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夜色已深。屋外的街燈灑在柏油路面上,投下疏落的燈影。其他人陸續離開,或步行、或搭乘自己開來的車子,留下一片漸漸冷卻的沉靜。諸葛梁站在窗前,默默看著最後一輛車駛離,直到尾燈消失在街角,他才轉身,關上了窗。
這間位於紐諾爾茨市邊緣住宅區的小屋,是他幾天前臨時租下的。雖說是臨時,但他對這裡的整備卻絲毫不馬虎。他從斯桐蓋特鄉的住所親自搬來了那台用得順手的瓦斯爐灶,甚至還換掉了屋內不合手的鍋具。那些電磁爐與快煮壺看似現代,但對他而言太冷冰冰。他更習慣瓦斯那種可以「聽見火」的直覺感。回想當初,早期的卡特琳娜·岡茨也在紐諾爾茨市租了房子。然而,隨著伊希卡瓦電影廠在斯桐蓋特鄉成立,諸葛梁的生活重心逐漸轉移,他在那裡租下了一間房子,並請求卡特琳娜將紐諾爾茨市的房子退掉。雖然卡特琳娜在貝絲古然德市找到了一處出租屋,雖然那地方就在她的別墅附近,環境清幽,但距離紐諾爾茨市實在太遠,來回奔波並不方便。於是,這次行動,他只能再次在紐諾爾茨市短租一處落腳點。
瓦斯爐點燃時發出清脆的「喀噠」一聲,隨後火焰「唰」地竄出,猶如一條從沉睡中甦醒的藍蛇,帶著微微的熱氣舔舐著空氣。諸葛梁俐落地打開冰箱,熟練地從中取出預先買好的食材:兩片厚實的肋眼牛排,一袋冷凍的綜合蔬菜包,一盒馬鈴薯泥預拌粉,以及一罐罐頭玉米濃湯。他不是美食主義者,也不熱衷於炫技的料理,但他深諳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一頓既快捷又能填飽肚子的晚餐——這項技能早在生存突擊訓練營中被磨練得爐火純青,幾乎成為一種本能。
他從櫃子裡取出一只厚底鐵鍋,將其置於瓦斯爐上,開中火預熱。鐵鍋逐漸升溫,表面隱隱散發出熱氣,他滴入幾滴橄欖油,油脂在鍋底緩緩滑動,隨後發出細微的「滋滋」聲響。諸葛梁從包裝中取出牛排,用紙巾輕輕拍乾表面,確保煎烤時能形成完美的焦糖化外皮。他將牛排小心翼翼地放入鍋中,伴隨著一聲響亮的「滋──」,油花濺起,在鍋底跳動,散發出誘人的肉香。他習慣性地傾斜鍋身,讓牛排的邊緣均勻受熱,油脂在鍋中流動,滋潤著肉的每一寸表面。接著,他從調味罐中抓出一小撮粗粒黑胡椒和海鹽,均勻地撒在牛排表面,動作乾淨利落,彷彿在執行一場精密的儀式。幾分鐘後,他用夾子翻面,牛排的另一面同樣發出「滋滋」的聲響,表面逐漸形成一層誘人的金棕色焦痕。
在煎牛排的同時,諸葛梁開始準備其他配菜。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只小湯鍋,倒入罐頭玉米濃湯,開小火加熱。湯底在鍋中緩緩冒出小氣泡,他從冰箱中取出一小盒鮮奶油,舀入一湯匙,輕輕攪拌,讓罐頭湯底多了一分醇厚與滑順的口感。為了增添風味,他從調味罐中撒入一小撮乾燥百里香,湯的香氣頓時變得更加溫暖而層次豐富。
接著,他燒開一壺水,準備製作馬鈴薯泥。水面翻滾時,他從盒中取出適量的馬鈴薯泥預拌粉,倒入一只耐熱碗中,隨後將沸水緩緩注入,邊倒邊用叉子快速攪拌,直到粉末完全吸收水分,變成綿密的質地。為了讓馬鈴薯泥更加美味,他加入一小塊從冰箱中取出的無鹽奶油,讓其在熱氣中融化,同時撒上一撮海鹽,增添鹹香的層次。不到五分鐘,一碗熱呼呼、散發著奶油香氣的馬鈴薯泥便完成了。
