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暧昧不清的黑暗中逐渐捡回意识时,时间的流逝并未在这空间中体现一丝一毫,因为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地下室。
余北星从混沌中睁眼,但劈头盖脸袭来强烈的晕眩感,让他再度合上双眼。、
头脑里像是瞬间被塞入了庞大的梦一样不清醒,甚至无法分清睁眼这瞬间自己是还在梦中,或是已经醒来。然而四肢百骸的灼热和剧痛在一瞬间迸发开来,像是整个人从头至尾被火舌吞噬,吓得他以为自己置身火海。
但猛地一睁眼,那种灼烧忽又消失了。
这时他才隐约从昏暗中认识世界。
自己侧躺在地板上,整个视界都是倾倒的。余北星眨眨眼,想要努力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但耳朵里却逐渐传来说话声,接着眼前模糊地映出黑暗中摇曳着红光,与不远处还有两个人影,他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两个人。
但那两个人自己都不认识。其中一位稍显年长,穿着长袍,说话声中的兴奋掩饰不住,到处走来走去,不知在忙碌什么。另一位站在自己跟前背对着自己,余北星无法看见他的长相,但与那位长袍青年相对,他似乎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也不说话。
他们都穿着和自己时代不一样的衣服,看上去有些历史年头了,但余北星的头脑仍不能支持他做出判断,四肢也无法注入力气,他仍是侧躺在地板上,看着青年人忙活,看到地面上好像画着什么线条,房间各处堆放着书籍和杂物,在烛台的摇曳光线中尝试分析现状。
他记得刚才他们一行四个人一起走进一幢荒废的庄园,才刚进屋,岑瑜杰就突然晕倒了,紧接着是田明,最后是程牧华,他看着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同伴,手足无措去查看状况时,那一瞬间突然感觉身体有剧烈的灼烧痛,眼前一片火海般的鲜红……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身处的环境与一开始的厅堂完全不一样,这里更像是个小房间,而且没有窗户,也没有参照物,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他努力回想着昏倒前发生的事情,但涌入脑子里的只有昏迷时做的庞大的梦,梦里也有他们四个人,像是在另一个时空度过了长久的岁月,零碎而不真切的片段不停上下浮现,头昏脑涨间仍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何事。
而后,他听见了面前这人开口,但只是听见声音,就让余北星仍在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明了。
“……老师你的意思是,你有话要和我说?”
余北星猛抬头看向这人——这人说话的声音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尝试撑起四肢挪动身体,想要看清这人的脸,随后得到了和自己猜想结果一样的事实,不仅声音,脸也长得和自己一样,俨然就是另一个自己。
但尽管他这般动作,房间里的两人好像也完全视若无睹。
……难道还在梦中?若是做梦也未免太真实了。
余北星尝试坐起来。然而直到自己直起身来挪到墙边坐着,这两人也视若罔闻,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余北星靠墙坐着,他忽的想到此行的目的,不禁恐惧油然而生。因为按照他的设想,如果现在不是绑架或者朋友的恶作剧,那只剩下闹鬼的可能性了。
而且那两个人都好像看不见自己一样,怎么想都是闹鬼的可能性更大。
他又看向那个和自己长得完全一样的人。
那人冷漠站着,情绪和对面兴奋的青年人完全相反,余北星甚至能从他身上看出一点厌恶……好似自己切身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一样,奇妙地感同身受起来。
青年人还在滔滔不绝。
“北星,你有没有听我说过永钰的事情?我应该没和你讲过,因为我之前一直没有做好万全的计划……没关系,我现在和你讲。”
“她就是我以前在支教的时候认识的女孩子,啊,支教的事情是不是也没有和你说过?抱歉啊余北星,那件事对我来说其实是个黑历史,我不太想跟别人提的。但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们相爱了,我们真的很爱对方,但是……”他的表情一起一伏间没有过渡,这些话已然在他肚子里酝酿了很久终于得到释放般,不顾对方反应只顾自说自话:“但是她被那种不好的东西抓走了,你知道吗?”
