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林念安还深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正与周公下棋下到关键处,却被几个丫鬟连哄带拉地从床上拽了起来。
“哎呀!干嘛!”她眼睛都睁不开,烦躁地挥着手,像只被惹恼了的幼兽,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满,“困死了……别吵我……”
为首的丫鬟一边熟练地帮她披上外衫,一边急急解释道:“小姐,快醒醒!今日城东永宁侯府举办赏花宴,夫人一早便交代了,要带您一同前往!时辰快到了,可得赶紧梳妆打扮!”
赏花宴?林念安迷迷糊糊的大脑捕捉到这几个字,更是抗拒。赏花?有什么好赏的?朔方城的野花漫山遍野,她也没天天跑去看着啊。
“不去……”她嘟囔着,身子一软又要往床上倒,“……困……有赏花宴关我什么事……让他们赏去……”
另一个丫鬟连忙扶住她,语气带着几分焦急和无奈:“小姐!这可不行!这赏花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夫人和小姐们都会去的!可不只是赏花,更是谈论诗词书画、交流学识的场合,最是风雅不过!您若是不去,旁人只会觉得……觉得我们将军府的小姐上不了台面,怕是会落了话柄的!”
这些关乎名声、体面、交际的弯弯绕绕,林念安此刻根本听不进去,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困意如山倒。她挣扎着,像没了骨头似的往下滑:“台面……什么台面……让我睡觉就是最大的台面……”
丫鬟们见她这般,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几人合力,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打水的打水,递帕子的递帕子,寻衣裳的寻衣裳。
林念安困得东倒西歪,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完全任由摆布。丫鬟们熟练地帮她漱口净面,敷上香膏,梳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绾成繁复精致的发髻,插上珠钗步摇,又换上母亲早已备好的、一套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锦缎衣裙。
整个过程,林念安几乎都是闭着眼完成的,嘴里偶尔发出几声无意义的抗议呜咽。
直到被丫鬟们簇拥着推出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才勉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一眼就看到母亲柳氏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院中等她,神色严肃,目光在她身上审视了一圈,似乎对打扮还算满意。
林念安看到母亲,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冒了出来,她快走几步,扯住母亲的衣袖,带着最后的困意和哀求,软绵绵地嘟囔:“娘亲……赏花而已……不去行不行?我好困啊……那些花又不会跑,改天再看嘛……”
柳氏看着女儿这副睡眼朦胧、不情不愿的模样,眉头微蹙,但语气却毫无转圜余地:“不行。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乃是未来的三皇子妃。这样的场合,你必须出席,必须让京城的人看看,我们林家的女儿,担得起这份荣耀,而非畏缩不前,让人看轻了去。”
她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念安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她看着母亲坚定的神色,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她认命地松开了手,所有的困倦和抗议都被压了下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低下头,轻声应道:“……是,女儿知道了。”
马车驶入永宁侯府,甫一停下,便有衣着体面的仆妇上前殷勤伺候。踏入府门,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假山流水,潺潺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清雅馥郁的花香与名贵熏香混合的气息。身着绫罗绸缎的贵妇千金们三三两两,言笑晏晏,环佩叮当,衣香鬓影,处处彰显着京中顶级的繁华与奢靡。这与朔方城的粗犷辽阔截然不同,是一种精心雕琢、寸寸讲究的富贵风流。
柳氏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带上得体的微笑,这才领着林念安缓步走入园中。
然而,她们的出现,尤其是林念安的出现,立刻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含蓄隐蔽,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了这位刚刚被陛下钦点为三皇子妃的将军府小姐身上。
谁人不知皇帝赐婚林将军之女于三皇子?只是这位小姐自幼长在边关,近日才回京,几乎无人得见其真容。众人私下里猜测,想着那等风沙苦寒之地长大的女子,纵是将门之后,只怕也难免带些粗野之气,或是肤色黝黑,或是举止板硬,能得陛下指婚,多半是看在林将军的军功面上。
可如今真真切切看到真人,却让所有预想都落了空!
但见那少女跟在林夫人身后,身姿窈窕,穿着一身素雅却不失精致的藕荷色衣裙,衬得肌肤欺霜赛雪,竟比许多久居京城的闺秀还要白皙细腻。她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簪着明珠,步摇轻晃。一张脸更是明艳不可方物,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尤其那一双眼睛,虽然此刻因困倦而微微低垂,掩去了几分神采,却依旧能看出其形状极美,眼波流转间,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与生机,与周遭那些被严格规训出来的、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闺秀气质迥然不同。
“那就是林家小姐?”