最後,他處理冷凍綜合蔬菜。諸葛梁從冰箱冷凍層取出那袋蔬菜包——裡面裝著紅蘿蔔丁、玉米粒和青豆,色彩繽紛,營養均衡。他在另一只平底鍋中放入一小塊奶油,開小火讓奶油緩緩融化,散發出溫和的香氣。奶油完全融化後,他將冷凍蔬菜倒入鍋中,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冰霜在熱鍋中迅速化為水汽。他用木鏟輕輕翻炒,讓每一顆蔬菜都均勻裹上奶油,並撒上一小撮海鹽和黑胡椒提味。幾分鐘後,蔬菜變得鮮嫩多汁,散發出自然的甜味與奶油的濃香。
諸葛梁的動作穩定而有節奏,每一步都井然有序,彷彿在這臨時的出租屋中,他也能將簡單的食材化為一場高效而溫暖的晚餐盛宴。
不久後,木餐桌上擺滿了這頓簡單卻溫飽的晚餐。他打開窗戶一角,讓油煙散去,並開了一瓶廉價的黑啤酒,一邊吃,一邊打開筆電,查閱那天會場的平面圖與周邊監視攝影機的位置。這幾天,他會一直待在這裡,不接觸電影、不剪接、不上網露面,為的就是八月四日那場一錘定音的收網行動。
火在鍋中逐漸熄滅,窗外蟲鳴一聲高過一聲,夏夜如溫水般包裹住這一段沉默而緊繃的時光。
安妮娜·霍爾回到自家時,手上拎著超商袋,袋中只剩一半未吃完的墨西哥雞肉捲和一瓶快喝完的氣泡水。她平時並不嗜吃這類廉價食品,但剛才的會議耽誤太久,又要繞路繞人耳目,她實在沒心情慢慢選擇什麼健康餐。
她一推開門,玄關處亮著一盞小燈。傑森達正在收拾餐桌上的餐具,動作不急不徐,還順手把一旁的麵包機用濕布擦了一遍,乍看之下像個小大人。
「媽,今天回來得有點晚喔。」傑森達沒抬頭,只是用自然的語氣說。
「嗯,臨時有會議。」安妮娜把袋子放在廚房流理台邊,洗了手,走過去拍了兒子的肩一下。
傑森達眼神微微飄動,卻沒有多問。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就知道母親的工作無法細問太多。有時候半夜回家、有時候連續幾天不在家、有時候會帶著擦傷回來,但她從來沒有讓他餓著,也從不說謊。他知道她是值得信賴的母親──就算不是那種每天準備早午餐、送上親筆寫的便條紙的傳統母親。
安妮娜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未開封的豆奶,旋開瓶蓋,邊喝邊開口說道:「八月三日那天,會有一位『大一輩的女性家人』來我們家,她叫艾絲麗莎,會暫時住上幾天。」
「那是誰?」傑森達眉頭一皺,對這個稱呼和名字都顯得全然陌生。
這「大一輩的女性家人」是什麼稱呼方式?原來,這個國家,旁系親屬的稱謂非常簡單。無論是叔父、伯父、舅父、姑父、姨夫,不分堂親或表親,一律統稱為「大一輩的男性家人」;而嬸母、伯母、舅母、姑母、姨母,則相應地被稱為「大一輩的女性家人」。
「她是我堂妹,所以論輩分,是你的表姨母。」安妮娜解釋道,「你小時候見過一次,那時你十歲。你還記得嗎?那次你感冒在家,她特地帶了巧克力來看我們……不過不記得也正常啦。之後她就去德國工作了,最近才回來。」
傑森達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卻徒勞無功。「所以……她來做什麼?」
安妮娜把豆奶蓋子旋緊,隨手將空瓶扔進資源回收桶,發出「匡噹」一聲輕響。她轉過身,對上傑森達的目光:「來象徵性地住幾天,好讓州政府知道你不是獨居。」
傑森達一愣,隨即領悟過來:「因為我十三歲,還不能一個人住,對嗎?」
「正確。」安妮娜挑了挑眉。
「但我可以啊。我會煮飯、會洗衣服,作業也都會做。真的不需要別人來看著我。」