他说着,脸上挂上了悲伤的哭脸,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想必是那位女子的照片。他轻轻摩挲着照片,悲切地说着:“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但他的家人讨厌我,为了见面我们只能偷偷约出去,北星,你能明白吗,我们这对苦命鸳鸯……她原本不用遭遇这种事的……”
余北星听着这些逻辑混乱的话,那个自己好像毫无触动,只是站着,看着青年人演讲般的讲述,长袍衣袖翻飞,扬起的袖风几度要扑灭烛火。
“她本不应该就这么离开这人世的……所以我找到了让她回来的方法,我已经决定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和她走到最后,无论是脏东西还是她的家人,那些都阻止不了我。”说着,青年人的情绪又变得高涨而兴奋,他绕过了地上的线条冲过来握住那位余北星的手,激动道:“我真的很想马上把她介绍给你,所以我准备了这样的法阵……但没想到你先发现了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同于对方的兴奋,那位余北星一直是冷冰冰的,但他并没有拂开对方的手,只是平淡回答道:“之前打扫卫生时,无意间发现楼梯下面有入口,所以我进来看过了。”
“原来如此,没关系……虽然缺少了一些惊喜感,但也没关系。”老师回头看地上的线条,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像他已经看见了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他的爱人:“为了将她带回来,我可以付出一切……北星,你就等着看吧,我将为你呈现伟大的……”
他说的事情未免过于疯狂,余北星虽然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却没由来地感受到强烈又浓重的愤怒和悲伤,几乎压得他喘不上气,他看着那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余北星,下意识想向对方求助,但甫一抬眼望向他,那情绪的巨浪又来得更加高涨,他只能强忍着这感受,调整自己的呼吸。
但在这时,那位余北星甩开青年人的手,后退一步。
“你的计划不可能会实现了,我已经让牧华把所有学生都疏散了,现在这房子里只剩我和你。”
……程牧华?
意料之外的名字冲入耳朵,余北星猛地一震。他想起刚才那庞大又漫长的,像是清醒梦一样的梦里,那里也有他们四个人的身影,但先前他觉得那只是梦。
现在他心中有了一个和闹鬼截然不同的大胆猜测。
“……疏散了?”
青年人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盯着那位余北星,被甩开的手下一刻就揪上了余北星的领子,几乎将他带离地面。余北星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但却没有推开对方。
“你怎么知道我要用到他们……不对,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人几乎是怒吼一样冲那位余北星咆哮,“你明知道我要举行仪式,你为什么!”
那位余北星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但对方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没,青年人的手甚至再举高,他要踮着脚才能维持自己的平衡,那人咬牙切齿着,“余北星,这些年我待你不浅,你为什么要妨碍我!”
余北星下意识就要冲上去将两人拉开,但没等他站起来,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三人一起看向门口,待看清来人后,两位余北星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但进来的人似乎和他们一样,根本看不到还有一个余北星在靠墙坐着。
“牧华……你为什么……”那位余北星看到冲进来的熟悉身影,一改刚才的冷静模样,急切地挣扎着想要推开老师,想要把程牧华赶出去,但青年人手劲挺大,拎着他领子一直不放松,他无法做到这件事,只能冲他大喊:“我明明让你跟学生一起走的,你为什么要回来!”
那位程牧华的穿着也与另外两人一样,是另一个时代的服装。他把门关上,看着那两个人,认真表情之下藏着一点紧张——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那,又重复了一遍先前那位余北星所说的,让青年人愤怒的话:“我把学生都疏散了。”
“程牧华!”青年人直接甩手放开那位余北星,他被这一甩导致脚下不稳,直接摔坐到地上。
然而青年人看都不看,直冲到程牧华面前,抬手——奈何程牧华长得比青年人要高,对方抬手复又放下继而握拳,没有对他做什么。
“程牧华!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做这种事情,你为什么妨碍我的事情!”
那位程牧华瞟了一眼摔倒地上的余北星,并没有去扶的意思,他的声音里也饱含愤怒,极力压抑着颤抖:“死了瑜杰和阿明还不够,还要拖所有学生下水吗,就为了你那个愚不可及的召唤仪式?老师,你还要错到什么时候,死人是不可能回来的!”
又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并且开口就得知已经死了,墙角的余北星难以置信,他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让自己不要叫出声——尽管他们应该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但是,但是……瑜杰和阿明已经死了,这件事光是从程牧华嘴里说出来就已经让余北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脑子里只能萦绕着这件让他倍感崩溃的事情。
被他称为老师的人嗤之以鼻,他好像听见了无比可笑的事情,用手敲了敲程牧华的胸口,说:“你可搞清楚了,他们自杀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可没有害死他们。”
余北星听见了更为惊人的事实,岑瑜杰和田明竟然是自杀,这些话一句比一句唬人,他只得听着,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听到他的话,程牧华更加愤怒了,他打开老师的手,怒吼道:“就是因为知道了你要做这种事情,为了阻止你干这种蠢事,他们才会自杀的,就为了那种早就死了的女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老师的愤怒也被激得更上一层楼:“她是被害死的,她那个时候本不该死的!跟那两个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们两个,和这里的学生就该死吗?”
