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大盛,无定剑化作一道流光,向沧澜宗飞去。
千里之遥对神剑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很快,无定剑就到了沧澜宗,它悬停在沧澜宗门前,只觉得奇怪,偌大的沧澜宗,怎么连守门的弟子都没有?
它剑身微微震颤,似是在思考。
若旁人见到此景,定会心生警觉,毕竟一个大宗,门口却无弟子镇守,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宗内遭受了灭顶之灾,派不出弟子来镇守;二是宗内在唱空城计,故意不派弟子来镇守;三是宗内发生大事,所有弟子都被叫走了,因此无人镇守。
无论哪种情况,对常人来说,都不是好消息,这种情形下,还傻呵呵往里闯的,只能说,不是蠢货,就是高人了。
无定剑既不是蠢货,也不是高人,它是柄剑,它看门口无人,玉石脑袋想了片刻,觉得看门弟子既然不在,护山大阵又不会主动攻击落单的灵器,这等好时机,让它赶上了,它可真是个有福的灵器,便大摇大摆进去了。
至于元界宗门的护山大阵为什么不攻击落单的灵器呢?这就和灵器的属性有关了。灵器虽有灵,但本质上还是器,以主人操控为主。离了主人的灵器,也就能转个圈,飞个天,使不出术法来。
没有术法的灵器,对修士来说,就跟纸糊的一样,谁会害怕被纸剑、纸刀捅?所以大家都懒得防落单的灵器。
毕竟要在护山大阵上加上防灵器的功能,要花不少灵石呢。
*
三个时辰过去了,无定剑还在沧澜宗后山打转。
它气得剑穗直动,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大?
眼前的这棵歪脖子树,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见了,无定剑凑上前,愤愤地在树干上又刻了个横。
如果无定剑仔细看,它就会发现,它都写出一个“井”字来了,但无定剑没那个心思,它随意数了下,发现算上自己刚刚刻的那笔,现在这棵树上已经有五道线了,也就是说,它在这片破林子里,来回转了五次!
老天,降个雷劈死剑吧!剑累了!
无定剑刚在心里念叨完,天空便降下一声巨响,那是,惊雷的声音。
无定剑要是有眼睛的话,现在已经瞪圆了,不是,老天,剑开玩笑的,剑收回刚才的话,别劈剑。
但惊雷,一声接一声,并没有因为无定剑的话停滞。
见状,无定剑只好到处乱窜,它想,得快点找个山洞,没准一会儿就下雨了,虽然剑不怕挨浇,但水淋在剑身上还是蛮不舒服的。
虽然无定剑作为神剑,不会生锈,但它和普通剑喜欢和厌恶的东西很像,普通剑讨厌雨水,它也讨厌。
无定剑确实有福。
它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里鬼气森森,还透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无定剑抖了抖,“这洞怎么这么吓人?不会有鬼吧?”
它的自言自语被一柄剑听到了,对方冷冷道:“有鬼,有你这个胆小鬼。”
*
无定剑听这黑漆漆的山洞有声音回应它,先是一吓,又是一喜。它晃着剑身,到处寻对方的身影,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柄血迹斑斑的剑。
它凑近那把剑,能感受到那把剑很虚弱,虚弱得快死了。无定剑有些感慨,它没想到,自己刚在荒郊野岭里,找到了一把同伴剑,对方就要死了。
它问道:“你还好吗?”
那柄剑回它,“不太好,你看不出来吗?我快死了。”
“你的主人呢?”
剑沉默了片刻,“他死了。”
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戳中了剑的伤心事,无定剑有些愧疚,它主动道:“我见你浑身是血,我们剑清清白白来到世上,也该清清白白的走,你想不想沐浴?”
那柄剑剑身一亮,反射出血色的光芒,“想!”像是想到了什么,光芒又淡了下去,“但我现在动都动不了,如何沐浴?若我的主人还在世,他定不会看我如此狼狈,可是,他死了,不会再有人管我了。”
“没有人,还有剑啊。”山洞外,暴雨哗哗地下,无定剑看着洞外切割着黑暗的摇曳电光,坚定道:“我帮你。”
它立在血剑旁,用自己的剑柄顶住对方的剑尖,一点点往外拱。
“这样太慢了。”剑看着无定剑因为用力而震颤的剑尖,心中苦涩,“算了吧。”
无定剑不肯,它固执地说:“相信剑。”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雨越下越大,在无定剑使出浑身解数后,终于把剑拱出了山洞。
*
大雨落在剑上,一点点冲刷着剑上的血迹。
慢慢地,清肃的剑身露了出来,闪电的银芒照在那柄剑上,无定剑看呆了,它觉得,对方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剑都要闪亮。
“怎么样?”剑小心翼翼地问:“我,干净了吗?”
无定剑看着它,认真点头,“很干净。”
“那便好,我的主人清清白白的带我来,我要干干净净的陪他走。”
“谢谢你。”它扭捏了片刻,又说到,“还有,抱歉,你刚刚进洞时,我不该说你是胆小鬼,其实,你是柄很好的剑。”
被这么闪亮的剑一夸,无定剑有些飘飘然,它大度地摇晃剑身,“没关系,你不提刚才的事,我都忘了。”
借着暴雨中的银光,无定剑偷偷打量对方,见夜色也挡不住对方的光辉与明亮,无定剑心头一酸,它觉得对方不该死在这里,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密林,慢慢化作生锈的废铜烂铁。
它问道:“你知道吧?灵器是可以主动解契的,既然你主人已经死了,你主动解契,也不算违背我们灵器和对方的约定。只要你解契了,就不用死了!”
