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唐月靠在车壁上,一句话没说。
她以为自己改变了剧情,护住了关键人物,命运却用最荒谬的方式嘲弄了她。
她甚至不敢去想象,此刻唐砚礼头顶那该死的黑化值,究竟飙升到了何种骇人的地步
马车终于驶入公主府那沉重的大门。府邸内同往常一样,下人们步履匆匆,低眉顺眼,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毕竟,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老仆。
唐月裹紧披风,未作停留,径直走向语燕阁。
庭院小径尽头,靠近书房窗下的位置,放着一个冰冷的铜盆。
盆中的炭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白的余烬,以及几片未被烧尽的、边缘焦黑的纸屑,在风中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
唐砚礼就站在那堆余烬旁。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墨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没有哭泣,没有嘶吼,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低垂着眼帘,看着盆中那冰冷的灰烬,毫无生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唐月的心猛地一揪。
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般的苍白,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微微颔首,声音嘶哑低沉:
“母亲。”
只叫了一声,话语看似平淡,其中却似乎有索求的意味。
唐月喉咙发紧,“砚礼,节哀。”
她觉得此时他可能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可出于某种逃避和害怕的心理,让她有点不敢上前一步。
张婆死了,在唐月的眼里,现在的唐砚礼和脱缰的马没什么区别。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时,长公主身边的一位老嬷嬷被人领到这里。
“殿下,公子。”老嬷嬷一丝不苟地行礼,“长公主殿下懿旨,请殿下与公子即刻入宫觐见。”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张婆的死,牵扯到李忠这个长公主的心腹,消息必定第一时间传到了宫里。
宫闱深深,眼下虽然已经入了春,但天气却没有回暖,殿内炭火烧得旺,驱散了寒意。
“月儿,”长公主凤眸扫过唐月的脸,又落在她身后垂首肃立的唐砚礼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本宫听闻,你府上今日不太平?一个老仆,竟闹出这等骇人听闻的惨事?”
唐月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劳母亲挂心。是女儿御下不严,出了意外。张婆年迈,一时不慎噎食,下人救治不及,女儿已命人厚葬,并安抚其家人了。”
“意外?”长公主轻哼一声,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目光锐利地看向唐砚礼,“李忠可不是这么说的。争执、抢夺、吞纸…你当时在场,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压力瞬间全落在了唐砚礼身上。
唐砚礼低眉顺目,道:“回禀长公主殿下。一切皆是砚礼之过。
“砚礼近日心绪不宁,翻检旧物时,无意中找到一张幼时思念生母,凭模糊记忆胡乱涂鸦的画像。”
果然,听到这话,长公主的眉头皱的更狠了:“生母?”
唐砚礼继续道:“是的,此画中技拙劣,形貌扭曲,本是不堪入目之物。张婆待砚礼亲厚,见状心急,恐此画流出,会被误解为砚礼对母亲心存怨怼,或勾起府中关于砚礼生母的不堪旧事,徒惹母亲伤心,便要求砚礼立即焚毁,不曾想在劝阻之时引来了李管家,张婆怕此事引起误会,一时情急,不管不顾,便将图纸吞下。”
长公主审视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真实性,道:“此话当真?”
唐砚礼悲痛道:“绝无半句虚言,一切都归咎于砚礼未能及时劝阻,酿成惨剧,万死难辞其咎!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他说得坦荡,演得精湛。尤其是他以生母为借口,更是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了这里。
长公主冷哼:“倒是个忠仆。只是唐砚礼,你须得记住,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你的母亲,唯有月儿一人。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念的人,早些断了干净,方能安稳度日。莫要因小失大,辜负了月儿对你的养育之恩,也辜负了本宫给你这份体面。”
唐砚礼声音坚定:“砚礼谨记长公主殿下教诲!生养之恩大于天,母亲对砚礼恩重如山,砚礼此生,唯有竭尽所能,报答母亲,绝不敢有半分他想,亦不敢行差踏错,损及母亲与公主府清誉!”
长公主似乎暂时满意了,终于将目光移回唐月身上,语气稍缓:“罢了,既然是个忠仆,便好生发送了。月儿,驭下之道,贵在明察,更要防微杜渐。有些人,有些事,留在身边,是情分,却也需时时敲打,莫要让他们忘了自己的本分,酿成祸患。”她再次意有所指地瞥了唐砚礼一眼。
“女儿谨记。”唐月应道。
长公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话锋一转,却抛出了一个更沉重的话题:“还有一事。裴太傅家的裴冉小姐,才貌双全,性情温婉,与砚礼甚是相配。本宫与你舅舅商议过了,择日便为他二人赐婚。月儿以为如何?”
