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江死了,一剑穿心,插在他心口的那把剑,锋利无比,将他心脉搅得粉碎。
鲜血一点点从池江口中流出,越来越多,洇湿了他素白的衣袍。
痛,太痛了,痛得池江根本维持不住往日的体面,只能软着身子,将全身重量压在溟华剑上,才勉强支撑自己没有倒下。他半跪在地,浑身战栗,大口大口地呕血。
痛得他想到了凌山院的梅花,想到了死去的爹娘,想到了养育他的师傅,想到了可爱的师弟师妹,无数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翻涌而过。
是了,自己真的要死了。
失血带来了强烈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冷意,这刺骨的冷,让池江清醒了片刻,不甘……实在是不甘……池江想,即便是死,我也该做个明白鬼!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剑掷了出去,对方忙抽剑格挡,却还是晚了一步。
锐啸罡风划过,面具应声碎裂!池江大笑,因为他看清了凶手的脸,还有对方脸上猝不及防,惊慌失措的神情。
原来,是他啊。
血堵塞了气管,池江发不出声。他漫不经心地想:你最好能将我挫骨扬灰,再咒我不入轮回。不然,我会记住你的脸。纵使十殿阎罗阻我,我池江也会从地狱爬回来,亲手将剑插入你的心!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为了毁尸灭迹,不仅把池江骨灰扬了,还布下了锁魂阵,将池江的神魂钉在了他的埋骨之地。
池江笑了,他笑对方想得周到。挫骨扬灰,阻宗内找他之法,布锁魂阵,拦他转世投胎,待七天后,他神魂俱灭,对方便可高枕无忧了。
这般周到的计谋,用来对付他,实在是可惜了。
若非长生殿供奉着众弟子的命牌,若非当天恰好是池江的小师弟在长生殿值班,凶手,便可得偿所愿了。
*
长生殿每三日一轮值,池江命牌碎裂之际,常流光正在长生殿替班。
彼时,他正缩在殿角看话本,刚读到“慕容真人被魔教少主压在身下,双颊飞上一抹红霞,不知是羞是恼”这紧要关头,就听头顶“咔嚓”一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块命牌顷刻间碎成了渣。
常流光顿时呆滞。
他替班很多次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待他凑近,看清那块碎裂的命牌上“池江”二字时,连呼吸都窒住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出了殿。
李蕴晴正卧在长生殿跟前的花圃采日精,见小师弟冒冒失失地跑出来,边跑边挥涕。
想到长生殿的特殊性,李蕴晴的心咯噔一下,但转念一想,小师弟平日里就毛毛躁躁的,遇到点事就跟天塌了一样,悬起的心又稍稍放下。
她足尖轻点,御剑而至,浅笑嫣然,“师弟,可是又闯什么祸了?”
常流光见到熟悉的师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哪还顾得上平日对方戏耍自己的事,他嚎啕大哭,“师姐,大师兄的命牌碎了!”
“你说什么?!”李蕴晴脑子嗡嗡作响,疑是自己听岔了,“你再说一遍?”
“早……早晨……还好端端的,方才,方才……我……我听……咔嚓一声……”常流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一……一抬首,大师兄的命牌就碎了!”
李蕴晴强压下内心焦躁,听常流光断断续续地讲完,没时间安慰他,飞身入了殿。常流光怔了一瞬,想起自己的剑还落在殿里,也折了回去。
不是,不是,都不是,李蕴晴目光飞快扫过一排排玉质朱砂牌,连寻三遍,也没寻见“池江”二字,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待她看到角落里那摊化为齑粉的琼屑时,心直接跌入了谷底。
常流光踉跄追至殿内,顺着李蕴晴的目光望了过去,见刚刚还是碎碴的玉牌,如今竟化作齑粉,他声音轻颤,目光呆滞,“怎会如此……方才……方才还是碎碴的!师姐……我们怎么办啊……师姐?”
李蕴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至自己剑上,语气斩钉截铁,“走,去找师傅!”
不到一刻钟,各院长老都知晓了此番噩耗。
*
议政殿大厅。
松山院的药长老须发皆张,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岂有此理!欺我沧澜宗无人否?!”
衡山院的宿长老面沉如水,下意识捻着颌下长须,“究竟是何方宵小,竟使出如此阴毒之策?害临之性命不够,连他的尸骨都不放过!”
议政殿内群情激奋,诸长老无不扼腕切齿。有性子燥的,已手握剑柄,只待宗主一声令下,便去寻仇了,唯有池江的师父照水真人一直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慢慢地,殿内喧嚣渐止,只余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柳宗主不动声色,目光如电,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后,方开口问道:“合璎,你怎么看?”
