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殿前司的那几个官员大都见过面，眼前这个名叫的宋少衡是个她从未听说过的生面孔，此人如此年轻就能在殿前司担任要职，还会操纵驱邪之术，怕是，大有来头。
“嗯，”宋少衡看着贺兰漪，冷然点了点头，他原本想继续维持着淡漠姿态，可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在贺兰漪流血的右胳膊上时，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不在意。
他转身看了眼身旁的宋巍，低声道：“大夫怎么还没来？让人去催一催。”
刚刚实在是太混乱，青窈只时刻注意着地上那发疯的卫兵的举动，一直精神紧绷，并没有发觉贺兰漪右胳膊上的伤势。
青窈瞧见贺兰漪染血的右胳膊时，欲从衣裙上撕下来布条先给她绑住伤口，不料宋少衡先她一步，毫不顾惜地撕了身上华贵的玄英寺绫鹤纹交领衫。
“郡主，您的伤口需要先处理，”宋少衡原本想要抬手给贺兰漪绑住伤口止血，但突然愣了下，拿着布条的手又收了回去，将布条递给了旁边的青窈，温声道：“劳烦娘子。”
随后他又命令旁边的卫兵府兵都侧过身去，连带着他一起等青窈给贺兰漪绑好了胳膊才又转了回来。
另一边，哕得奄奄一息的张千仞此时又起了旁的心思，他打算想办法试探一下宋少衡的道术到底有多厉害，否则若是个半吊子抓不住凶手，到时候太后和官家发难，他不免也跟着受连累。
“管军，您竟有如此的神通，”张千仞拿帕子捂着嘴角，凑过身来，一副好奇模样但满眼探究意味，“不知您的道术师从何人啊？”
宋少衡冷淡瞥了他一眼，并没吭声。
反倒是旁边殿前司的手下宋巍搂过去张千仞的肩膀，笑嘻嘻道：“军巡使，有些话该问还是不该问，你可要掂量清楚了，你想知道我们副都指挥使师从何人，简单，你什么时候做了权开封府事就会有人告诉你了。”
张千仞闻言，心下一凉，他没成想这宋巍竟然给他设套，慌忙转头开口向贺兰漪解释，“郡主，属下可万万没有过这种心思啊！”
现今的权开封府事是贺兰漪的兄长贺兰珩之，若是这些闲言碎语落进贺兰珩之的耳朵里，张千仞想着定然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但贺兰漪这会儿心思都在池塘打捞的人身上，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只是挥手让他站远些。
张千仞讪讪地挪了挪步。
去池塘里搜寻的人没一会儿就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摸到了人骨骷髅头，放在木盘里端过来，还沾着水珠的骨头泛黑，腥臭无比。
张千仞刚闻见这味道，又忍不住转身去吐了。
宋少衡眸色逐渐沉了下去，他让人翻过来骷髅头看了眼下颌骨，上面果然是有鲜明的十字刻痕。
宋少衡抬手召回曜灵剑，那泛着森森寒光的长剑又转瞬间化作一条蛇形赤金镯攀附在了宋少衡腕上，他让人先把骷髅头拿下去。
“如何？”贺兰漪凑过来捂着鼻子问道。
宋少衡刚想同贺兰漪说明此事。
“救命啊！”
远处女人的尖叫声再次打破了开封府衙寂静的深夜。
贺兰漪听到呼救声后脸色突变，心下暗道不好，飞快地朝左军巡院的侧院跑了过去。
宋少衡带人追上。
果然，刚刚束缚住段如远的铁网被硬生生撕裂出一个大口子，扔在地上，铁网旁边不远处还躺着七八个晕倒的开封府衙的卫兵。
地上的雨水和着鲜血，蜿蜒小溪一般流进假山旁的水池里。
“郡主，求您救救我！”此时，王家十三娘子王柳若正被段如远从背后掐住脖颈，柔弱的小鸡崽一般，面白如纸，弱柳扶风，哆哆嗦嗦地站在月洞门前。
宋少衡欲让人上前制服段如远。
“不要伤到王家娘子。”贺兰漪蹙着眉，面沉如水，悄声叮嘱宋少衡道。
话音刚落，只听见耳畔响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雨丝颤动间，段如远已经被神臂弓射出的铁箭箭镞洞穿了脑袋，一张用血画就的黄符直愣愣糊在他头上，就此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贺兰漪震惊地侧脸看向身旁手持弓＊弩的宋少衡，这人冷峻的浓眉微微上挑，漆黑眸子难达眼底，皮肤白皙，神色冷淡，仿佛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同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事。