程牧华一步也不让就杵在那里,“我和北星……我和所有人,都不会让你这种儿戏得逞,我会替岑瑜杰和田明保护这里的学生。”
他们的对话冲击着在一旁一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余北星,短短的几句争吵里包含了很多信息,然而他总觉得这些事情他早已经历过了,那边说到岑瑜杰和田明已经死了的时候,尽管自己的记忆里不存在这段记忆,但另一个遥远的意识却好像一直像是涨潮一样要将自己淹没。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要想办法出去,要找到他们……
余北星扶着墙站了起来,想要找机会离开这里,眼下他们似乎看不见自己,也不是在意他们吵什么的时候了,总之先出去找到其他三人……
“够了,我不想和你在这里扯这些。”
这时,老师一拂袖,转身回到了阵法的边缘,手上不停地继续做着准备,但嘴上说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为之一震:“只有你一个人也勉强能用,北星,帮我。”
程牧华并不看被点到名的余北星,他看着老师忙碌,认真道:“我是不会做你的活祭品的,在这一点上,我和瑜杰的看法完全一样。”
说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枪,对准老师。
老师闻言,抬头便是看到漆黑的枪口对准自己,没有惧怕,反而叹了口气:“连你都要和我作对到这种地步……牧华,如果仪式成功了,你作为帮助仪式成功举行的一份子,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如果你全程有跟着我一起研究的话,想必你一定会理解我的。”
程牧华摇摇头,脸上摆出了客套的微笑:“不……我恐怕是理解不了您。”
“又来了,你好不容易才不再对我用这种笑了,你以前总是这样笑,怎么都混不熟。”老师像是在惋惜过去,看着那边端着枪的程牧华,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像是只是在拉家常,声音中满是怀念:“当时你和瑜杰熟悉得那么快,我心里可嫉妒了。”
“瑜杰和你这种人可不一样……”程牧华将手枪保险压下,目光炯炯盯着老师:“虽然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和瑜杰可能这辈子都没法认识,但是事到如今,我很后悔做你的助教。”
“你这是结果论了,即便你不做我的助教,恐怕也无法改变瑜杰在我这里工作——然后自杀的结果。”
“我知道,所以……”程牧华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仿佛看见了岑瑜杰站在烛光中,时光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个晚上,烛光烨烨,夜风习习,那人就在那里,朝自己微笑。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所以我会和他一起面对这些,我会和他站在一起。”
程牧华深呼吸,忽的扭转手腕,将枪口对准自己。
“等等,牧华!”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刚仍跌坐在地上的余北星着急忙慌爬起来,在场的老师和余北星都冲上去想要阻止他,但都不及程牧华手上的枪快,而后,只有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这小小的房间
才撑墙站在那边的余北星看着这一切,他应该去看看自己伙伴的情况,尽管那个不是自己认识的程牧华。但双脚好像是黏在地上一样,一步也无法往前迈去,就连呼吸也像是被掐断了一样,只有震荡耳膜的枪声回响在脑中。
那位余北星扑过去想要扶起程牧华,但子弹正中头部,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可他对涌出的血好像视而不见,他颤抖地用手去按住程牧华头上的弹孔,但手甫一放上去就是沾得一手血——还有热度的血,跳动的血,惊得他弹跳一样又把手拿开,不知所措的叫着程牧华的名字。
但程牧华当然不可能再回应他,永远不会了。
那位余北星还在尝试为程牧华止血,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那已经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自己急救的手。
显然,活生生的人当面死在自己面前,和只接触到死后的尸体是不一样的。老师也被吓得够呛,他三两步走上前来,想要去拉开余北星,但余北星只顾着手上的急救,嘴里念念有词,根本没搭理他。
“北星……余北星!”老师拉开他的手,把他往后拽了一下,硬是拽开他一段距离,“够了……已经没有办法了。”
那位余北星弄得身上多少都沾到了程牧华的血,最终还是停下了手。他也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程牧华的金发浸染着刺眼的红,充斥着他整个视界,除开这些他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的身后,那魔鬼一样的声音骤然响起。
“算了,我多少也猜到会有这一天……”老师又回到了阵法的那边,他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咒语也念了一段开头,现在只差最关键的部分,“只有尸体也勉强能用,不过效果可能会差一点,总要试试的……”
闻言,两位余北星都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这个已然疯狂的人,老师走了过来,打算把程牧华的身体拉到法阵正中间,一边走一边和余北星说:“快来帮我一把,这个仪式已经快要完成了,我好想和你介绍她……”
地上的血迹因为被老师拖行程牧华的尸体导致出现了拖痕,余北星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再上去阻止老师。
也许这就是程牧华交给他的最后一棒,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慢慢站起来。
“死了这么多人,你还不收手是吗……”
老师稍显失望,但他手上还是没有停下,拖动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人并不省力,“你也这么想吗……但是没关系,你是我重要的家人,我不会把你用作祭品的。”他看向余北星的表情换上了期待:“你和他们这些后来的不一样,我想和你一起见证这一切啊。”
“……”
余北星听见那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好像往自己这边看了一下,随后忽然笑了,笑得释然。
“没有机会了,老师。我绝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我已经做错太多事情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