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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关文迷宫

汴河上的船是铁定指望不上了。沈从站在那艘歪斜在淤泥里的官船残骸边,望着浑浊的水面怔了半晌,才被卫全一声低咳唤回神思。水路已断,唯一的选择只剩下陆运。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沈从的心就像被泡进了冰水里,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寒意。汴京城,这座天下最繁华也最拥堵的都城,用双脚丈量尚且不易,何况是护送着那娇贵无比、吹弹可破的凤云锦?

“沈大人,事已至此,怨天尤人无用。”卫全的声音带着工匠特有的沉稳,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水路走不通,咱们就走旱路。汴京城虽大,路总归是有的。只是……这车马调度、沿途关卡,怕是比走水路更费周折。”

沈从苦笑一声,何止是费周折。水运官船,本有定例,手续虽繁,尚有章可循。可这陆运贡品,尤其还是如此贵重之物,穿越市井,途径坊巷,需要打点的关节、申领的文书,怕是如蛛网般细密,稍有不慎,便会动弹不得。更何况,那背后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那只无形的手,刚刚才掀翻了他们的船。

回到少府监临时辟出的“凤云锦转运司”——其实就是一间堆满杂物的偏院耳房,沈从立刻铺开一张汴京舆图。这是他托人从开封府弄来的详图,朱墨线条勾勒出纵横交错的街道、桥梁、坊市和城门。卫全凑过来,指尖在图上划过:“大人请看,从城西工坊出发,入城最近是景龙门。进城后,若要直趋皇城东华门,须得穿过金水河上的州桥,经潘楼街、大相国寺,再过御街……这条路最短,但也最是繁闹,白日里车马行人如织,怕是寸步难行。”

沈从皱紧眉头:“夜间行进呢?”

“夜间?”卫全摇摇头,“汴京有宵禁,各坊门按时落锁。皇城司的巡铺兵丁更是眼尖,没有特殊的夜行敕令,一旦被盘住,耽搁的时间更不可控。再说,夜里光线不好,万一车马颠簸,伤了锦缎……”

两人对着舆图反复推敲,最终拟定了一条相对折中的路线:尽量避开最拥堵的主干道,选择一些略微偏僻但路面尚可的辅路,穿插部分管制较松的区域。即便如此,仍需经过数座桥梁,穿越十几个坊区,每一处都可能有关卡盘查。更要命的是,他们需要改造车辆,确保最大限度的平稳和防护,这又需要时间。

“车马改造,交给小人。”卫全拍着胸脯,“监里有几辆闲置的厢车,我找几个信得过的老匠人,连夜加装减震的弹簧软垫,内里铺上厚毡,再用油布封好,防尘防水。只是这路上……”

沈从明白他的意思:“路上的关文,我来想法子。”

这话说得轻巧,做起来却难如登天。陆运贡品所需的文书,远比想象中复杂。首先,需要开封府出具的“京城通行凭引”,标明车队规模、人员、货物、起止地点和路线。其次,途径的每个坊区,理论上都需要该坊“街道司”的签印许可,尤其是在非规定时段通行。过桥,特别是像州桥这样的大桥,可能需要“桥梁务”的特别签注。如果涉及夜行,那还得请动皇城司发放“夜行牌票”。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若是太平时节,没个三五天根本办不齐。

可沈从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需文书一一列出,整理好少府监开出的申请公函,顾不上疲惫,直奔开封府。开封府衙坐落在衙署街,气派非凡,门前石狮威严,衙役按刀而立。沈从递上名帖和公函,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被一个书吏慢悠悠地领进一间偏厅。

负责此事的乃是开封府推官手下的一名孔目官,姓张。张孔目年约四十,面皮白净,留着三绺清须,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接过沈从的公函,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少府监的沈大人?”张孔目呷了口茶,声音懒洋洋的,“运送贡品?还是走陆路?这可是稀罕事。”