居然，他自己一个人就制服了段如远吗？
另一边，府兵急忙冲上去救下王柳若。
王家女使薰儿也从旁边冲过去，给被淋的落汤鸡一般的王柳若系上披风，关切问：“娘子，你怎么样？”
王柳若此时被吓得一句话说不出，瘫坐在廊下的石凳上，脸色惨白，满眼惊惶，她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变作干尸的表兄后，不由得捂面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停止了哭泣。
满身风雨的宋少衡把神臂弓交给手下后，站在旁边没什么耐性地等王柳若哭完，见她缓过来后，随即问道：“王家娘子，不知你近日里可曾见过段郎君？”
王柳若本就体弱，如今一惊一吓，又吹了凉风，刚张嘴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娇娇柔柔，惹人怜爱，咳嗽声止，她哑声道：“不曾。”
贺兰漪抬起眼睫，神色复杂地让人去端了杯热茶过来。
“郡主，我阿兄，我阿兄怎么会变成这样？”王柳若脸上落下两行清泪，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悲伤，看着贺兰漪问道。
“等下会有人告诉娘子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贺兰漪上前走了一步，温声问道：“你近日里可察觉到段如远有什么异常吗？”
王柳若接过热茶，看了眼院中匆匆冒雨赶来的张千仞，摇头道：“刚刚我已经跟开封府的张巡使说过此事了，我最后一次见到表兄还是半月前他回家探望姑母的时候，但表兄那时离去的匆忙，我俩只打了个照面，都未曾来得及说上两句话，那时候的表兄也瞧不出什么不一样来。”
“只不过，”王柳若顿了顿，蹙着眉头，握着青瓷茶盏的指尖泛白，“大约是五天前，我曾让薰儿去给阿兄送些吃食，王九在家，告诉薰儿说竹影阁的雪卿娘子似乎有些不对劲，阿兄近日里一直在关注她的行踪。”
贺兰漪不解，“雪卿娘子？”
王柳若微微颔首，抿着唇，犹豫地悄声道：“王九说，说雪卿娘子是妖怪。”
听到这话，贺兰漪震惊地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旁边的宋少衡闻言吩咐宋巍，”你马上带人去竹影阁传唤雪卿娘子，她若此时在竹影阁，那便将她召来，若是不在，便立刻封锁竹影阁，不许任何人出入。”
宋巍领命带人离去，正好与廊下匆匆赶来的大夫擦肩而过。
贺兰漪随大夫离开去处理伤口的间隙，宋少衡又去仔细检查了段如远干瘪的尸体，最终他从段如远的右胳膊伤口处找到了一只已死的金色蛊虫尸体。
随后，宋少衡又带人回去了那中邪袭击贺兰漪的卫兵身边，他半蹲下身，伸出手，腕间的赤金蛇镯突然活了过来，金鳞蛇身逐渐覆上卫兵的肩膀，两颗尖牙咬下去穿透盔甲，扎入毫无生机的苍白血肉里。
没一会儿，一只金色蛊虫刚从伤口里冒出头，就被宋少衡捏住脊骨，宋少衡端详了一会儿手心里这两只从段如远体内和那卫兵身上找到的一模一样的古怪虫子，待张千仞过来，他便将蛊虫放进了腰间的织金乾坤袋里。
张千仞刚刚已经瞧见了蛊虫，好奇问：“管军，那是何物啊？”
“一只小虫而已，不是什么紧要东西，”宋少衡缓缓抬起眼帘，眸色幽深，晦暗不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手指着眼前已经死掉的卫兵，问道：“这卫兵是何底细？”
张千仞：“此人名叫贺志，乃是左军巡院的一等武官，平日里便负责护卫停尸房附近的安全。”
“负责护卫停尸房附近的安全？那也就是说他有机会把甲胄和长刀放在段如远身边。”宋少衡沉吟道。
张千仞点了点头，补充道：“有这个条件，还有这个池塘，是前往停尸房的必经之地，他日日都会从此经过，在晚上趁着府衙巡卫交接的空隙把骷髅头放进去也是很容易的。”
说话间，人群里一个二等武官突然站出来，“启禀管军、巡使，我前天晚上亲眼瞧见贺志请保管军械库钥匙的老何在樊楼吃酒来着，怕是早有预谋。”
“把老何喊来，”宋少衡看向张千仞，“还有，不知这贺志平日里可修习过道术？”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而且他要是会道术的话，怕是早就升官去大理寺了，哪还能在这呆着当个小武官，”张千仞挑了挑眉梢，语气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他挥了挥手，立刻差人去把和府衙中贺志交好的文吏也喊了过来。
