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笑眼中只有姜氏,没有看见众人的脸色。她亲昵的就挽起了“奶娘”的胳膊,口中便夸赞起来。
说了些奶娘又年轻了,怎么一直不会老似的话。而她说这些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她确实觉得面前的妇人,过于年轻秀丽了些。
按理来说就算是高门大户中任用的奶娘,平日里待遇很不错,可每月银子贴补了家中人后,用不到几个在自己脸上。而面前妇人肌肤光滑,眼神清澈温和,一点也不像伺候人的。
她思索着,目光便不由自主的看到了妇人头上的发簪。
簪柄被端正的插入发团之中,隐约可见金黄的色泽,簪首是雍容华贵的重瓣牡丹,花型因为细致的设计,显得栩栩如生,牡丹花下坠着的“叶子”,用的是铺翠工艺。
她身体霎的一僵,心中咯噔一下。
怎么会儿?
这首饰……
铺翠工艺便是现代所说的点翠,即使是在如今,也并非一般妇女能够佩戴。
她再一看那妇人的耳饰,流光溢彩,金丝织物,上面点缀着鸟纹,鸟羽上也全是翠色。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下意识的转头看了谢道成一眼。
她断不会记错画像,那便只可能是被骗了。
被……谢道成骗了?
谢道成一身白衣立在马车旁,仆从相随,面色平淡。
即使是初夏的早晨,依旧有些凉风,江笑为了保暖,尚且在外系了一件披风。可谢道成却只身着单衣,风刮过发梢衣角,他泰然自若,似乎感受不到冷。
脸上没有一点故意为之的表情。
惹得江笑心中更加焦灼,比起认错了人,谢道成故意骗她更让她惊慌。
——那会改变接下来的所有行动,完成任务的难度要比如今高的多。
……
江笑眼中惊慌刺入谢道成的瞳孔之中,他心口升起几分异样。
他很是不明白,一只精怪为何用那种……仿佛被唯一信任的人背叛的眼神看他。
他抿唇,好心情消散的一干二净。
一而再再而三的对精怪心软,甚至不为报复而欣喜,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自己。他不该怀着可笑的怜惜,对一个甚至不算人的东西。
他直视着江笑的眼神,却迟迟没有动作。
江笑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谢道成是这种反应,心瞬间凉了半截。
……
冷静,要冷静。
她告诫自己,挽着姜氏的手指却在颤抖。
她的颤抖被站在姜氏旁边的清和公主看的一清二楚。
清和公主自从见到江笑的第一眼,就对其没什么好脸色。倒不是因为林子韫,那时林子韫尚未考上状元,虽在京都名气很盛,可清和没有见过他,对他没有什么心思。
她厌恶江笑,乃是厌恶她的性子。
她贵为公主,曾有段时间陪伴皇奶奶前往城北郊外的护国寺中,礼佛一月。正好撞上几位小姐谈论起林太傅家的公子林子韫,几人约谈越兴奋,几乎将其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脸上难掩痴迷之色。
清和难得对这位公子产生好奇。
可好奇终归是好奇,她这人没什么定性,过多两天便忘了。
可偏偏发生了件事。
那日几位小姐坐在佛寺的静心谭旁,旁边便是一个二人高的假山,而清和当时坐在与假山平排的小亭子中,几棵柳树正好遮盖了她身形。
她听那些人说话到半,就见一女子穿着杏色衣裙,朝着那几位小姐走去。
清和原以为是那几位小姐的手帕交。
可那女子无意间的偏头,她就看到那张脸上阴恻恻的眼神,满是怨念和愤恨。
清和作为一个自小生长在深宫的人,对这种眼神很熟悉,那是一种势在必得之物被惦记的愤怒,却因为自身怯弱,只敢在暗中窥伺,像极了恶心的老鼠。
清和当时就起身离开,与这种人同处一出,相当于贬低自身。
这件事让她当夜就用艾草洗了身子。
而过了几日,她便收到一个私交甚好的贵女的来信,让她注意些护国寺的天时,因为几日前几位小姐归家之后,脸就开始溃烂,医了多日都未能好转。
那几位脸部溃烂的小姐,便是当日在静心谭的几人。
不用猜,清和便已经知道是谁做的。
而自从父皇为她选了林子韫做驸马,她想起此事,便也更多的留了心眼子。
因而江笑私自跑去林子韫与官员的聚会时,她一清二楚。而她也没有想到,江笑竟然疯癫到会主动吃下合欢散,还打算下在林子韫的杯中。
清和对温文尔雅的男子有好感,那时也算与林子韫情投意合,自然看不惯江笑如此行径,便略施了手段。
倒是没想到这位谢将军截了胡,将这疯女人给娶回家了。
想到此处,她便看了谢道成一眼,见他对江笑错认人之事毫无反应,便知道两人关系并不好。
心中倒是疑惑这人为何要娶江笑?
