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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贺兰漪秀眉微蹙,冷哼一声,“本郡主可是尸山血海里走过一遭的,就算是有妖怪,我也不怕。”

因为折腾了一夜,贺兰漪回到魏国长公主府,躺在床上没多久便酣然昏睡过去。

等她睡醒,已经是下午的光景了,外面雨丝如雾,淅淅沥沥地落下,青窈进屋的时候带来了一身的凉气,她温声对贺兰漪说:“郡主,同钰打听到消息了。”

这会儿刚睡醒的贺兰漪身上换了件粉白色宽袖莲花纹襦裙,素日常披的鹅黄色披帛也换成了淡雅的浅黄色。

“他是怎么说的?”贺兰漪无精打采地坐在玫瑰椅上,抬手揉了揉有些浮肿发胀的眼睛,心情依旧沉重,仰着脸由着青窈帮她梳了个小盘髻。

青窈:“同钰说这位宋管军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宋知羲家的二郎君,大约半月前刚回来汴梁。”

“二郎君?”贺兰漪蹙着眉,闭着眼,左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摁压着太阳穴,不解问:“宋知羲家的老二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吗?这个宋少衡又是哪位?”

青窈帮忙往贺兰漪发髻上簪了一根白珠海棠凤纹金钗,悄声道:“您忘了,宋知羲在应天府做知应天府事时曾有过一位正妻。”

镜台上的菱花蝙蝠纹铜镜里映出的贺兰漪眼睫微动,她轻咳了两声,骤然想起了这桩母亲曾经告诉过她的陈年旧事。

这件事发生在二十五年前,当时的宋知羲虽出身世族,但也只是应天府的一个六品地方官,传闻中,某日他突然来信给家里说要娶一个孤女为妻,本想要为他安排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的宋家长辈自然极力反对,后来甚至以族谱除名为要挟逼迫宋知羲妥协,可宋知羲就像是着了魔一般,不论旁人如何反对,他硬是坚持把那个孤女娶进了门,可惜这桩婚事最后并没有什么好结果,那个年纪轻轻的娘子成婚没多久生下一个儿子后便撒手人寰,成为鳏夫的宋知羲后面被调回汴梁又娶了一位世家大族离异的女儿,之前那个儿子就留在了应天府养着,对外说因为体弱还入了道观修行。

“是了,”贺兰漪拿起桌上的温水抿了口,或许是因为昨夜喝药的缘故,她嘴里依旧苦涩,撇了撇嘴道:“怪不得他会道术呢。”

贺兰漪又问:“他是在哪修行的?”

青窈:“听说是应天府太一宫慈济道君身边。”

“那老头的确修为高深,”贺兰漪暗暗喟叹道,她记得那位慈济道君还曾与她母亲是好友,不过自她母亲五年前去世后,那位道君就再没踏入汴梁一步了,她手指轻轻磨搓着茶杯壁,疑惑道:“不过,宋少衡身上既无政绩,又无军功,皇祖母和舅父为什么会给他这么高的职位?副都指挥使,那可是禁军数一数二的高位啊。”

青窈:“这个,同钰倒是没打听出来,张公公只说此事是官家亲自过问的,太后也同意。”

贺兰漪此时突然想到了卫胥,手指握紧,忍不住打抱不平道:“宋少衡轻轻松松就能做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卫胥的父亲可是为国战死的,但卫胥如今却只是个营中副将,还必须得去蔚州戍边,这世上之事当真是不公平。”

站在旁边的青窈脱口而出道:“卫胥是东宫太子的人,太后不喜姚贵妃和太子,自然连带着也不喜欢卫将军,更何况,卫胥的父亲当年不过是国公身边的一个陪戎校尉,他母亲又是个洗衣婢,您与他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太后自然不会同意您与他在一处。”

贺兰漪面无表情地侧脸看向青窈,青窈察觉自己失言,忙闭上了嘴,但她心中的困惑却并没有解开,她记得卫胥当时只在贺兰漪身边做了三个月的护卫,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贺兰漪这个眼高于顶的小郡主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爱上卫胥那个各方面都不算出众的普通护卫。

虽然青窈没说话,但贺兰漪一眼就看出来青窈在想什么了,不过,她并不记得自己是因何喜欢上了卫胥,只是心里觉得喜欢卫胥似乎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没有缘由,自然也没有前因后果。

