不会觉得自己在骗人吧？
抓耳挠腮，想给他老师提建议，竟然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提。
52.
康科·皮森斯的日记里写：
我决定从今天起，再也不写日记。
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写出来给谁看的。
53.
果不其然，李凡妈妈开门一见两人，立马垮脸。
尤其当她目光落在康科·皮森斯脸上时，那表情都不能叫嫌弃、抗拒、讨厌。纯憎恨。
“批温桑。”开口就骂。
李凡差点急得原地起跳：“妈！这是我老师！是学校老师！”
康科·皮森斯的确年轻，站在李凡身边，也仅是年长几岁的大哥。在李凡妈妈眼里，他纯如偷了身军装来家里骗吃骗喝的二流子。李凡从小就千翻儿，老和二流子玩，唯一能给他正向引导的干哥哥还早夭，眼看他这路越走越偏，今天竟然明目张胆把人往家里带。
“老师？”Beta女人说话可不像Omega温柔，也绝无Alpha的体面，喳喳地如同喇叭：“哪个学校的老师水平愣个次？啥子场合穿啥子衣服、戴啥子章都不晓得迈？”边说边瞥人肩膀：“哟，还是星际军衔。宝批龙，大不同，半夜点灯画口红。”
皇城人自认生活在宇宙中心，皇城战区军衔高于一切，其次才是星际军衔。实际情况相反。
“哎呀妈，你不懂就莫要开黄腔咯。”李凡整颗头都红了，大西红柿似的，把老妈往客厅里推，“勒次真的是我老师，我教官！没豁你。他背景en得很，敢把怀厄林都往死里整哦！”声压得低，背勾得紧，说得贼眉鼠眼、偷鸡摸狗的。
对康科·皮森斯又是另一副狗腿样：“老师你来，你进来，随便坐。”家里就一个沙发、一个独凳，天花板还没老师额头高，确实只能坐。
不知是否李凡错觉，他一进门，连常年热烘烘不通风的小家都凉到沁人。
“李凡妈妈好。”康科·皮森斯还算恭敬。
“好？好个屁。你一来我就不好咯。”老妈连沙发都不让他坐，把独凳踢他脚边。
“妈！！”李凡急出哨音。心想，不是你对总司令低头哈腰的时候了！啷个欺软怕硬嘞！？“妈，你实在看不惯我们，不用坐在这儿看，你回房间睡觉都好嘛。”
“哼，我不把你们两个看到，等哈把房顶给我拆了。”双手胸前一叉。
李凡彻底服气了，无视她，给康科倒了杯热水，还解释：“老师，我家有点小，委屈你了。”
康科摇头，接过水时与他双手相叠，故意把动作放慢好几拍。
“冰箱里该还剩了点鲜食，我去炒两个菜。”李凡耳朵发烫，不敢看他眼睛。
“哼，不晓得李凡是啷个跟你说我嘞，但是饿得吃不起饭咯，不用偷军装来骗我。”老妈还当教官是小流氓来着。
李凡扶额，他深感无力，只想跑。
54.
