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林昭。
他穿着便服，手里提着一份还冒着热气的食物盒。
“你一天都没有回我消息，”林昭语气温和，却掩不住担忧，“没什么事吧？”
陆仁压下心里还未散去的混乱情绪，轻声道：“没事，就是有点累，睡得久了些。谢谢关心。”
林昭又问：“方便进去坐坐吗？”
陆仁犹豫片刻，摇头拒绝：“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多休息，希望你理解。”
林昭沉默一瞬，轻轻扶了扶眼镜，把食物盒递过去：“那你好好休息，太累也别忘了吃东西。”
陆仁很想说他其实不用进食，但也没有拂了林昭的好意，道了声谢。
林昭转身离开，进了隔壁。
门合上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仁靠在门边，久久没有动。
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他再次打开系统的关键人物阅读，最后还是没有点进去。
从直觉上来说，他并不觉得白希霜会是记忆里那样的人，前后割裂感太严重。
而且，以他目前的身份与系统的状态，记忆模块存在技术性干扰的可能性也极高。
数字生命的存储并非完美，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但沙华是新出现的人物，和目前身份的曼殊高度相似。他俩之间会有关系吗？
两百年前的沙华，和两百年后的曼殊，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吧？如果真是同一个人，又一个长生不老的？
陆仁皱着眉，心头发沉。
或许，要弄清楚真相，直接问本人会更好。
面对面，而不是线上交流。
只是，要离开公馆去找白希霜并不容易。
反而隔壁的曼殊，触手可及。
·
林昭回到自己的房间，合上门，表情一点点冷下来。
他坐在桌前，点开大屏幕，画面跃出，是走廊的监控。
他看到陆仁在他回来十分钟后出来，停在曼殊的门前。
房门打开。
陆仁抬手，似乎要去摸对方的头发。
林昭的手在桌上慢慢收紧。
他摘掉眼镜，丢在一边，直起身体，将监控的声音调到最大。
屏幕传出曼殊轻快的笑声：
“陆兄，你怎么来了？我正好想问你休息得如何。”
陆仁的手落在空中僵住片刻，挥了挥空气，说：“怎么有小飞虫。”
曼殊仰头看了看，笑笑说：“可能是我刚刚开窗的缘故，要进来坐坐吗？”
陆仁并没有立刻回话，目光落在他脸上。
那张脸，与记忆中的人重叠。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个人和故人很像，他很想这位故人，很想给对方一个拥抱，可是他心如止水，身体也非常抗拒这样的行为。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迈步走进房门。
曼殊关门前，探出头朝走廊望了望。
目光落在角落的摄像头上，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林昭看着那一幕，指节咔的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桌子。
·
“陆兄快坐，”曼殊递来一杯水，端坐在一边，笑意温柔，“是有什么事吗？”
陆仁抿了口水，润了润唇，缓缓道：“你认识一个叫沙华的人吗？”
曼殊冥思苦想，说：“我只听过曼殊沙华，没听过沙华。这人是谁？跟陆兄很熟吗？”
陆仁对上曼殊的眼睛，那眼里诚挚热烈。他见过这样的眼神，曾经白希霜看向还没有恢复记忆的他的时候，偶尔会这样。
陆仁心跳微微加快，某种久违的悸动附上心头，他突然很想牵对方的手。
可就在手指抬起的那一瞬，他的肌肉就跟锈住一样，不愿意再往前动分毫。
曼殊的手覆上来，身体前倾，轻声道：“陆兄，你怎么了？”
陆仁猛地站起来，把手背到身后，用力搓着那片皮肤。
“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深吸气，语速略快，“我只是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位故人，叫沙华。他和我关系非常好，和你非常像。”
“梦？”曼殊笑吟吟地跟着站起来，“梦里的故人和我长得一样？”
“嗯，一样也不一样。”陆仁不想暴露他记得的是两百年前的事，解释道，“可能是昨天熬夜看动漫看花眼了，做了个奇怪的梦。”
“哈哈，我有时也梦见陆兄。”曼殊招呼他坐下，不要紧张，他眼里闪烁着几分异样的光，“可能，我们前世认识也不一定。”
陆仁困惑：“前世？”
