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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枯瘦形骸

养心殿内,时光仿佛被秋日澄澈却冰冷的空气凝滞。

蟠龙金柱投下斜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在地面金砖上移动,丈量着寂静的流逝。鎏金狻猊兽炉口中吐出的龙涎香,丝缕缠绵,与书页典籍的陈旧气息、新墨的苦澀清芬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唯有九重宫阙深处才有的、沉重而矜贵的氛围。

秦彬侍立在御案之侧,如同一株被移植到玉阶前的病梅,敛尽所有生机,只余下枯瘦的形骸。

他微微佝偻着肩背,是长期驯顺留下的体态,然而那低垂的脖颈与挺直的脊梁之间,却存在一种微妙而顽固的对抗。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手中那锭玄玉般的松烟古墨与那方紫端石砚上。

研磨的动作舒缓而均匀,腕力沉静,墨锭与砚台相触,发出极有韵律的、沙沙的细微声响,不疾不徐,仿佛老僧入定后的捻珠,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将这殿内令人窒息的威压,隔绝于方寸心田之外。

御案之后,周澹然身着一袭家常的玄色暗龙纹常服,较之明黄朝服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帝王气,却更添几分幽邃难测的威仪。

他批阅奏章时神色专注,朱笔挥洒,时而凝眉,时而沉吟。烛光映照着他无可挑剔的侧颜,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小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凤眸中惯有的锐利锋芒,使他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近乎文雅的沉静。

然而,秦彬深知,这平静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漩涡。

帝王的注意力,如同无形无质的蛛丝,时而飘远,时而便会悄无声息地落回他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初时的冰锥般刺骨,也不再是盛怒时的雷霆万钧,而是一种更为持久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审视,仿佛在观摩一件年代久远、釉色奇特的古瓷,试图分辨其真伪,揣摩其烧制时的火候与心境。

案头堆积的奏章渐次减少。周澹然批完最后一本关于漕运的折子,将朱笔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嗒”音。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向后靠入龙椅宽大的椅背,闭上眼,抬手用指尖揉按着晴明穴,眉宇间掠过一丝真实的疲惫。

殿内一时间万籁俱寂,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那持续不断的、单调的研墨声。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周澹然忽然睁开眼,目光并未看向秦彬,而是落在了那方砚池之中。

池内墨汁已臻浓稠,色泽乌亮如漆,在烛光下泛着沉静的光泽。他伸出右手,那手指修长如玉,指节分明,蕴含着执掌乾坤的力量。他并未去取笔,而是用中指指尖,轻轻探入砚池边缘,蘸取了少许墨汁。

墨色沾染上他白皙的指尖,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对比。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凝视着那一点浓黑,仿佛在欣赏一种独特的色彩。

随后,他才缓缓移开手指,悬于方才批阅奏折时,顺手置于案角的一张用来试笔的、略带微黄的废弃洒金笺上。

秦彬研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缓了半分。

他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如同被微风惊扰的蝶翼。他不知帝王意欲何为,这种超出常轨的举动,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惊雷。

周澹然并未书写任何政务词语,也未题写诗句。他只是极其随意地,用那蘸满墨汁的指尖,在那笺纸的空白处,缓缓写下一个字。一个结构繁复、古意盎然的字——

“韫”。

韫椟而藏,怀瑾握瑜。

意为将美玉珍藏于匣中,引申为深藏才德,以待其时。

笔迹因是指尖所书,略显圆融模糊,少了几分笔锋的锐利,却更添一种难以言喻的、私密而意味深长的气息。

这一个字落入秦彬眼中,不啻于在他死水般的心湖投下千斤巨石!狂澜顿起,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他苦苦维系的心防。

周澹然为何在此刻,以此种方式,写下这个字?是随性而至的笔墨游戏?是暗含警示,告诫他需永远藏锋敛锷,安于罪奴之位?

还是……一种更为幽微的试探,想看看这块“顽石”之内,是否果真还“韫”着不曾磨灭的玉质?