她暂时不想深究此事,嗤笑一声,看着江笑开了口,“母亲养你在膝下二十年,你如今连她都认错?是还对之前的事心有怨气?”
江笑原本难以平静的心绪,被这一声质问唤回了些。
她从这句话中得知了两个消息。
她挽着的女人是林府的女主人,而开口说话的想来是清和公主。
她看着清和公主,芙蓉面,粉白腮,烟波眸,远山眉,容貌极好,即使是仰着下巴看人,也自有一种风骨。
清和公主虽是女子,但周身气质更像男子,清正也傲气。在历史上,与林子韫是典型的男弱女强组合。
江笑下意识的要否认。
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
若是直接否认,不就坐实自己是心有怨气,才故意喊错人羞辱姜氏吗?林府这一门她并不想得罪,之后诸多事还要仰仗于此。
江笑咬了下唇,雪白牙齿划过唇瓣时,她心中就有了想法。
新婚夜之后,她在众人心中便已经是疯子,便不如将此人设立到底。
“这就是奶娘,你又是谁?”江笑挽着姜氏的手收紧,警惕的看着清和。
众人听闻江笑回答,都是一惊。
清和也拧起了眉头,流露几分厌恶。
“奶娘,我们快进屋吧,外面冷得慌。”江笑挽着姜氏的手。
姜氏原本还对江笑将她叫错之事心中不快,此刻看见她如此模样,又转上来心疼。当年她和江笑的母亲乃是最好的姐妹。
江笑母亲远嫁岭南,在那荒芜毒瘴之地过活,是她一想起就难过的伤心事。
她将江笑视若亲女,此刻见她并非故意不认她,怜惜就一阵阵的涌上来。
“清和,先进屋吧。”姜氏试探的看向清和公主。
清和可不觉得江笑当真痴傻了,可她也并非不讲理的人,见姜氏都开了口,也就转身走进府中。
姜氏则带着江笑,走在了后面。
江笑左脚迈进府中,心中一动,回头看向谢道成。
林府中的下人自然不会让姑爷在门口无人理睬,此时已然上前去卸谢府装来的回门礼。谢道成也就带着小厮陈六,朝着江笑所在之处过来。
等不等谢道成是一个问题。
江笑稍微迟疑,姜氏就察觉到了,“怎么了?”
江笑顿了下,朝着姜氏一笑,就朝着谢道成招手,“夫君,你过来。”
不管谢道成骗她之事是有意为之,还是有什么内情,她也不能和这人撕破了脸。若是让她孤军奋战救一个厌恶她的人,可谓难如登天。
何况,谢道成八十五的好感度还在,江笑还是更加偏向于有内情。
谢道成愣了下,没想到江笑还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朝他招手。
果然不愧是精怪,是善于忍耐?
心中虽如此想,可谢道成心口那股堵着的古怪感觉,却顷刻间散了不少。他尽力忽略自己的异样,走到江笑的身边。
他昨夜敢如此糊弄这精怪,今日自然也有说法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可如今看着这精怪的样子,他却有些思考,准备的借口是否还需要说。
他的手被江笑牵住,温热的体温从接触的地方传来,谢道成看了眼江笑,回握了回去。
姜氏看着两人似乎感情甚笃,心中却并不算高兴。姜氏自然也听过江笑新婚夜当日的事情,明白江笑发疯中将谢道成认成了林子韫。
她看着这一幕,只感觉是江笑这丫头对自己那个儿子不死心,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其实之前听到新婚夜之事,姜氏心中并不信江笑会疯,可今日江笑将她认成了奶娘……由不得她不信。
她将江笑等人带进屋中,又一起吃了早饭。
今日江笑回门,林太傅便也向圣上请了半日假,与之一起回来的还有林子韫。
可他刚一回来,便见自家夫人匆匆迎来,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便满眼无奈的说,“笑笑,似乎是真的……神志不清了。”
林太傅的第一反应,就是吹胡子瞪眼,“夫人,外面流言你怎么还信了。”
姜氏却说,“今日那孩子回来,竟然将我错认成了王妈。王妈与我可半点不像。”
林太傅皱了皱眉,“估计是逗你玩。”
从小到大,江笑就不是个省心的。因而江太傅也只认为,这是江笑向他们表达不满方式。
两人并未注意到,林子韫在身后,将两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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