被连夜喊过来的文吏来的路上已经知晓了他被传唤的缘由，他心中惊觉出了大事，一路提心吊胆地走过来后，还没瞧见身旁被钉死在廊下的人是贺志，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老老实实交代道：“启禀管军，我和贺志住隔墙，平日里他回家后不是吃酒就是练刀，再者就是去找赶牛巷的张寡妇，他大字也不识几个，从没听说过他修道，只不过，他近日里似乎发了一笔横财，出手比以往阔绰了不少。”
后一步赶来的负责保管军械库钥匙的老何也证实了前天晚上贺志在小酒馆请他喝酒的事，与此同时，另一个负责保管钥匙的小吏打开库门发现果然少了一套盔甲和砍刀，正是段如远身上的那一套。
另一边的花厅里，贺兰漪看了眼大夫撒在自己胳膊刀伤伤口处的药粉，咬牙忍着痛，抬眸问青窈：“王家娘子回去了？”
青窈点了点头，“宋管军说案件还未查明，不宜让王家人领回尸首，便让他们带着王柳若先回去了。”
大夫给贺兰漪包扎好后退了出去。
“同钰可在外面？”贺兰漪收回僵直的右胳膊，神神秘秘地朝青窈招了招手。
青窈立刻明白了贺兰漪的意思，走过来悄声道：“他听到这边出事的消息就赶过来了，外面还有一个叫宋安的殿前司侍卫，估摸着是那位副都指挥使的亲信。”
贺兰漪低声嘱咐道：“你让同钰等天亮之后派人进宫一趟，打听清楚这个宋少衡的底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之前见过他似的，但又没有多少印象，记不太清了。”
过了一会儿，审问完的宋少衡带人过来见贺兰漪，并带来了竹影阁的消息，“那位雪卿娘子是三日前就已经消失不见，属下让人去湖州调查她的身份了。”
“三日前？”贺兰漪眉毛蹙成了一团，抬眸看向宋少衡，忧心忡忡地疑惑道：“段如远也是三日前回家休沐，自那天起便没有音信了。”
宋少衡温声问：“雪卿娘子可是与段郎君相识？”
贺兰漪眼圈依旧是红红的，她眨了眨睫羽，点头道：“没错，雪卿娘子与段如远同是湖州人，因我之前常去竹影阁喝酒，段如远陪着我同行，一来二去，大家便成了熟识，认识了有半年左右。”
“段如远有些喜欢雪卿娘子，他本该今日休沐，但提前了三天，大约是为了要给雪卿娘子过生辰，我那日事忙，并没有过去竹影阁，从那天之后，段如远就没了踪影，他身边还有个小厮名叫王九，也一起消失了。”
其实，贺兰漪那天并非事忙没有去竹影阁，而是因为想要追着卫胥调防去蔚州遭到太后训诫，被关在承福宫抄经。
但这种事，她自然不能说与宋少衡听。
宋少衡静静地听完贺兰漪的话，侧脸看了眼仍在下雨的窗外，温声劝慰道：“郡主，天快要亮了，您熬了一夜，胳膊又受了伤，不妨先回去府去休息片刻，但凡有了新消息，我会立马让人去长公主府告知您的。”
折腾了一夜，贺兰漪身上的白色圆领袍也湿透了，的确是有些疲乏，她起身准备回魏国长公主府，但她往前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抬眸看向宋少衡，犹豫片刻，嘱咐道：“你若是找到了雪卿娘子，能留活口就尽量留活口。”
宋少衡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未免引起汴梁城百姓恐慌，今夜开封府衙诈尸之事被瞒了下来，又因为今夜有人意图谋害贺兰漪，宋少衡让宋安调了八十禁军精锐护送贺兰漪回府，与魏国长公主府的府兵相互配合，在未找到凶手之前，护卫贺兰漪。
青窈坐在马车里，满眼忧虑：“郡主，我怎么觉得，段如远和那个卫兵仿佛都是冲着您的来的。”
贺兰漪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用左手掐着眉心，哑声道：“现如今同钰和殿前司那个叫宋安的侍卫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咱们府上又有母亲之前设下的法阵，想来应该不会出事。”
青窈皱着眉头，垂眸看了眼贺兰漪右胳膊上的伤，环顾四周，在贺兰漪耳边低语道：“可若真的像王家娘子所说，汴梁城出了妖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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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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