照水真人从阴影中抬起头,众长老见她面色平淡,心中愈发忐忑。
照水真人可是宗内出了名的冰山脸。
其他人压抑怒火时,神色,语气,姿态总会泄露几分,纵使圆滑如柳宗主,也做不到完全遮掩,唯有照水真人,越怒越静。
照水真人号照水,源自她的剑,她挥剑时,剑意如临渊照水,平静无波。
你可以往水中扔一切,但无论你扔什么,都只是泛起星点涟漪,最后,水面还是会归于沉寂。
照水真人的道就同这水面一样,是极致的平静,平静的仿佛能吞噬掉这世间的一切。
她的情绪也是整个沧澜宗内最稳定的。但再平静的水面,投下万钧巨石也会泛起浪花,照水真人平静,不代表她没有情绪,更不代表她不会愤怒。恰恰相反,她越愤怒,就越平静,越平静,就越残忍。
上次她露出这般神色,还是在五十年前。
当时,照水真人境界困在化神初期,已有百年,因久久未能寸进,她决定下山历练,寻求突破契机。
于是她寻了个山清水秀的村子暂住。
初到村子那几日,总有人不老实,觉得照水真人无亲无故,就算被欺负了也无处声张。
直到众人亲眼目睹照水真人素手一挥,便将来村子里觅食的饿狼捏个粉碎后,村民们才知道照水真人是何等人物,别说图谋不轨了,便是平日里遇见,也绕道走。
照水真人不解众人变化,但她本就冷心冷情,也不在意这些。
只有一个病弱书生,一直围在她身边,自说自话。起初,照水真人只觉他聒噪,后来听他讲久了,竟也品出些兴味来,有时,她还会主动开口,让书生再讲几个话本里的故事。
村里的人见书生天天绕着照水真人转,都笑他不自量力,毕竟书生家徒四壁,地无一垄,就这条件,还妄想赢得照水真人另眼相待,简直是痴人说梦,连书生的哥哥都劝他放下。
书生却不在意众人的闲言碎语,他平日里靠抄书过活。抄书赚的银钱,一半补贴家用,一半给照水真人买些糕点蜜饯之类的零嘴,闲暇时,总是为照水真人洒扫庭院,侍弄花草。
书生的眼睛很好看,他看照水真人的时候很温柔,照水真人不讨厌这种感觉,心中甚至还有些微妙的喜悦。
就这般,两人相伴过了五年。
书生生辰那日,照水真人为他买了方砚台,那砚台颇贵,花了她很多银子。照水真人从沧澜宗带出来的银子早已用完,为这砚台,她当掉了自己的玉簪。
但照水真人不觉得可惜,她听村里的妇人讲,凡人很重视生辰,既是生辰礼,贵些也好,权当补她这五年未曾相赠的遗憾。
可惜,这方砚台,终是未能送出去。
书生死了。
只因焰魔窟二当家恋慕照水真人,但照水真人却对他视而不见,反而对一个病弱书生另眼相待,他觉得耻辱,于是,他将书生带到了焚池旁,两人争执几句,书生轻蔑一笑,主动跳了进去。
焰魔窟二当家本想吓吓那个书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刚烈,但他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在他心中,凡人性命不过百年,修士寿元千秋万载,蝼蚁如何能与鲲鹏相比?就算这个书生因他而死,照水真人无非也就是气他一阵,早晚会忘了那个孽障。
却不想,照水真人因为那书生的死讯,发了狂。
其实,照水真人刚得知书生死讯时,心里没什么感触,几天后,她开始想念书生,想念那些故事,几月后,照水真人竟登上天听殿,揭下悬赏令,杀上了焰魔窟,九洞八十一寨,无一活口。
唯独她最恨的二当家不见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照水真人处理完书生的丧事后,去见了对方兄长,陈明书生的死因,向对方行了个叩首大礼,并留下了自己的玉佩。照水真人告诉对方,若有需要,可凭此佩去沧澜宗寻她。
书生兄长怒火攻心,咳了血,他将照水真人的玉佩摔成两半,手指着门,吼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照水真人依言离去,她站在空荡荡的院子,心却不如往日那般平静,因为,在那一刻,照水真人知晓了,何为情爱,何为离别。
但她明白的太晚了,她所爱之人,再也不会回来。思及此,照水真人目色凄楚。她解下身上除剑之外的一应物件,将它们留在庭院内,孑然一身回到了沧澜宗,一闭关就是十五载。
直到某一天,一个少年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沧澜宗,叩开了她的门。对方递给她一块被摔成两半的玉佩,还有一支精美,款式陈旧的发簪,少年声音沙哑,眼神却异常明亮,他说,自己叫池江,是池澄镜的侄子。
照水真人思绪悠悠,是了,书生,就叫池澄镜。
照水真人收下了池江,将那枚迟到了二十年的簪子,簪在了发髻上。
作者:扣1,帮池江复活
姜妄言:1111111111111111……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一剑穿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