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战爆发以来，敌军不断采用新型渗透战术。为保障国民安全，我市决定无限期延长区域防御政策——请注意，任何未经许可的跨市移动，均将被视为敌对行为，各防线已获授权可直接开火。”
“记住——你每一次不必要的外出，都可能成为敌人定位的坐标。不动，就是在战斗！留守，就是在卫国！接下来，我们把镜头转向沿海前线的最新战况……”
C市一家不起眼的馄饨店里，电视正传来这样的新闻播报。
“归岚，你说这三战到底还要打多久啊？感觉我还没出生它就已经开始了，起码十几年了，这合理吗？之前我还看很多视频博主说很快就会动用大规模杀伤武器了。”
“亏你还是学这个的，典型的新闻学魅力时刻，而且吧，这也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该操心的事。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咱们头上。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叶归岚头也不抬地说。
“别提了。今年咱们市就有好几所大学的毕业生一起涌进就业市场，现在政策还不准城市流动，我都投了好几家简历了，唉，实在不行……就只能回乡下种田了。”
“种田？我俩上哪种，出个城都困难，总不能去绿化带种吧。你学新闻的，按理说应该挺好就业的啊？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不正缺战地记者吗？”
“那你学法学的怎么不去法院上班？你都说了，出个城都困难，咱们城里管的又严，就偶尔有点社会新闻，就这我还得靠抢呢，比别人慢一个小时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对了，你上周不是说写了篇社会新闻吗？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就是那天碰到一个穿长衫的流浪汉，背着一把大铁枪到处晃，见人就拉住要给人算一卦，还问“兄台可愿与我共救苍生”。不知道哪来的古风小生，后来被治安人员带走了。你猜是因为什么？”
“诈骗？还是非法携带管制刀具？”
“你真没劲——是携带管制刀具。”
“你这新闻水平，还不如你的名字有水平。”叶归岚打趣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不怎么样。能不能别老拿我名字开玩笑，褚生是万物生的意思！其实吧，关于就业我有个主意。”
“什么？”叶归岚似乎知道褚生放不出什么好屁。
“我有条路子可以去沿海。你要不要一起走？据说沿海那边因为战事吃紧，秩序全乱了，特别缺法学背景的人。我这专业到了那儿肯定也能派上用场，留在C市咱俩指定活不出名堂，不如——富贵险中求！”
“褚生！我看你真是想死了！”叶归岚低声说道。
馄饨店里，电视新闻还在嗡嗡作响。叶归岚起身想走，却被褚生一把按住手腕。
“归岚，你我从小在福利院一起长大，我啥时候害过你！赌一把！”褚坚定的说道。
“我哪次没帮你擦屁股！不赌。”叶归岚甩开手，“你的路子怕不是被抓到就直接当敌对行为处理了，你想吃枪子，我不想。”
“留在这里就不会完蛋吗？”褚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你看看周围，咱们就像这碗里的馄饨，挤在一起，迟早被人一口吞了。上周那个招聘会，三千人抢十个岗位，你忘了？你总不能真的打十分工继续上学吧。”
叶归岚没说话，眉头皱得更紧。
褚知道说中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贼兮兮的：“但沿海那边不一样。我搞到消息了，那边现在乱是乱，但乱就是我们的机会啊，他们缺法务处理各种纠纷，你去了就是稀缺人才！总比在这儿跟你那些同学卷生卷死，最后去给律所当月薪一千五的复印员强吧？”
“那也只是据说……”
“哎呀，不是据说！”褚生掏出手机，飞快地点开几张模糊的截图，“看，战区指挥部的招聘告示，虽然临时，但报酬是这里的十几倍！还有这个，你看看，连沿海黑市都在招调解员了，为什么？因为现在打架的成本太高了，沿海战区本来就缺人，不如**，你学的那些东西，在那里是真能换金条的！”
见叶归岚眼神有所松动，褚生使出了最后一招，用胳膊碰了碰他，半开玩笑地说：
“再说了，你都说了你一直帮我擦屁股，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去？我这么能惹祸，没你这个学法的在身边，我怕我新闻没做成，被当畜生抓了。”
叶归岚差点被气笑，瞪了褚生一眼。他沉默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回头看了看电视里战火纷飞的画面，深吸一口气。“什么路子，不会是偷渡吧？”
“不是偷渡，是征调，官方的！”
叶归岚眉头一皱：“什么征调？”
“官方每年都会从内地抽调各种人才支援沿海重建与战时管理，名义上是抽调，但名额……你懂的。”褚生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我上周跟导师做舆情简报，在一份内部通讯里瞥见了定向人才输送计划的附录，里面就明确提到了需要具备法律背景及新闻传播学背景的应届毕业生。”
他掏出手机，飞快地点开几张拍摄模糊的照片，上面似乎是红头文件的格式，盖着某个看不清全称的“战时统筹委员会”的印章。“流程是合规的，申请，审查，调配。但你也知道，按正常流程排队，等轮到我们，说不定仗都打完了。”
“所以？”
“所以，得有后门啊。”褚收起手机，语气笃定，“方舟人力资源公司，一个帮军方做后勤劳务派遣的，他们能拿到一些额外名额，而且还不要钱，我们要做的的，只是配合他们的流程，然后作为公司员工…，你懂吧。”
叶归岚沉默了，法律的严谨性让他本能地怀疑这一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褚生啧了一声，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的叶大律师，你真是学法学傻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以为上头真不知道方舟的存在？C市几百万大学生，就业压力多大？与其按照上面的名额死办，不如以劳务派遣的名义，用这种合规的名义送到急需人手的沿海，既减轻了本地压力，又支援了前线，还能让这些年轻人自愿去冒险，一举三得，劳务派遣劳务派遣，懂吗？这是默许的灰色地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诱惑：“想想，我们是被征调的合法人员，有正式文件，有派遣编号。到了那边，就是支援前线建设，是功绩，不比在这里烂死强？留在这里，你连当月薪一千五的复印员都得挤破头！”
叶归岚看着窗外行色匆匆、面容疲惫的人群，又看了看电视里循环播放的激昂战报。褚生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如果这真是官方默许的泄压阀，那么所谓的禁止流动……
“他们需要人去填沿海的坑，又不想明着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褚生最后说道，像做最后总结，“而我们，也需要一条活路。方舟，就是那座桥。走不走？”
叶归岚的目光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个方舟公司，怎么联系？我要再确定一下。”