“不是说从边关来的吗?怎么……这般标致?”
“瞧那通身的气派,倒不像小地方出来的……”
“模样是真出挑,就不知才学品性如何……”
“能得陛下青眼,总有过人之处吧……”
窃窃私语声在花丛间、亭台里低低蔓延开来,惊讶、好奇、审视、羡慕、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各种情绪交织。
柳氏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心中既有些自豪,又更加绷紧了一根弦,生怕女儿行差踏错。她面上维持着从容的笑意,带着林念安走向今日的主人——永宁侯夫人,也是她未出阁时的手帕交。
“给侯夫人请安。”柳氏笑着见礼,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女儿。
林念安依着母亲的教导,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声音清亮又不失柔顺:“念安见过侯夫人。”
永宁侯夫人早已笑着迎了上来,亲热地拉住柳氏的手,目光却不住地打量林念安,眼中满是惊艳和赞叹:“快免礼!这就是念安吧?真是好模样!姐姐好福气,竟藏着这般明珠不早些带出来让我们见见!瞧瞧这通身的气度,不愧是林大将军的千金,将来必是大福气的!”
她这话说得热情,既恭维了林念安,也给了柳氏极大的面子,周围几位相熟的夫人也纷纷附和称赞。
柳氏心中稍安,脸上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与侯夫人寒暄起来。林念安则乖巧地站在母亲身后,垂着眼睫,努力扮演着一个安静羞怯的大家闺秀。
正寒暄间,一位身着水绿色衣裙、气质温婉端庄的少女款步走来,对着永宁侯夫人和柳氏盈盈一拜:“母亲,林夫人。”声音柔和,举止得体,一看便是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
“婉清来得正好,”永宁侯夫人笑着拉过女儿的手,对柳氏和林念安介绍道,“这是小女婉清,比念安略长一岁。”她又转向女儿,“婉清,这位是林将军府的念安妹妹,你带妹妹去园子里转转,赏赏花,说说话,莫要拘束了她。”
侯夫人此举既有让年轻人自在些的意思,也未尝没有让自家女儿与这位未来皇子妃交好的心思。
苏婉清微笑着应下,目光落在林念安身上,带着友善的好奇:“念安妹妹,这边请。”
林念安依礼回应:“有劳婉清姐姐。”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能暂时离开母亲和诸位夫人那令人窒息的视线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主厅,步入繁花似锦的庭院。起初还有些拘谨,只是客套地聊着园中花卉。
苏婉清指着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牡丹:“妹妹你看,那是魏紫姚黄,今年花开得极好。”
林念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确实艳丽。”她在朔方见过更多的是耐寒的野花,这般富丽堂皇的牡丹确是少见,但她更感兴趣的是旁边一株看似不起眼、却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白色小花,“姐姐,那是什么花?香气很特别。”
苏婉清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妹妹好眼力,那是夜来香,白日里不显眼,到了晚间香气才愈发浓郁呢。
没想到妹妹对花草也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林念安摇摇头,语气轻松了些,“就是在边关时漫山遍野乱跑,认得些野花野草,习惯了多看两眼。”她说话间,那股刻意端着的拘束感不知不觉淡了些。
苏婉清闻言,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兴趣:“边关?我常听父亲说起塞外风光,辽阔壮美,与京中大不相同。妹妹在那里长大,定然见过许多有趣的事吧?”她的语气里没有常见的对边关的轻视,反而带着真诚的好奇。
林念安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善意,也放松下来,笑道:“有趣的事可多了!春天去挖沙葱,夏天骑马追野兔,秋天看胡杨林变成一片金黄,冬天……冬天就缩在屋里烤火,听外面风呼呼地吹。”她说得生动,眼睛也亮了起来。
苏婉清听得入神,掩唇轻笑:“听起来真自在!不像我们,整日就在这方寸之地,不是赏花就是作诗,无趣得很。”