贺兰漪皱着鼻子,手指轻扣着黑漆花腿方桌,心道虽然卫胥出身低了些,但他能吃苦,肯上进,只要在边境立下军功,擢升便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过不了多久皇太后的寿诞就要到了,贺兰漪想着到时候她好好为皇祖母准备一份贺礼,或许皇祖母一高兴就会允她去蔚州找卫胥了。

不过这事需得从长计议,她目前还是要先找出害死段如远的凶手,让他血债血偿。

“呜呜呜……”凄厉古怪的哭声伴着冰凉的水汽从刚刚打开的支摘窗透进来,落进贺兰漪耳中。

贺兰漪看向外面空荡荡的走廊,神情逐渐僵在脸上,她抬起脸,紧张地扭头问,“青窈,你听见有人在哭吗?”

青窈点了点头,挂在窗边镶着驼骨和砗磲的金笼子里的五彩鹦鹉踩着栖杆跳来跳去,尖喙张合重复着:“郡主,郡主”。

她望向窗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呜呜呜……”哭声再次从外面落进来,比起刚才凄厉更甚。

贺兰漪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

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难不成是鬼在哭?

但青窈静静地听了几秒,突然眉心蹙起,快步绕过屏风隔断,离开了内室。

不一会儿,青窈就把哭得抽抽搭搭的昭儿领了进来。

“刚刚是你在哭啊?”贺兰漪心有余悸地扶额问。

昭儿脸上泪痕未干,跪在地上点了点头,羞愧又惶恐,垂头道:“我,我躲在角落里哭的,以为传不过来呢,惊扰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此时正巧大夫上门来给贺兰漪右胳膊上的伤口换药,青窈出去带人进来,贺兰漪看着昭儿好奇问:“你大白天哭什么啊?”

“启禀郡主,我,我今日出去采买西京雪梨,遇见了礼部尚书家的女使杏儿,她跟我说,跟我说,”昭儿越想越害怕,眉头紧锁,肩膀抖如筛糠,再次落泪道:“说罗仙观是妖邪开设的道观,许的愿望都是要拿自己的命来换的,汴梁城如今已经有好多小娘子失踪了,我昨日里才去了罗仙观上香,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妖怪来索我的命了。”

引着大夫进门来的青窈听到昭儿这话忙训斥她道:“你在郡主面前危言耸听些什么!这世上哪有妖怪,还有那个什么罗仙观,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城中还有这个道观?”

昭儿此时已是害怕地慌了神,她眯着哭肿的眼,抬眸看了看贺兰漪房内被青窈挂满的桃木剑和黄符,瘫坐在地上,嘴一歪,又想哭出声来,青窈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遣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带了出去。

大夫放好药箱给贺兰漪换药,贺兰漪蹙着眉,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随口问:“刘大夫,你可曾听说过什么罗仙观吗?”

这位刘大夫是鸡儿巷很受追捧的名医,医术精湛,为人性子温和,话也不多,脸上常年戴着大半张面具,汴梁城的高门贵眷很喜欢请她入府中诊病,她也因此能比那些高门深闺中的贵女知道更多京中的新鲜事。

刘大夫拿出银针给贺兰漪针灸胳膊,以疏通经络,边寻穴位边温声道:“听是听说过,但我并未去过,传闻中这罗仙观坐落在外城的姑灌山里,大约是半年前新起的一座道观,里面供奉着一座九天玄女像,极其灵验,但近三个月来,似乎是有小娘子去罗仙观上香之后,回家不久就消失了踪影,至于刚刚那位女使说的妖怪,也有些闲言碎语,但传来传去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怕是拐子为了扰人视线故意放出的假消息,而且我想着若是真有妖怪,开封府的差爷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吧。”

贺兰漪也觉得是拐子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多妖怪作乱的事呢。

给贺兰漪针灸完,刘大夫收拾药箱准备离开,贺兰漪刚接过青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冷汗,同钰就迈进门来,站在屏风后面,激动地禀报说:“郡主,王九回来了。”

“王九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贺兰漪顾不上喝药,急匆匆地夺门而出,跑到走廊上时,她瞧见了被人扶着的满身是血的王九。

“郡主,”强撑着一口气才堪堪站稳身形的王九看见贺兰漪后,再也绷不住了,泪水喷薄而出。

“你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兰漪眼里噙着泪,跑过去着急问他道。

王九见到贺兰漪后情绪愈发激动,他刚开张开嘴,就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眼一闭脱力倒了下去。