褚生神秘兮兮的靠近叶归岚，耳语了一个官方网站。
晚上，叶归岚回到自己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网络虽受管制，但城内局域网和官方信息库还是能访问的。
他输入了网址。
搜索结果出乎意料地干净。这家公司并非隐藏于地下，而是有正式的工商注册信息，主营业务确实是人力资源外包、劳务派遣和战时物资人员协同运输，注册地址位于城西一个听起来很正规的写字楼。
更值得注意的是，其股东结构里，有一个模糊的“C市城市发展基金会”背景，而这个基金会，叶归岚在法学院参与某个课题时，隐约记得与市总督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又尝试搜索“定向人才输送计划”和“战时统筹委员会”。相关信息极少，但在几份公开发布的总督府工作报告附件中，确实提到了“优化后方人力资源配置，精准支援前沿建设区”以及“鼓励具备专业技能的优秀青年投身更广阔天地”。
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方舟”就是那条官方默许的通道，但所有的线索碎片，都隐隐指向这个可能性。公司背景看似清白且有官方关联，政策文件留有可供解读的缝隙，而褚生透露的内部信息，恰好填补了这些缝隙。一切都说得通，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这样一个特殊通道能够存在且运作——它披着合规的外衣，服务于某种不便明言的需求。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疑虑和挣扎，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出口。是自己太敏感了，用理想化的法律框架去套用这个复杂而务实的现实世界。也许，褚生说得对，自己确实有点学法学傻了，总想着非黑即白。
第二天，他主动找到了褚生。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叶大侦探？”褚生笑嘻嘻地问，似乎早有预料。
叶归岚点点头，语气平静：“公司注册信息没问题，政策上也……有迹可循。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陷阱。”
“我就说吧！”褚生一拍大腿，“这就是给咱们这种人才开的后门！方舟那边的最新通知，下一批征调人员三天后集合。”
“需要准备什么？”
“带上身份证明原件和复印件，他们会给我们办临时派遣函。其他的，方舟会统一发放，包括路上的物资和标准装备。”褚生压低声音，“听说到了那边，那身行头还能换不少钱。”
叶归岚沉默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留在C市，看不到任何希望，而这条看似冒险实则被某种力量默许的道路，或许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机会。
“好。”他看着褚生，眼神变得坚定，“三天后，我跟你一起走。”
三天后，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叶归岚和褚生按照指示，来到了城郊一个挂着“第七物流转运中心”牌子的庞大建筑群外。高墙上电网密布，探照灯的光柱冰冷地扫过，这里与其说是物流中心，更像是一座军事基地。
核实身份的过程异常严格且正规。他们的证件被反复查验，与手中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临时征调派遣函”上的信息逐一核对。门禁处的卫兵穿着制式军装，面无表情，动作一丝不苟，完全符合标准流程。
然而，一进入内部，交由“方舟”工作人员接手后，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便悄然浮现。
接待他们的是一名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年轻男子，胸前别着“方舟人力”的工牌。他的流程无可挑剔——登记，分发编号牌，指引方向。
但他的眼神，却让叶归岚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呆滞，仿佛在执行设定好的程序，对周遭活生生的人毫无反应。
当褚生试图跟他搭话，询问具体细节时，他只是用一种平板的语调重复：“遵循指引，流程确保安全。”
整个集散大厅里，约有几十名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人，大多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憧憬。工作人员在其中穿梭，高效地处理着各项事宜，一切井然有序。但这秩序之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没有人交头接耳，工作人员之间也用最简短的指令交流，仿佛多一个字都是浪费。空气里只有脚步声、纸张翻动声和机器扫描的滴滴声，一种被精心控制的寂静。
“看，多专业！”褚生用胳膊肘顶了顶叶归岚，低声道，脸上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叶归岚勉强点了点头，将那份不安强行压下去。他告诉自己，这是战时状态，效率至上，工作人员只是疲惫了而已。生活的压力，对未来的绝望，像两只无形的手，推着他走上这条看似唯一的出路，也麻痹了他敏锐的直觉。他选择了相信那份合规的文件，相信褚生描绘的蓝图。
他们被引导着，通过一条专用通道，登上一架喷涂着民用货运标志，但机身结构明显经过加固的大型运输机。机舱内没有客机舒适的座椅，而是两排坚硬的金属长凳，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飞机起飞后，短暂的颠簸过去，舱内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年轻的征调者们开始兴奋地交谈，分享着对沿海的想象，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和自己可能获得的功绩。声音在轰鸣的引擎声中交织，充满了希望与解脱。
褚生更是和旁边几个人聊得火热，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叶归岚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没有加入谈话。他透过狭小的舷窗，看着下方C市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灯火在云层下逐渐远去、模糊。那份被压抑的不安，如同舱外冰冷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一切都太顺利了，那工作人员空洞的眼神，那过于死板的流程……
但他只是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金属和汗水气味的空气，在心里再次对自己说：
“这是唯一的选择。”然后将所有疑虑，死死地锁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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