“作诗也有作诗的乐趣吧?”林念安道,“我就不会,我爹说我写的字像鸡爪扒的,诗更是狗屁不通。”她一时嘴快,把在家和父兄玩笑的话说了出来,说完才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苏婉清一眼。
谁知苏婉清非但没觉得她粗俗,反而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忙用帕子掩住嘴,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亲近:“妹妹真是个妙人!这话可千万别让那些夫子们听了去。”
两人相视一笑,之间那层陌生的隔阂瞬间消融了大半。一个久居京中向往自由,一个初入樊笼怀念天地,竟意外地投缘,边走边聊,从边关趣事说到京城习俗,气氛越发融洽。这赏花宴,对林念安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两人正聊到兴头上,一阵清脆的骰子声混着男子的谈笑声,顺着风从东侧院墙后飘了过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林念安的耳朵先一步竖了起来,脚步下意识顿住,眼睛亮晶晶地朝声音来处望——那动静鲜活热闹,比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有趣多了。
“姐姐,墙那边是什么地方呀?怎么这么热闹?”她忍不住问,指尖悄悄攥了攥裙摆,心里已经生出几分好奇。
苏婉清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高墙,笑着解释:“那边是东园,专供男眷歇脚玩乐的。这声音听着,许是公子们在玩射覆呢,掷骰子猜物,最是容易热闹起来。”
“射覆?”林念安眼睛更亮了,忽然想起早上坐马车来侯府时,丫鬟说过父亲林弘和哥哥林澈也受邀来了,“我听丫鬟说我爹和哥哥也来了,他们会不会也在隔壁玩?”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墙根挪了两步,似乎想透过砖缝看清里面的情形——在边关时,她常跟着哥哥和军中子弟玩投壶、比骑射,这般热闹的场面,最对她的性子。
可刚挪了半步,母亲柳氏临行前的叮嘱突然在耳边响起:“念安,京中不比边关,规矩大于天。未出阁的女子不得随意见外男,更不能往男眷聚集的地方凑,失了礼数,丢的是将军府的脸。”
林念安伸出去的脚悄悄收了回来,眼底的光也淡了些。她攥着裙摆的手指紧了紧,心里虽还惦记着隔壁的热闹,却也清楚规矩难违。
苏婉清瞧出她眼底的失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想来林将军和林公子也在,只是咱们女儿家,确实不便过去。等宴会散了,妹妹再找哥哥问个热闹便是。”
林念安点点头,压下心里的遗憾,勉强笑了笑:“姐姐说得是,是我忘了规矩了。”她知道母亲的话没错,京城里的规矩像一张细密的网,容不得她像在边关那样随心所欲。
苏婉清见她懂事,便笑着引她往回走:“咱们也别待太久,前面亭子里还有几位夫人小姐在喝茶,回去晚了,夫人们该惦记了。”
林念安顺着她的指引,转身往宴会主区走。路过那道高墙时,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隔壁的笑声依旧清晰,可她知道,那热闹此刻与自己无关。
回到宴会主区,贵妇千金们已移步至临水的敞轩中品茶。轩内布置雅致,茶香袅袅,与方才园中的热闹又是另一番光景。几位夫人正在品评新到的雨前龙井,言谈间引经据典,风雅非常。
林念安随着苏婉清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在最末的位置坐下。立刻有丫鬟奉上精致的茶盏,里面茶汤清亮,香气扑鼻。
看着周围的小姐们优雅地端起茶盏,先观色,再闻香,而后小口啜饮,动作娴熟,仪态万方,林念安心里不免有些发虚。在朔方,喝茶多是为了解渴,大碗豪饮,何曾有过这般繁琐的讲究?她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不对,又惹来异样目光,给母亲丢脸。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苏婉清,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
苏婉清心细如发,立刻察觉了她的无措。她并不说破,只是端起自己的茶盏,动作自然地放缓,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格外清晰,仿佛只是随意为之。