炒藤藤菜和回锅肉这当口，格里德来了好几个电话。不间断地拨，比贷款的、卖房的、办信用卡的还勤快。
李凡时不时举起锅铲，在松垮垮兜里掏出手机，挂掉，揣回，继续炒他滋滋响的菜。青年单薄的，白色的肩膀被油烟抹得浑浊，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市井又可怜的味道。
一门之隔，康科目光从门缝经过，直接而长久地落在他背上。
“你啷个要来，是时候到了？这种事需要上门通知迈？”李莉亚的声音让他回神。
康科·皮森斯平视Beta，她瘦小精干的骨头裹了一层人造纤维做的皮，偏偏散发一种不管不顾的气势，让位高权重者在她面前都需斟言酌句。“时候早过了。”他先是回答问题，再陈述：“今天我来只吃饭。”
“时候过咯，是啥子意思？是今后都不必要了吗？还是暂缓咯？”穷追不舍，“暂缓的话，给我个确切时间。”
康科·皮森斯握着玻璃杯，似乎那上面还有李凡的体温，眼睫垂得低低的，半晌才开口：“你不需要操这个心。正常生活就行。”
李莉亚气得想笑：“啥子叫我不需要操心？你没得妈妈迈？”
康科片刻无语。他常和Beta打交道，但这样蛮横尖酸的Beta，放在哪里都是独一份。他双肘撑膝，侧头看她：“做决定之前，他们就问过你的意见。当然，你们计划的事，我无意插手。我唯一的工作是等待命令，完成任务。你想问时间，该找莫林。我没记错的话，李凡出生3个月，你就把她的联系方式删了，想和他们撇清关系，对吧？你可以逃二十二年，但有些债，不是逃避了就不存在。”
不知这话到底恐怖在哪儿，李莉亚脸色煞白，连欲言又止的唇都在抖。她心里很多话，最后变成一根无关痛痒的刺，扎在他人无关痛痒的地方：“你们根本没人性。”
康科·皮森斯没有反驳。
55.
进厨房前还好好的，怎么炒两盘菜出来，气氛就变得恁闷沉重咧？
李凡脖挂围裙，端着一盘回锅肉，一盘藤藤菜，站在茶几前，百思不得其解。
也没炒几分钟啊。就恁闷饿吗？
他不敢看老师和老妈的脸色，只管把菜往人面前放：“今天没放海椒哦，我老师吃不得辣。”一趟趟地拿米饭和碗筷，老实得要命。
还撅着腚在矮灶台上给俩人舀丝瓜汤呢，李凡突然就听老妈在客厅发难，像是摔了个杯杯儿：“娃儿还惦记你不吃辣，炒回锅肉都不放海椒。愣个好的娃儿，你龟儿真的没得人性！”
“哎哟，凶啥子嘛，有啥子话好好说嘛……”李凡怕老妈跟康科·皮森斯干起来，着急火燎走出厨房，嘴还不停：“那海椒屋头没得了嘛，想放也没得放，至于恁闷生气迈？蒜苗放了的撒，有蒜苗也将就嘛。味道都差不多，又不是没放豆瓣。都消消气、消消气……”
老妈不听，撇下两人就回房间了，门砸得震天响。
李凡两步追上去，反被门拍了一鼻子灰，梗着脖子大喊：“我一点儿带皮的嘎嘎都不得给你剩哦！”
老妈没回应。
哦豁，这是真生气咯。
那有啥办法咧，老师还坐着，不可能两头都不顾吧？李凡耸耸肩，顺势占领沙发，终于起势动筷了，劝康科·皮森斯：“老师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妈更年期。Beta的更年期是这样的，一点小事就炸，控制不住情绪。”
没想老师不依不饶，问他：“你以后也会这样？”
李凡吹胡子瞪眼看他，心想，给你台阶你就顺着下嘛，非要嘴贱。“那也是你也比我先更年期。你到时候自己就晓得咯。”批话太多，我就不给你面子了哟。
康科·皮森斯竟然笑。真是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
56.