「我知道。」安妮娜轉過身來看著兒子,語氣平靜但堅定,「但法律不認為你可以。這幾天我會有事出差,不能在家過夜。艾絲麗莎住進來,就是讓州政府檢查時能過得去。你自己的事,我不干涉,但形式上我們要配合規定。」
兩人對視幾秒,誰都沒有先開口。
然後,幾乎是同時,彼此都微微一笑。
這不是什麼大事,但這種默契就像是他們之間最常出現的場景,那真是:
鐵甲新型列車現,昂首入淵復回旋。
潛行往復深隧道,光影明滅幾度穿。
此間曾是鑄車地,機巧百工藏其間。
列車機體源於此,今為試煉歷變遷。
千仞孤峰皆搖撼,九層磐石亦難安。
不絕轟鳴貫長夜,聲浪層疊勢綿延。
砲口怒張出列車,一發砲彈破長天。
神威堪比億馬力,奔騰踏碎萬重山。
一個小時後,母子倆已經將今天的事情整理完,廚房流理台上洗好的杯盤整齊晾乾。
傑森達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裡轉著一顆筆。他抬起頭,輕聲叫道:「媽。」
安妮娜聽到後,轉過身來,簡單地應了一聲:「嗯?」
傑森達繼續問道:「那幾天的事……會危險嗎?」
安妮娜看了他一眼,沒有馬上開口,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這不是在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傳達出她明白這個問題的沉重,也知道兒子問這話並非出於純粹的好奇。
傑森達沒有追問下去,他太懂她的溝通方式了。他心裡清楚,如果她還願意把這些事交代給他、解釋清楚,而不是用敷衍的藉口搪塞,那就已經是最大的信任。
他站起身來,走進廚房倒了一杯水,慢慢喝完。喝完後,他忽然轉過頭,對安妮娜說:「那你……記得吃飽。晚餐不要只是吃速食,會缺鐵。」
安妮娜愣了半秒,嘴角勾起微笑,低聲道了聲「知道了」,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她瞥了一眼時鐘,便起身去書房取了幾份文件,一邊翻閱一邊回想諸葛梁晚間布置的細節。
傑森達則像往常一樣回房,先檢查鬧鐘是否設定好,再翻出那本還沒讀完的少年小說,燈光下,他的神情平靜,但眼神裡卻帶著少年特有的靈動。
他並不知道,在這看似平凡、甚至略帶溫馨的夜晚後,他將迎來人生中一段特別的經歷。那幾天,對他來說將會是快樂的、令人難忘的──。
對安妮娜而言,這段日子則是一場步步為營的過渡。若天氣幫忙──若八月五日那天是晴天,且氣溫夠高,那麼她的任務將會變得簡單許多。屆時不需要太多對峙,也不需要重火力壓制,只要等榴彈爆炸,就能引發一連串足以讓整間公司名譽掃地的事故,就能讓赫德札克的人自食其果。
一切的關鍵,只在於天氣是否合作。氣象局的預報目前雖然偏向高溫晴朗,但經驗告訴她,這世上沒有完全可靠的變數。
她不怕計畫有風險,畢竟自己已經在這行走了很長時間年。她怕的是──過程中要是誰做錯了什麼、或是臨時變卦,那麼一切佈局都會毀於一旦。雖然她不是這場行動的主腦,但她知道自己的角色不容許出差錯。那種來自團隊的默契、來自任務本身的壓力,就像是隱形的繩索,緊緊拉著她的每一個判斷。
八月五日尚未到來,夏夜裡的蟲鳴繼續迴盪在城市角落。空氣濕熱,卻仍壓不住那即將爆發的預感,如同熱氣壓在雲層上方,只等一個引爆點,將一切燒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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