它越说越兴奋,“我可以带你出去,把我主人介绍给你!他人不错,你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就知晓了,就算你不喜欢他,他还有不少朋友,也都是人中龙凤……”
“多谢。”对方打断了它,“但我是不会解契的。我相信,若你是我,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无定剑顿时噎住,本想反驳对方,却不知如何开口,虽然它嘴上嫌弃姜妄言,还经常说要换个新主人,但它从未想过姜妄言会死,若,姜妄言真的死了,无定剑想,自己也活不下去的吧。
两剑就这般一立一卧地承受着风雨的洗礼,谁都没有再开口。无定剑本来很讨厌淋雨,但现在它陪着一柄注定要消亡的剑,看着它被雨濯洗得微亮的剑身,突然觉得淋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月升日暮沉,雨渐渐小了。
剑看着那柔和的月色,高兴了起来,它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像是怕无定剑拒绝,它忙补道,“最后一个。”
“我想到我主人死的地方,再见他一面。”
无定剑不忍拒绝那柄剑的请求,不知为什么,它不愿看到剑伤心,它想,或许是因为对方要死了吧。
于是,夜色中,两柄剑在泥泞的林间艰难地跋涉,在无定剑无数次的拱、推、顶、撞下,它和那柄剑终于到了目的地。
无定剑都做好了帮剑掘坟的准备了,但剑什么都没说,它只是看着那个地方。
月色越来越盛,甚至,染上了一抹血色。
剑如释重负:“等到了。”
无定剑满剑柄问号,什么等到了?
*
下一瞬,无定剑怔住了。
它看到,在月色最盛的地方,浮现出一个由无数根猩红血线交织起的巨大牢笼,那猩红血线仿若蠕动的血管,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那牢笼里,囚着一个人!
那人坐在笼中,仰头望着月华,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恳求。
无定剑惊呼,“锁魂阵?”
它跟随姜妄言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了,但这锁魂阵,它也是第一次见,毕竟这阵法极为阴毒,霁月门身为名门正派,自是不屑学这等歪门邪道。
传闻此阵以神魂为食,布阵条件极为苛刻,需布阵人以自身精血为祭,天地为契,耗半身修为,方可能成。被困在阵中的神魂,会失去心智,丧失反抗能力,直到七日后,被彻底吞噬。
“不错。这阵中所困之人,便是我的主人。”
无定剑还未缓过神来,那柄剑就急声道:“抱歉,是我骗了你,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见我主人最后一面。我想代他入阵,我的本命契可以骗过锁魂阵,为我的主人争取一线生机,你可愿帮我?”
无定剑:“你疯了?你如今的情况,进锁魂阵,三天都撑不下去!”
“我本来就要死了。”剑平静地说:“若我的主人魂飞魄散,我亦不会苟活,如今,用我的剑魂换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求之不得。待他醒来,会替我报仇的。”
无定剑不甘,它不愿见对方做这等飞蛾扑火之事。
“我去寻我的主人,他很厉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来不及了。若是常人,或许还能等上一等,但我的主人本就神魂不稳,他撑不了太久了。”说着,剑停了片刻,再度开口时,它的悲伤已凝成实质,“你知道吗?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无定剑大惊。
修士的神魂同那无薪之火一样,烧得越旺,神魂越凝练,火星四散,就代表对方的神魂开始崩溃,待火彻底熄灭时,对方便神魂俱灭了。
若修士连自己的本命剑都不记得了,那说明,对方神魂,已经开始崩溃了。
*
空气寂静得可怕,沉默在两把剑中蔓延。
是不愿意吗?剑心中染上了一丝绝望,它想,若这把凭空出现的剑不愿帮它,那它真就一丝一毫的法子都没有了。
它不愿放弃,声音颤抖,祈求道:“不麻烦的,你只需将我推入锁魂阵,待我将主人神魂偷出,放入本体,带走我本体便好。”为了说服对方,它特意强调,“不会有危险的,锁魂阵不会吞噬有容器的魂灵。”
无定剑默然,它没想到对方竟以为自己是因害怕,才不肯答应。
见对方因焦急而颤抖的剑身,无定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它想告诉对方,你知道吗?我们剑,和人比,真的很吃亏。
人呢,就算想的再多,也不会透出分毫,而我们剑呢,只要有情绪波动,便一点也藏不住。
你这般,我如何拒绝?
“好,我帮你。”轻飘飘地四个字,却重如千钧。
剑听它语气凿凿,不似作假,心头一松,接着涌上无尽的欣喜,随后,那份欣喜化为一抹怅然。
它躺在地上,望着无定剑,突然觉得对方特别伟岸,想着想着就笑了,一把躺在地上的剑,看什么剑,会觉得不伟岸呢?
如果它们更早相遇,它会说:“我叫溟华,或许你没听过我,但一定听过,沧澜江涨,有一修士踏云而来,剑劈沧澜,救下满城的百姓的故事,我就是故事中的那柄剑。”
但此时,它只是说:“我叫溟华,拜托了。”
溟华?溟华!
它叫溟华?
无定剑神思如摧枯拉朽的狂风,吹动了它一直忽视的,却再明显不过的涓涓暗流。
住在沧澜宗,通体流光,剑名溟华,除了池江的佩剑,还能有谁?想到这,无定剑倏然转身,待看清笼子里的人影时,它心猛地一跳。
对方衣袍垂落,如莲瓣般铺散在地,及腰的长发未束,散乱地铺在肩头,那张脸,它再熟悉不过,芙蓉玉面,眼尾微挑,正是溟华真人—池江。
他端坐在地,往日里欺霜赛雪的桃花双眸,如今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无定剑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真的寻到了池江,只是以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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