闻言,唐月猛地抬头,心中动荡。
唐砚礼和她反应一样,第一时间却是看向唐月。
可唐月对于此事也不知情。
因着府中之事,她本已暂搁此事,没想到长公主竟直接提起,且态度倒像是一槌定音。
而且竟然就是裴冉。
细细一想,倒也合理。
除了太傅之女,还有谁能配得上公主的独生子?况且,唐砚礼的身份,已然是高攀。裴冉是高高在上的圣女,而唐砚礼身上似乎始终背着一个污点。
唐月猜测八成就是裴太傅对她有所拉拢了。
唐砚礼依旧垂着眼,身形纹丝不动,只有置于身侧、掩在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唐月感受到了目光,却不敢看回去,心像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
一边是警钟:张婆刚死,唐砚礼此刻怕是正处于崩溃的边缘,黑化值恐怕早已爆表,此时赐婚,无异于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再狠狠捅一刀,将他彻底推向无可挽回的深渊,万一他直接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是考量:长公主的意志不容违逆,皇帝舅舅也点了头。裴冉确实是当下最合适的联姻对象,能安抚各方势力,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拴住”唐砚礼。
更何况,祭天大典在即,她需要府内安稳,也需要在自己可能不得不离开之前,看到他的人生至少有一项是按‘安全’的轨迹定下的?
“母亲,”唐月深吸一口气,“裴小姐自是极好。只是砚礼他……新遭变故,心中哀痛,此时议婚恐非佳期
“女儿斗胆,可否将婚期延至明年春节?待他心绪稍平,祭天大典也已过去,诸事皆宜时再办?”
唐月如此说,长公主便浅浅思考了一番,见唐砚礼确实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沉吟片刻,终究松口:“也罢。就依你所言,婚期待明年春节再定。”
“是,谢母亲体恤。”唐月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地。至少,争取到了几个月的时间。虽然这几个月对于两人,可能都是一种煎熬。
唐月忽然想起一些更重要的事,和长公主又说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准备回府。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
发生的一切,确实让她有些动摇,人为的干涉,她的插足,到底能不能改变结局?改变命运?
如果能,那张婆又为何会还是那样的结果。
如果不能,那唐砚礼对她心态的转换为何又如此之大?
这样心态的转变,究竟是会让唐砚礼将来放她一条生路,还是将她推向更恐怖的深渊……
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对面。
斟酌了许久,才有些艰难地开口:“方才在宫里的旨意,你已清楚。此事已无转圜余地。裴小姐是长公主与陛下选定的人。但是在此事之外,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做的事?”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只要不悖人伦律法,在我力所能及之内,或许我可以为你争取。”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唐砚礼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那种死寂的顺从开始出现裂痕。片刻,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母亲现在问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全然的空洞,而是燃着一种冰焰,“您和长公主殿下,不是已经为我决定好了一切吗?妻子,前程,未来……我只需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接受便可。如今再来问儿子想要什么,母亲是觉得这样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就能让儿子感恩戴德吗?”
唐月心头一刺,但仍坚持道:“不是施舍,我只是想……”
“您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唐砚礼直接替她说了出来,“看到我痛苦,母亲也会有一丝愧疚吗?所以想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允诺,来减轻您的负罪感?”
唐月被他犀利却又精准的话语弄得一时有些语塞。
看到唐月的反应,唐砚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报复的快意,又像是更深的失望。
“如今我连府里那些公子都不如,他们尚且能在母亲身旁承欢,而我却要被推给外人。”
唐砚礼目光转而灼灼看着她,“是什么原因,才让母亲现在对这桩婚事有了些许悔意?”
唐月张了张嘴,却无法回答个所以然。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深究,只下意识的把这份反悔,归结于她害怕把唐砚礼彻底逼到一种难以控制的地步。
见唐月不答,唐砚礼轻哼:“反正母亲从来如此,让人捉摸不透。”
按理,唐砚礼现在还在经历了亲人离世的创伤,情绪不佳带点刺也正常,但唐月下意识还是回了句:“你也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以为唐砚礼会继续阴阳怨怼她,唐砚礼却只是看向窗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自己把情绪给压制下去了。
车厢内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
“我别无他求。”
他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唐月脸上,“只需母亲记得今日所言便可。
“记得您说过……‘力所能及之内’。”
他不再激烈反驳,却用另一种方式,索要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模糊却沉重的承诺。这比直接的对抗更让她感到不安,仿佛无意中又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却不知道里面会飞出什么。
她还欲再言,唐砚礼却已重新靠回车壁,合上了眼睛,摆明了拒绝再交谈的姿态。
“我累了。”他轻声道,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次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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