这可把贺兰漪吓得不轻,忙让府兵把他抬去了旁边的厢房,正好刘大夫在这里,她给王九瞧了瞧身子,说只是些皮外伤又加惊惧劳累过度导致昏厥,所幸内里没有伤到根本。

半个时辰后,已知王九回来的宋少衡匆匆赶过来魏国长公主府,他恭敬地朝贺兰漪叉手见礼,“见过郡主。”

王九这会儿昏睡过去了,不能问话。

贺兰漪和宋少衡站在玉露堂临水的窗边,望着院中在细雨里依旧葳蕤繁盛的水边岩桂树。

“我忘了问你,那开封府衙池塘里的骷髅头到底是做什么的?”贺兰漪侧过脸,看向稍靠后一些的宋少衡。

“那骷髅头是用来献祭夺舍锁魂阵的器物,此阵法是从西域高昌回鹘王国传来的一种诡异道法,”宋少衡抬眸,温语道:“有人想占据您的身体。”

贺兰漪皱眉问,“我?”

宋少衡点头,“对,昨夜卫兵在开封府衙池塘里又找到了一块诅呪木牌,我今日上午问过同钰郎君,那上面就是刻的您的生辰八字,若是您跌落池塘,怕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便是那施术者了。”

贺兰漪闻言不免有些死里逃生的后怕感,后脊的汗毛陡然立了起来,她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我最近也没跟什么人结怨啊,为什么偏偏盯上了我?”

宋少衡眼神复杂,只是低声说:“此事尚不明朗,或许等人从湖州递来消息,就可窥知一二了。”

“你是说,要占我身体的人是雪卿娘子?”贺兰漪听出了他话里暗含的意思。

宋少衡:“目前,她是最有嫌疑的人。”

“咳咳咳咳,”躺在榻上的王九突然转醒过来,贺兰漪和宋少衡忙过去床边。

“怎么样了?”贺兰漪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王九啪嗒啪嗒又落下泪来,哑着嗓子,哽咽道:“郡主,我们家郎君被人害死了,你可要帮他报仇啊!”

“段如远是谁杀的?”贺兰漪指尖微攥。

王九缓缓扶着床坐起身,伤心地自责道:“那天,郎君去竹影阁给雪卿娘子过生辰,因为要去拿生腌水木瓜,我晚去了一步,刚打开门就瞧见郎君倒了下去,我也被人从身后打晕,并,并没有瞧见动手的人是谁。”

宋少衡问:“那你可曾见到雪卿娘子?”

“没有,”王九哽咽着摇头,“我没瞧见。”

旁边青窈皱着眉头,忍不住插嘴问,“你这几天去哪了?郡主这几天一直在派人找你和段如远。”

“鬼樊楼,”王九抬头看向贺兰漪,笃定道:“郡主,就是咱们上次去的那个房间楼上,我一直被关在那里,一天三顿好吃好喝地送来,后来我趁晚上看守松懈,打晕了一个小厮换上了他的衣裳,跑出来的。”

“我装晕的时候还听见过有个女人喊‘楼主’,郡主,我们家郎君的死肯定跟那鬼樊楼楼主脱不了干系。”

贺兰漪越听越觉得此事奇怪,凶手杀了段如远,却带走了王九,还好吃好喝地待他,“他们既然没有打你,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弄的?”

王九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恐惧,他哑声道:“我从鬼樊楼跑出来,坐船离开地下城,可中途暗河水面上突然起了大雾,我不小心掉进了河里,那河里有会唱歌的怪物,一直在咬我的肉,我好不容易爬上船,身上就都是血了。”

他这会儿哭的满脸是泪,稍缓了缓,才深呼吸问:“郡主,我们,我们家郎君的尸首可下葬了吗?”

王九刚从鬼樊楼里逃出来,贺兰漪怕段如远诈尸的事吓到他,因而只是说,“还没有,段如远的尸体现如今有人看着,你先休息,等你养好了伤,我就带你去见他。”

贺兰漪离开王九休息的房间后,宋少衡也跟着一起出来,同时嘱咐等在走廊里的宋巍去问清楚王九在鬼樊楼的时候被关起来的房间。

宋巍离开后,宋少衡对贺兰漪轻语道:“郡主,我今夜便带人去鬼樊楼一趟,查一查那鬼樊楼楼主的底细。”

贺兰漪停住脚步,“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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