最终，李凡还是没明白老妈为什么和老师不对付。他保守猜想，是南北方口味差异实在太大的原因。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在学校闯了祸，老师告了状吧？
这康科·皮森斯看上去浓眉大眼的，也不像自己这么蝇营狗苟，爱给别人穿小鞋呀。
清晨雾重，李凡脑子里和自己辩论，等在靶场内，栀子盛开的花坛边。不多时，一个黑点在雾里现身，缓缓靠近，露出Alpha标志性的平驳领西装和杂色金发。
“格里德。”Beta瞬间贴上前，笑得像狗：“我不是故意……”
话还没说完，巴掌就落脸上了。震得他耳朵里嗡嗡响。
“也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呀……”李凡转睫泪汪汪捂脸，呜呜地躲他。想想真生气，就一晚上没去他家，今天提前这么早来学校和他见面了，还是挨打。“是、是怀厄林和艾若让我帮他们写作业，那写了作业不得交么，学校新来个老师又换了系统，我花好大功夫才破解……”
和格里德相处两年多，他有经验，哪怕这狗东西把自己脖子掐再紧，该说的话一定要说完，不然真会扎扎实实挨一顿揍。说了，好歹有5%的可能性跟他讲道理。
顺带一提，小技巧：讲道理的时候穿插一些八卦和小话，告霸凌团里其他人的状，能让他分心。
“而且，我也不敢去你家了。上次去你家，格拉特尼趁你不在，对我动手动脚，还说‘我哥的马子，哪个我没玩过’，让我在你回去之前帮他……”
“好了！闭嘴！”格里德不出所料中招了。不知为什么，对艾若、恩微和斯洛瑟，他都感到无所谓，但尤其忌讳Beta躲他、忽视他、给他戴绿帽。Alpha这辈子就是过得太顺风顺水，控制欲被满足得太轻易，不懂求而不得、羡慕嫉妒的意难平。
又掐人脖子，又捂人口鼻，这是要他死啊。李凡抵抗的手都软了，眼前阵阵发黑。
“你让他碰了？”格里德当然不会怪自己的弟弟，对待Beta和Omega，Alpha们总站在同一战线。在不涉及相互利益的前提下，他们只会“犯Alpha都会犯的错”。
李凡连连摇头。对方刚松手，他就急不可耐要讨主人原谅的小狗似的，反抱回去，紧紧依人胸膛：“你养的狗在，我跑了。”
这是事实，那俩狗现在主人都不认了，只亲李凡，一听他哀唤还护他，对谁都龇牙。连格里德都被这样吓退好几次，不然也不能让他清清白白在自己眼前晃悠两年。
反抱，小巧思，只要李凡他抱得够紧，把Alpha双手控得够牢，肌肤接触面积够大到让格里德心猿意马，就保准不会挨下一顿打。
“别打我了，格里德。”泫然欲泣，双眼通红，颊上刚留的指印红得遮去了眼下泪痣，楚楚可怜：“说、说好让我陪你变老的，这是已经是我最大的愿望了。你老、老打我，我还能活到那时候吗我。”委屈巴巴，黑发也软得不像话，“现、现在就耳鸣，听听不清你说话。”
格里德先是被他逗笑，后又似乎愧疚了，指尖触上他脸颊，挨过打的地方滚烫。“好了，是我做得不对。下次不会了。”抚过残眼和黑发的手恋恋不舍，“但以后我的电话，你一定要接，好吗？”熟悉的乌木棺材味儿笼罩两人。
信息素一出，李凡瞬间飘了，自以为安全，还想把金主哄得更高兴：“知道。谢谢爸爸原谅我。”
注意，这里是一个错误示范，演得太过，会挨亲。
李凡步步退，这人步步逼，光贴唇尖不够，铁了心是要把整张嘴往喉咙里吞。Beta把那嘴皮子抿成一条密不透风的线了，Alpha收嘴的时候都还能拉丝儿。
“你接吻这么接？”格里德忍无可忍了，这人把自己当傻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玩。
“不、不是啊……”张嘴还带犹豫，李凡瑟缩的一只眼，越过他肩，刹那晶亮起来：“老师来了！”
格里德气笑了，他还能不知道这小玩意儿有些什么招数？“少骗。”捏人下巴，确认这次李凡必定合不上嘴了，又倾身。
“格里德·斯图尔特。”
经鉴定，康科·皮森斯和李凡养的狗一样有用，能辟邪。
“谁允许你在校不穿制服？”
一小时后，上机甲枪械实践课的同学都到齐，已经列队。
李凡和他们一起旁观穿西装蛙跳的格里德，心里五味杂陈。一边听艾若暗骂，说“这狗教官往后没好下场”，一边往康科·皮森斯身边靠了靠。心里盘算：这句小鞋啥时候给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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