她先是微微倾斜茶盏,让林念安能看清杯中茶汤的色泽,同时自己轻轻嗅了一下茶香,然后才小口品尝,放下茶盏时,声音轻柔地仿佛自言自语般点评道:“这茶汤色清澈,香气清幽,入口微涩而后回甘,确是上品。”
林念安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感激,连忙学着苏婉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盏。她先是学着观察茶汤颜色虽然看不出太多门道,然后也凑近轻轻闻了闻只觉得香,却说不出所以然,最后才谨慎地抿了一小口。舌尖果然尝到一丝微涩,但随即一股清甜甘润的滋味弥漫开来,与她以往喝过的粗茶果然不同。
她放下茶盏,学着苏婉清的样子,微微颔首表示赞赏,虽不敢多言,但动作神态已勉强跟上了众人的节奏。
期间,有夫人谈起某句诗词暗合茶意,苏婉清也会在旁低声对林念安简单解释两句典故出处,让她不至于完全茫然。
品过一轮茶,又有丫鬟端上各色精巧茶点。苏婉清又不动声色地示意林念安该用哪样小碟和小银叉,取用多少为宜。
林念安步步紧跟,学得认真。她虽不喜这些束缚,但也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更不愿因自己的无知而让家族蒙羞。有苏婉清这样一位耐心又不着痕迹的“老师”,她心中的紧张和窘迫渐渐消散,虽然动作仍显得有些生涩僵硬,但至少没有再出什么差错。
柳氏在一旁与其他夫人交谈,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女儿。见女儿虽略显笨拙,却也在努力适应,且有侯府小姐从旁提点,并未失仪,心中稍安,看向苏婉清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许和感激。
这赏花宴上的品茶环节,对林念安而言,不像享受,倒像是一场紧张的考试。但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位温和的“同考”,让她得以磕磕绊绊地,勉强跟上了这京城贵女圈的风雅节奏。
品茶的清幽氛围没持续多久,一道带着刻意挑唆的声音突然打破平静:“林妹妹刚从边关来,想必没见过京中这般讲究的茶道吧?不如今日露一手,给我们表演段茶艺,也让大家瞧瞧边关姑娘的‘风雅’,也好让我们学个新鲜。”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周蕊,她素来瞧不惯旁人受关注,见苏婉清处处维护林念安,又瞧着林念安动作生涩,便想借机让她出丑。
苏婉清眉头微蹙,立刻笑着打圆场:“周姐姐说笑了,念安妹妹初接触这些,哪懂什么茶艺?再说今日有专业的茶师在,哪用得着妹妹动手?”
“苏姐姐这是怕了?”周蕊却不依不饶,语气里满是嘲讽,“咱们京中贵女,哪个不是自幼研习茶艺?林妹妹既是将军府的小姐,总不能连这点体面都拿不出来吧?莫不是将军府在边关待久了,连规矩都忘了?”
这话既堵了苏婉清的嘴,又暗讽林念安不懂规矩,满座目光瞬间都聚到林念安身上。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她太清楚女儿的性子,在边关喝茶向来是大碗解渴,哪会这些繁琐茶艺?
可林念安却平静地站起身,迎着众人的目光,语气坦然:“既然周姐姐想看,那我便试试。”
苏婉清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劝:“别冲动”
林念安却冲她轻轻摇头,转头对侯府丫鬟道:“不必用那些精致茶具,劳烦拿一套铁锅、柴禾和清水来。”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周蕊先是一愣,随即捂着嘴笑出声:“林妹妹莫不是糊涂了?茶艺用铁锅柴火?这是要煮茶解渴,还是要表演‘野趣’?”周围的小姐们也跟着窃笑,都觉得林念安是急得乱了分寸。
柳氏脸色更沉,却也知道此刻阻止只会更难堪,只能暗自捏紧帕子。苏婉清站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满眼都是担心。
不多时,丫鬟搬来铁锅和柴禾。林念安挽起衣袖,蹲在地上生火,火苗窜起时,火星溅到她的浅粉色裙摆上,留下几点黑印,她却毫不在意,只顾着添柴、看火候。众人的笑声渐渐停了,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眼神里多了几分诧异——这哪是贵女的模样,倒像个常年劳作的村姑。
水很快烧开,“咕嘟”声在敞轩里格外清晰。林念安起身走到茶桌前,不管是龙井、碧螺春还是银针,随手抓了几把,一股脑倒进锅里,搅了搅便对丫鬟说:“分下去,让大家尝尝。”
茶盏分到众人手中,茶汤浑浊,还飘着几片碎叶。周蕊捏着鼻子,嫌恶地推远茶盏:“这算什么茶艺?简直是糟蹋好茶!林妹妹这是拿我们寻开心呢?”
