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仁在犹豫，林昭率先开口，颇有种公事公办的严肃：“我是你们的司机，该送你们回胜利者公馆。你今天赢得太侥幸，或许会有人想试探你。回去更安全。”
白希霜的语气则温柔许多：“我们给你准备了庆祝，一起吗？”
林昭淡淡地接话：“就算是庆祝，也可以坐我的车过去。”
白希霜笑着回击：“我们朋友之间的事情，还请林先生不要插手。如果林先生真的放心不下，我们不介意你加入。”
林昭：“现在庆祝，恐怕还为时尚早。”
白希霜仍面带微笑：“不早，主要鼓舞士气。相信林先生也是希望陆仁赢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上心。”
陆仁：“……”
他其实谁的车都不想上。
晋级赛前一天晚上，他在宙心的协助下，秘密潜入浮冠台顶楼。那整层的画像，足够正面林昭的身份。
堂堂灰据城城主，如今伪装成司机兼安保，图什么？
陆仁在比赛前甚至在想，如果直接跟林昭相认，林昭是不是会念及旧友情分，直接给他进入实验室的权限？
可他也明白，林昭若真有意相认，早就开口了。林昭很可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没有主动提供帮助，是有别的打算。
至于白希霜那边……
陆仁心里冒出来一根刺，始终拔不去。他不想去依赖记忆，但还是不太想跟人接触。
就在陆仁神游时，唐有为实在忍不住，从车上跳下来，上手一拖。
“陆队？想什么呢？快上车呀！”
陆仁被他半推半拉地带动。
曼殊左顾右盼，正打算跟上，白希霜友好提议，语气温和得体：“曼殊，你跟林先生一车吧。正好一起。”
曼殊含笑不语，慢悠悠看了白希霜一眼：“行啊。”
唐有为启动车子，激动得满脸放光。
“陆队，你太牛了！这都能赢，我们都捏了一把汗！今晚一定得好好庆祝，给你加油打气！”
陆仁笑了笑：“那还得谢瑟琳姐的安排。”
随后简短地提到小美和小帅的事，没有提宙心的参与。
严格来说，他不清楚应不应该信任宙心，但当时情况紧急，他只能赌一把。竞技场上发生的事暂时没有暴露，所以宙心想帮他赢，勉强可信。
瑟琳神情淡然：“他们是我以前认识的人，欠我点人情。好在他们也不是非要拿名次的人，帮点小忙而已。”
“嗯。”陆仁回了句，没再说话。
他靠在座椅上，手指轻抵着额角，眼神空茫。
毕竟刚刚杀了人。
他清楚，如果不将人灭口，对方终会暴露他的秘密，也就是身上的触手模块。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这次，确格外让他不舒服。
“陆仁？”白希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赢了不高兴吗？”
陆仁抬眼，声音低低的：“高兴。”
可那表情却看不出半点喜悦，反而透着迷茫。
他问：“我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白希霜转头，语气平静：“你是指擂台上的事？”
“嗯。我又杀人了。”
陆仁的声音里带着无措。
他想起来第一次杀人后，倍受道德谴责。可现在，那种道德感消退了。他将人杀死的那一瞬，满心都是赢了的喜悦。
其实，不升级战斗模块的缺陷，是不是也没关系？可这个擂台赛，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停下来，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他很惶恐，将当时对白希霜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成为杀人机器。”
白希霜神色变得柔和，回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陆仁微微眯起眼。
这么温柔的安慰，他始料未及。
而他记得，当时白希霜给他的回复是，“那你就继续记住这些痛苦。它们会成为你和那些冷血机器的区别。”
转性了？从冷漠无情变得温柔小意？可听了这番话，他并不觉得心里的苦闷有所缓解。
“怎么了？”白希霜察觉到他注视。
陆仁笑了笑，摇头：“没什么，你说得很好。”
瑟琳抱臂冷哼：“不就是杀个人？战场上这种事多了去了。擂台赛本来就是胜者生存。”
唐有为也接话：“陆队，你就是太累了。今晚放松一下，继续干翻他们！”
“谢谢。”陆仁出声。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唐大哥，停车吧。我确实有些累，想回去休息。”
唐有为愣了下，哀叫连连：“别呀，累了就更应该放松呀，你回去关在那个狗屁公馆里，空气都不新鲜！”
陆仁拍拍唐有为的肩：“你们好好玩，帮我那份也玩回来。积分够不够？我给你转点。”
他打开光脑的手被白希霜按住，“要不要我陪着你？”
陆仁摇头：“不用。”
白希霜没有坚持，眼看着陆仁下了车。
跟在后面的林昭也停下车，降下车窗，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小殊你如果想参加他们的聚会，可以跟着他们。”
曼殊：“我的伤还需要静养，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看着身后的车掉转方向，白希霜脸色沉了下来。
瑟琳皱着眉：“陆队的状态不太对，像是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我记得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怎么反应这么大？”
唐有为把着方向盘，惋惜道：“可能确实消耗太大了，身心俱疲吧。那我们……还去吗？”
瑟琳冷声道：“庆功宴主角都不在，你还想庆祝什么？”