沈从连忙躬身:“事出紧急,原定船只损毁,不得已改走陆路。还请张孔目行个方便,尽快批下通行凭引。”他将早已备好的一小袋“常例”悄悄推到桌案一角。

张孔目眼皮都没抬,仿佛没看见那点“心意”,只是用指节叩着桌面:“沈大人,不是本官不帮忙。只是这陆运贡品,穿越京城,非同小可。万一惊扰了市民,或是出了什么差池,这干系谁来承担?按规矩,需得沿途各司会签,府衙才能核发总凭引。这……急不得啊。”

“张孔目!”沈从急了,“这是为刘贵妃寿辰准备的贡品,三日内必须送达宫中!时间耽搁不起!还请您……”

“哎,沈大人,稍安勿躁。”张孔目摆摆手,打断他,“规矩就是规矩。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这样吧,你先把少府监的文书留下,待我报请推官大人示下,再与其他各司联络。快则一两日,慢则……那就说不准了。”

一两日?沈从的心直往下沉。这分明是故意拖延!他强压着怒火,陪着笑脸:“张孔目,此事十万火急,可否……”

“沈大人是觉得本官在刁难你?”张孔目终于抬起眼皮,目光锐利起来,“若是如此,你大可去找推官大人,或者直接去面陈府尹相公也行。只是,这流程一步都不能少。本官言尽于此,你请回吧。”

沈从碰了一鼻子灰,从开封府出来,只觉得手脚冰凉。他隐隐感觉到,这绝非偶然。陆正明那张看似关切的脸在他脑海里闪过。难道是他提前打了招呼?

他不死心,又按照舆图,挨个去寻访沿途几个关键坊区的街道司。街道司的衙门大多简陋,藏在不起眼的巷子里。接待他的吏员更是五花八门,有的油滑世故,有的推三阻四,有的干脆避而不见。理由千奇百怪:“管勾今日下乡查访”、“文书不在,无法用印”、“此事需报请上峰,非小吏能定夺”……跑了大半天,口干舌燥,腿脚发软,却连一个坊司的签章都没拿到。

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汴京层叠的屋檐上,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这美景在沈从眼中,却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情的迷宫。他被困在这迷宫里,到处都是壁垒,到处都是死胡同。时间像沙漏里的细沙,无情地流逝,而他手中的凤云锦,那象征着荣耀与富贵的贡品,此刻却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傍晚时分,沈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临时司衙。卫全正指挥着匠人给厢车安装最后的防护层,见到沈从的神色,便知事情不顺。

“大人,文书……”

沈从颓然坐倒在门槛上,摆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望着院子里那辆被精心包裹起来的马车,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不仅囚禁着那批脆弱的织锦,也囚禁着他自己的命运。

“他娘的!”一个年轻的匠人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帮官老爷,就知道卡咱们脖子!”

卫全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走到沈从身边,递过一个水囊:“大人,喝口水。天无绝人之路。官面上的路走不通,或许……咱们可以想想别的辙?”

沈从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冰凉的井水刺激着他的喉咙,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别的辙?在这等级森严、规矩如网的汴京城里,除了按部就班,还能有什么别的辙?难道要像那些泼皮无赖一样,走歪门邪道?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一向以循规蹈矩为安身立命之本,如今却要……

他抬头看向卫全,卫全的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这位老匠人,似乎不仅仅懂得如何摆弄木头和丝线。

“卫师傅,”沈从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说的别的辙,是指……”

卫全蹲下身,压低声音:“大人,汴京城里,不只有官府衙门。三教九流,各有各的门道。有些时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有些小鬼,给足了好处,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些地方,官府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沈从的心猛地一跳。他明白卫全的意思。这是要他放弃正途,去走那些灰色的、甚至黑色的路径。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冒险,甚至可能比任务失败本身更危险。

可是,看着天色一分分暗下去,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压力和背后隐隐的恶意,沈从知道,他似乎已经没有太多选择了。这迷宫般的官僚体系,正在将他逼向悬崖边缘。

“容我……再想想。”沈从疲惫地揉着额头,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是一炷香的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困境,以及那个可能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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