林念安却拿起自己那杯,轻轻抿了一口,坦然点头:“不好喝吗,看来我是真没茶艺的天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却有力,“不过在边关,我们喝茶从不是为了‘风雅’——将士们行军打仗,渴了就舀起溪水,就着干粮喝粗茶,哪有时间观色闻香?慢品半盏茶的功夫,或许就误了军机,也是我糊涂周姐姐怎会晓得这份苦楚,要不然也不会觉得边关茶道风雅”
这话让满座瞬间安静下来,周蕊的脸色也僵了僵。不等她开口,林念安话锋一转:“茶艺我输了,或许给林府丢了脸。但你说想看我展示才艺,我倒真会些别的。”
她转向管家:“劳烦去东园问我哥哥讨一把弓箭,就说我要用。”
片刻后,一把牛角弓被送了来。林念安接过弓箭,走到敞轩外的空地上,目光锁定远处柳树上系着的红绸——那红绸不过拇指大小,距离足有五十步远。她抬手拉弓,动作干脆利落,手臂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鹰。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射中红绸,将其钉在树干上。
众人惊得站起身,脸上的嘲讽早已换成震惊。林念安放下弓箭,转头看向周蕊:“我父亲在边关教我,‘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下次见面,茶艺我定你刮目相看;也希望周姐姐下次再想刁难人时,先想想自己,除了会些风雅茶艺,还能拿出什么真本事。”她再次射出一箭将前面那只箭击落。
周蕊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满座人面面相觑,再没人敢轻视这位从边关来的姑娘——她或许不懂京中规矩,却有着旁人没有的坦荡与底气。柳氏看着女儿的背影,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眼底多了几分骄傲。苏婉清也松了口气,忍不住为林念安轻轻鼓掌。
就在满场寂静,众人还沉浸在林念安那石破天惊的两箭和掷地有声的话语中时,园子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持着皇家威仪的脚步声,以及内侍尖细的通传声:
“贵妃娘娘驾到——!”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块巨石,让所有人都惊得回过神来,慌忙起身整理衣饰,准备接驾。
柳氏更是心中一紧,连忙拉过女儿,低声道:“快低头,是五皇子的生母,荣贵妃!”
只见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的丽人在宫人的簇拥下款步而来。她容貌美艳,保养得宜,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矜贵与不易察觉的凌厉。她的到来,瞬间让整个赏花宴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和紧张。
荣贵妃目光扫过全场,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还钉在远处柳树上、尤其显眼的箭矢,以及场中尚未收拾的泥炉小锅,还有……那个站得笔直、裙摆沾灰、手中还握着弓的少女。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宫方才在那边亭子里就听闻这边热闹非凡,又是煮茶又是射箭的,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到了校场呢。看来,本宫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林念安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这位想必就是林将军的爱女,未来的三皇子妃吧?果然……好一个将门虎女,名不虚传。”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却让柳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蕊等人见贵妃到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但又因方才被林念安震慑,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只等着看贵妃的态度。
林念安依着规矩,垂下眼帘,屈膝行礼:“臣女林念安,参见贵妃娘娘。”礼仪倒是挑不出错处。
荣贵妃并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缓缓踱步到她面前,目光在她沾了灰的裙摆和手中的弓上停留片刻,才轻笑一声:“起来吧。本宫倒是好奇,是什么样的茶艺,需要动用到锅灶和弓箭?林小姐,可否为本宫解惑?”
这话问得刁钻,无论怎么回答,似乎都坐实了她在赏花宴上行为出格。
然而,林念安却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并无畏惧之色。她正要开口,永宁侯夫人连忙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回娘娘,不过是小姑娘们玩闹罢了。念安丫头性子直率,展示了些边关趣事,让我等开了眼界。”
荣贵妃瞥了侯夫人一眼,不置可否,依旧看着林念安:“哦?边关趣事?本宫倒是愿闻其详。”
林念安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退缩不得。她平静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包括周蕊的刁难、自己煮“茶”、以及最后射箭回应,简单清晰地叙述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陈述事实。
说完,她补充道:“臣女自知茶艺粗陋,有负众望,已向周姐姐认输。只是臣女以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论是风雅茶艺,还是防身箭术,皆有其价值。父亲常教导,为人当坦荡,有短便认,有长便展,不欺人,亦不自欺。”
荣贵妃听着,脸上的玩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思。她久居深宫,见惯了矫揉造作、明争暗斗,这般坦荡直接、甚至带着点“野性”的性子,倒是罕见。
她目光再次扫过那支钉在树上的箭,又看了看眼前虽然衣裙不整却目光清正、脊背挺直的少女,忽然笑了笑,这次的笑意里多了几分真实:
“好一个‘不欺人,亦不自欺’!林将军教女有方。这箭射得不错,颇有林将军当年风采。至于茶艺……”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不会便学就是了,来日方长。”
她这话一出,等于间接肯定了林念安,周蕊等人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荣贵妃不再多言,转而与永宁侯夫人和柳氏寒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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