惊骇、猜疑、屈辱、还有一丝极其渺茫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种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他胸腔内翻滚冲撞。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耳中嗡嗡作响,指尖因用力握住墨锭而微微颤抖,几乎要失去那研磨的平稳节奏。

但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舌尖顶住上颚,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剧烈的痛感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线清明。

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流露出任何异样!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目光死死地钉在砚台之中那浓黑的墨汁上,仿佛要将那黑色看穿,看到其下的虚空。

研磨的动作,在短暂的凝滞之后,以一种近乎残酷的自我控制,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与均匀,只是那沙沙声,较之先前,似乎更轻、更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避忌。

周澹然写罢,并未端详那个字,亦未看向秦彬。他只是用一方素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的墨渍,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净手。

随后,他将那方沾染了墨迹的丝帕随意弃于一旁,重新拿起了一卷书册,目光沉入字里行间,似乎全然忘却了方才的插曲。

然而,那张写有“韫”字的洒金笺,却并未被收起或丢弃,就那样摊在案角,墨迹未干,在烛光下幽幽地散发着光泽,像一个无声的诘问,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出无形而持久的压力。

秦彬的心,再也无法回归之前的古井无波。那一个墨迹淋漓的古字,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静止,但全部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起来,如同拉满的弓弦,紧张地感知着御座方向任何一丝气息的变化,试图从那一片貌似平静的深海之下,窥探出帝王真实的意图。

这无声的较量,比任何疾风暴雨般的折辱,都更耗费心神。

自“韫”字事件后,养心殿内的空气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更为粘稠的介质。周澹然依旧勤政,神情大多时候是惯有的冷峻,但对秦彬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转变。

那种**裸的、旨在摧毁意志的折磨似乎暂告一段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精细、更富耐心的……

……观察,或者说,是一场布局更为深远的棋局。

秦彬被允许,或者说,被无形地置于一个更接近帝国权力中枢信息流的边缘位置。

周澹然批阅奏折时,不再刻意遮掩内容,有时甚至会似无意地将一些涉及吏部考功、刑部秋决、乃至宗室仪制的奏本,摊开在御案上较为显眼的位置。

那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决策、官员的升迁贬黜、乃至皇亲国戚的荣辱,就那样以文字的形式,**地呈现在秦彬低垂的视线余光之内。

他看到了两江总督为水患灾民请赈的急切,看到了御史弹劾某位勋贵侵占民田的义正辞严,也看到了光禄寺为筹备中秋宫宴而列出的奢华靡费的单子。

这些信息,对于曾是京城翩翩公子、熟知朝堂典故的秦彬而言,如同一面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宫墙之外那个熟悉而又遥远的世界的光怪陆离。

他深知这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知道得越多,羁绊越深,也越容易在言行举止中露出马脚,授人以柄。

因此,他强迫自己将这些无意中摄入的信息迅速剥离、封存,不加以任何情感投射或价值判断,只当作过眼云烟。每当周澹然批阅到可能涉及机要或敏感人事时,他会刻意将目光垂得更低,甚至微微侧转身形,做出避嫌的姿态,将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

然而,周澹然似乎并不打算让他永远做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这日午后,秋阳透过高窗的明瓦,在殿内投下几束朦胧的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

周澹然正批阅一份来自都察院的奏本,内容是揭发江南织造太监李福安贪墨宫帑、勒索商贾之事。此事可大可小,关键在于李福安乃是宫内某位根基深厚的大太监的干儿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澹然阅毕,并未如常般立刻批示,而是将奏折轻轻合拢,置于手边。他端起手边那盏早已凉透的雨前龙井,呷了一口,微涩的茶汤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的目光投向殿外庭院中一株叶片已尽数转为金黄、在秋风中瑟瑟作响的银杏,仿佛被那绚烂而萧瑟的秋色所吸引。

殿内一片静默,只有秋风穿过殿宇缝隙带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

忽然,周澹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似自言自语,又似闲闲一问,目光却仍停留在窗外:“这李福安……朕依稀记得,昔年似乎也曾在你秦府门下走动过?算起来,还是你父亲的同乡?”

这番话,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天气,却字字如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秦彬最敏感、最疼痛的旧伤。

李福安。那个脑满肠肥、极擅钻营的阉人。父亲在世时,此人确以同乡之谊为名,频频登门,极尽谄媚之能事。

父亲性情清介,对此类小人虽不假辞色,但碍于情面,亦未严词驱逐。秦家倾覆之后,此人立刻翻脸无情,甚至可能落井下石……

陛下为何突然提起此人?是偶然忆起,还是刻意为之?是要提醒他秦家昔年“往来无白丁”的盛况,暗示其父“识人不明”?还是想窥探他对于这些“故旧”的反应?