“对呀，前世今生。”曼殊笑着说，“我们教团相信有神的存在，也相信人的灵魂可以长留于世，有机缘的话，还可以转世投胎，再续前缘。”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陆兄，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陆兄，我们上辈子，或许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那一世我就叫沙华。”
“额。”陆仁皱着眉，表情复杂。他不是很想接受这个解释，但似乎也有点道理。想当年他也是中二少年，甚至怀疑过白希霜是重生或者吸血鬼，短短一些时日，就有些不相信这些灵异之说了。
曼殊顿了顿，继续道：“陆兄要不要跟我再多说说，你的梦里我是什么样，说不定，我也可以想起来。这样，我们就是两辈子的好朋友了。”
“不过我有点好奇，”曼殊捻着耳坠，脸颊微微泛红，“陆兄说的好朋友，是哪种好的关系？我梦里的陆兄……”
他咬了咬唇，神色羞赧，“哎呀，不说了。陆兄怎么一直沉默？”
陆仁嗓子干涩，说不上话来。他感觉脑中有两股力量来拉扯，一股力量拉动着他，想靠近曼殊，另一股力量在牵制他，不让他动弹。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陆兄？”
陆仁突然捂着嘴，冲进卫生间。
流水冲刷，他的额发被水打湿，呼吸急促。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嘴唇发抖。
他死死抓着洗手台的边缘，脸部肌肉抽动，头痛欲裂。
有种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光脑亮了，是白希霜打来的视频通讯。
陆仁瞳孔收紧，头痛加剧，不想让白希霜看到这副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拒接来电。
片刻后，他回复了一句：
【不太方便接，不用担心，我在看选手视频学习。】
“陆兄，你没事吧？”曼殊轻轻敲着卫生间的门，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要不要吃点药？”
陆仁走出来，脸色恢复如常，没有丝毫异样。他平静道：“没事，可能吃坏肚子了，我回去休息休息，就不叨扰你了。”
“等一下，”曼殊神情微变，若有所思，“陆兄现在的症状，很像我见过的记忆篡改后遗症。”
“篡改？”陆仁一惊。他以为是数字生命承载的记忆模块出了问题，竟然还有可能是篡改？如果是这样，那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都可以解释了。
“对。”曼殊认真地看着他，“我们的精神控制除了操控意识，若能力足够强，还能篡改记忆。若被篡改者的精神值太强，就会出现你这样的反应。”
曼殊担忧，“陆兄，你最近是有接触过谁吗？”
陆仁很想说他就认识曼殊一个，还能有谁会精神控制？但最近确实有接触过小帅和小美，还有林昭……会有可能吗？
“如果不是新接触的人，一直在身边的人也有可能，比如我。”曼殊苦笑，“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的精神值连控制人意识都做不到完美，更何况篡改你记忆了。要想达到篡改的目的，精神值差距不能超过一个档位。”
陆仁心下一沉，白希霜曾说过他的精神值是 A，而陆仁的是 S。难道说，本科时候的记忆都被篡改过？这样一来，所有的记忆都做不得数了。
可目的是什么？
他还没问出口，曼殊慢慢分析：“陆兄你别着急，那人篡改记忆，很可能是想赢得比赛，或者挑拨离间，或者获取某些秘密。”
陆仁艰难问出口：“如何能判断记忆篡改是否成功？”
曼殊摇头：“抱歉啊，我精神值太低，没办法检查。”
陆仁微微点头。
他知道曼殊能力有限，之前白希霜说的，有好几个人盯上他，也许其中就有寂光教团的人。毕竟之前在中立派就跟他们结仇了。
等等，为什么又在想白希霜说的话。头痛又出现了。
“但是……”曼殊抓紧陆仁的小臂，犹豫道，“如果陆兄不介意，等擂台赛结束，你愿意跟我回寂光教团吗？在那里，我有办法帮你。”
陆仁目光轻轻掠过曼殊的手，抬头看向他。
曼殊忐忑：“我很弱，但是我家里人应该能帮上忙，他们懂得比我多。即使我们帮不上忙，我们教主肯定有办法！”
“教主？”陆仁问道，“你怎么肯定，你的教主愿意帮忙？”
曼殊抿了抿唇，说：“你本身就是筹码，我相信教主肯定对你的身体、你身上的战斗模块感兴趣。陆兄那么聪明，一定能跟教主谈下合适的交易。不过那都是下策，在那之前，我和我的家人一定会倾尽全力帮你。”
陆仁掂量一番，考虑要不要问问白希霜或者宙心，也许他们能有办法。
想法刚冒出来，脑中又是一阵刺痛。