唐有为垮着脸，把车开了回去。
白希霜回到房间，关上门。
他站在衣柜前，按下开关。
衣柜门缓缓滑开。里面躺着的人面色红润，气色不错，好像刚睡了个美容觉。
“怎么了？你这表情像是被谁欺负了？”柜子里的人带着轻蔑的笑意。
“陆仁第一次杀人后，你对他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他不想成为杀人机器，你的回复是什么？”
真·白希霜认真想了想，眉头微微挑起：“记住杀人的痛苦，认清自己和机器的区别？”
宙心不可置信：“你没有安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
真·白希霜笑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安慰？他杀了人，就要承受杀人带给他的道德谴责。如果没有那些痛苦，跟机器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所以，你安慰他了？”
宙心没有说话。
真·白希霜忽然大笑，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你看，这就是你无法成为真正人类的原因。”
“你，无法理解人类真正的情感。”
“闭嘴！”
宙心的声音猛地拔高，房间内的灯光闪烁。
啪的一声，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
门铃声响起，传来轻微的人声：“陆仁，是我。”
林昭走进屋，手里拿着一个深黑色的金属盒，表面隐隐泛着能量脉冲的微光。
“这是你先前说的精神力强化工具？”陆仁惊喜，“这么快就到了？”
“这种装置能帮助稳定神经波动，应该对你有好处。”林昭说着，打开盒子，拿出里面柔软的神经贴片和细线接口。
“使用的时候，需要接入神经链接，然后数据会自动同步到光脑里。”
陆仁低头看了看，问：“会不会连上宙心？”
林昭：“离线的，不用担心。信号都隔绝了，宙心不会知道。”
陆仁垂眼思索半晌，将盒子接了过来。
“明白了，非常感谢。”
“好好休息。”林昭说完，转身离开。
陆仁坐到桌前，手指摩挲着那枚小小的装置。沉默了会儿，他拿出一堆工具。
螺丝被一点点卸下，外壳轻轻掀开，内里有神经信号放大模块，脉冲平衡器，还有一枚微型存储芯片。
他尝试接入芯片，挑了挑眉。
“确实不能连接上宙心，但连接到另外的地方。”
那枚芯片的引脚上，隐藏着一个微型通讯模组。
如果他没有拆开，它会在启动的同时，向外发送脑电同步信号。
陆仁将通讯模块拆除，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将芯片重新装了回去。
线头接好，接口固定，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启动键。一道柔光沿着导线流动，神经贴片微微发热。
他闭上眼，等待工具起作用。
几秒过去，没有反应。又过了几秒，依然没有反应。
他重新检查，设备没坏，电流畅通，信号灯也在闪烁。
思考一阵后，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东西只对真正的人类神经有效，靠电脉冲调整脑波频率，镇定精神。
可他没有人类神经，大脑皮层只是仿生神经的载体，模拟信号会被识别为噪音，无法调节。他只能进行开颅，深入脑中的旧秩序之心。
陆仁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脑，指尖微微发抖。
“……算了。”
他低声叹息，手缓缓放下。
仰靠在椅背上，长久的沉默吞噬了他。
“数字生命又如何，”他自言自语，“末了，也不是真正的人类。”
他轻轻笑了一声，几乎听不出情绪。
“我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他走到卫生间，脱下上衣，背过身。后背的纹路泛着若隐若现的红光，随呼吸浮动。
下一瞬，皮肤轻微鼓起，血肉扭动，纹路慢慢膨胀变粗。
八根触手从身后猛然张开，挤占了卫生间所有的空间。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哼吟，瓷砖被刮出浅痕。
他伸手抓住一根触手，上面传来的细密触感沿着模拟神经通道接入脑中。
模块稳定，并没有暴走倾向，仿佛这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触手再次收拢，皮肤平复，纹路变细。
“倒是挺酷的。”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得有些苦，“杀人机器的进化史吗？”
“这不是你的错。”一道声音从记忆中浮现。
那是先前在车上，白希霜对他说的。
不对。
一个人再怎么变，底色也不会更改。
他相信刚苏醒时候认识的白希霜，最接近真实的白希霜。没有一个人会在自己绑定的机器人面前还要演戏。
那种骨子里的冷漠和厌世，不会突然变化。
他手慢慢伸到水龙头下，捧了一把水浇到脸上。
湿漉的发丝贴在额前，视线在镜面中游移。水顺着下巴滑落，滴在洗手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画……皮……？”
[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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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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