一股寒意自尾椎骨急速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秦彬的指尖瞬间失却血色,变得冰冷。他死死攥住袖口,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压住声音的颤抖,以一种刻意营造出的、带着几分疏离与茫然的语气答道:“回陛下,奴婢……奴婢年少时居于内宅,于外间宾客往来所知甚少。”

“李公公之名……依稀仿佛听过,然年月久远,具体情状,早已模糊不清了。”

他巧妙地将自己置于“内眷无知”的位置,并强调那是“早已模糊”的过往,试图斩断任何可能被引申的关联。

周澹然闻言,缓缓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而落在秦彬身上。那目光幽深,如同古井,表面平静,却似能映照出人内心最细微的涟漪。他并未追问,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

随即,他重新拿起那份奏折,展开,朱笔蘸饱了墨,开始批阅。

秦彬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听到狼毫笔尖划过坚韧奏本纸面的沙沙声,那声音在此刻听来,竟比战场上的金戈交鸣更令人心惊胆战。

批阅完毕,周澹然将奏折合拢,随手置于已批阅的那一摞上,并未对李福安之事做出任何评断,也未再提及秦彬的父亲,仿佛方才那句问话,真的只是秋日闲谈,随风而散。

但秦彬知道,那绝非闲谈。那是一次极其凶险的叩关,一次对他心理防线坚韧程度的精准测试。周澹然在观察他,观察他听到这些敏感名字时的瞬间反应,观察他如何编织言辞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关联。

而他刚才的回答,虽勉强过关,但必然未能完全消弭帝王眼中那探究的神色。

这种无处不在、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试探,比诏狱的刑具更摧残人的意志。

秦彬感到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如同在无边无际的流沙中挣扎,每一次以为踩到了实地,却发现只是更深的下陷。

周澹然处理完手头政务,略显倦怠地挥了挥手:“今日就到此。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秦彬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养心殿。直到踏出那扇沉重的殿门,被秋日傍晚带着凉意的风一吹,他才感觉自己重新夺回了呼吸的自主权。

他回首望了一眼那在暮色中巍然矗立、如同巨兽蛰伏的宫殿,心中凛然。这场君臣(或者说主奴)之间无声的博弈,棋局才刚刚铺开,而他,每走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夜色如泼墨般浸染了紫禁城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

乾西五所那间位于最偏僻角落的陋室,窗棂破损处用厚纸勉强糊着,早已熄了灯火,融入一片死寂的黑暗。秦彬和衣躺在冰冷的硬板铺上,薄被难以抵御深秋夜寒,但他却毫无睡意,睁着双眼,望着头顶模糊的、结着蛛网的梁椽。

窗外,秋风呼啸,卷起枯枝败叶,拍打着窗纸,发出簌簌啦啦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低泣,更添几分寒夜的阴森与凄惶。

白日里在养心殿的经历,尤其是周澹然那句关于李福安的、看似随意的问话,如同鬼魅的阴影,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帝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语气中难以捕捉的停顿,乃至那最后意味深长的沉默,都被他反复拆解、咀嚼,试图从中榨取出一丝半缕关于自身命运的预示。

李福安……江南织造……贪墨……都察院弹劾……

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在他脑海中碰撞、勾连。

周澹然为何偏偏让他“无意”中窥见这份奏折?绝非巧合。天威难测,一举一动皆含深意。

是陛下开始对宫内盘根错节的宦官势力心生不满,意欲借机整饬?李福安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此事与权倾朝野的陆承恩有无千丝万缕的联系?

抑或,这仅仅是周澹然用来试探他秦彬忠诚与否、或是否仍与旧势力有牵连的又一道迷障?

思绪纷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正当他心绪不宁之际,窗外,极轻极缓地,响起了三声叩击。

笃,笃,笃。声音轻微得几乎被风声淹没,但落在秦彬耳中,却清晰如同擂鼓。

他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

这不是风声,也非巡夜太监规律更替的脚步声。这声音……他依稀记得,是入宫初期,云舒那丫头偷偷与他约定过的、仅在万分紧急时使用的联络暗号。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坐起,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宫衣,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蹑足走到窗边,将耳朵紧紧贴在糊窗的厚纸上,压低声音,如同气音般问道:“何人?”

窗外传来一个更加细微、因恐惧而带着明显颤音的女声,确是云舒无疑:“公子……是,是我。”

秦彬心中一沉。云舒夤夜冒险前来,必有惊天动地之事。他轻轻将窗纸捅开一个小洞,一股凛冽的寒气立刻钻了进来。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窥见云舒那张苍白如纸、写满了惊惶与焦急的脸庞。

“何事惊慌?可是有人察觉?”秦彬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惕。

云舒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四下里只有风声呜咽,才将苍白的嘴唇凑近那个小洞,气息急促地说道:“公子,我……我方才去给李总管(李德全)那边送浆洗好的衣物,路过暖阁时,听到……听到他和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在角落里压低声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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