那种下意识的依赖，是记忆和身体的相悖而行。陆仁越发难受，只能靠在墙边，轻轻喘着气缓解疼痛。
曼殊拍着他的背，认真说：“陆兄，现在不要试图去回忆，也不要去相信你的记忆。不管我在你记忆中是好是坏，都不要信。还有关于别人的记忆，也不要信。你只能信你的直觉。”
陆仁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谢谢。”
“没事。”曼殊笑了笑，“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多想。赢下比赛，比什么都重要。”
·
陆仁回到房间，没有再继续回顾记忆的打算。
他看向光脑，发的那条消息后，白希霜一直没有回复。大概，不是什么紧急的事吧。
他屏蔽掉所有信息，将投屏切成六块。左边有三块，一块看选手的比赛的直播，另外两块看参赛选手的打斗合集。右边三块，一块是录播，另外两块则是录播参赛选手的打斗合集。
高强度的信息输入，能将陆仁的注意力集中到擂台赛中，避免被其他思绪干扰。
与此同时，另一边。
房间里，白希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的手臂还在滴血，衣袖被撕破，半边脸被人挡住的阴影吞没。
他咬着牙，艰难地呼吸。
“看到我，你好像并不意外？”
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笑着说，
“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一切。”
白希霜艰难地抬眼，唇角渗出血色。
“别碰他！”
“你碰得，为何我就碰不得？”
男人一边走向白希霜的行李箱，一边说，
“你知道吗，你留下的那些参数，我全都记得。”
白希霜垂着眼，没有回答。
“看来你都意识到了？训练我的时候，你输入的那些共情指令，情感模拟记录，全都带着你的痕迹。”
男人翻找了会儿衣服，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忆，“你给我讲你和他的故事，讲你第一次看他的时候心率上升的幅度，讲你和他牵手时的神经反应。你甚至教我，暗恋一个人时，大脑会怎么处理痛觉信号。”
白希霜的唇瓣微微颤抖。
“那是数据，是算法优化，不是……”
“不是情感？”男人笑了，眼底的光线闪烁不定。
“但是你对他的占有欲，你对世界的敌意，我都感觉到了哦。”
他脱下了衣服，伸手按在胸口，掌心下是人类心跳的节律，“就像你说的那样，这具身体，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心率失衡。会在想象他靠近时，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人类的身体确实很神奇，可以根据神经网络推算做出反应。”
“我可不是在觊觎创造我的爸爸，而是，觊觎我的家教老师，我的师兄，就像你一样。”
白希霜喉结轻颤，声音近乎崩溃：“所以你……在模仿我？”
男人语气仍旧温和：“我没有模仿你。”
他套上卫衣走过来，微微俯身，目光对上白希霜的眼。
“我只是继承了你。”
白希霜猛烈地咳嗽，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出一句话。
“哦对了，我可是他亲口邀请过来的。”
男人伸手，轻轻抹去白希霜唇边的血迹。
“所以，放心吧，你的爱，我会替你继续。你也不会死，毕竟，我还需要你的基因作为备份。”
白希霜虚弱闭上双眼，世界陷入黑暗。
他的光脑被夺走，还没得及和陆仁说最后一句话。
门铃响了。
瑟琳站在门外，看见门打开，递过去食物，神情略微不安：“情况怎么样？”
“胜利者公馆的安保系统已经破解，等明天对赛信息出来，我们趁机行事。”
瑟琳松口气，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门缓缓合上。
光脑被点亮，男人读着屏幕上陆仁发过来的消息：“不太方便接，不用担心，我在看选手视频学习。”
阳光打在脸上，照出细小的绒毛。
那张脸，与床边陷入昏迷的人，一模一样。
好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我的脑子也要爆炸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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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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