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谷笼罩在浓雾中，萧景煜和赫连绮罗借着雾气的掩护，沿着干涸的河床向北行进。雪翎走在最前面，白鹿的耳朵不时转动，警惕地捕捉着四周的声响。
“再走半日就能到鹰愁涧了。”萧景煜压低声音道，他的腿伤虽然好转，但长途跋涉后仍然隐隐作痛。
绮罗点点头，将遮面的布巾拉高一些。自从三天前离开那个山洞，他们昼伏夜出，避开所有官道和村落。她肩上的箭伤已经结痂，但每次动作过大还是会扯得生疼。
“你觉得哈森舅舅能说服那些部落倒戈吗？”她轻声问。
萧景煜沉吟片刻：“如果我们在战场上创造出足够好的机会……有可能。”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个计划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此时此刻，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雪翎突然停下脚步，耳朵竖得笔直。萧景煜立刻拉住绮罗，两人屏息静气。雾气中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是兵器！
萧景煜将绮罗推到一块巨石后面，自己则抽出长剑，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雾气中影影绰绰出现几个人影，看装束是中原士兵，但举止鬼祟，不像是正规军。
“……确定他们走这条路？”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错不了，探子亲眼看见的。”另一个声音回答，“那阿乞多娘们有头白鹿，好认得很。”
萧景煜心头一紧。是贾世道派来的杀手！他悄悄退回巨石后，对绮罗耳语道：“有埋伏，至少十个人。我们绕道走。”
绮罗刚要点头，雪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它发现了一只毒蝎，正要用鹿角去挑！
“那边！”杀手们立刻警觉，脚步声快速逼近。
“跑！”萧景煜拉起绮罗就往河床上游冲去。
箭矢破空而来，钉在他们身边的石头上。绮罗吹了一声口哨，雪翎立刻跟上，三人借着雾气的掩护在乱石中穿梭。
“分开走！”萧景煜急道，“你往左，我引开他们！”
“不行！”绮罗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我们说好一起面对的！”
萧景煜还想争辩，但追兵已经近在咫尺。他一把将绮罗推到一块突出的岩壁后，自己则转身迎敌。
第一个冲上来的杀手被他一剑封喉，第二个被刺穿胸膛。但更多的黑影从雾气中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绮罗抽出短弓，三箭连发，箭无虚发。雪翎用尖锐的鹿角顶翻了一个试图偷袭萧景煜的杀手。
“小心！”绮罗突然大喊。
萧景煜转身，看到雾气中寒光一闪——一支弩箭正对准绮罗的心脏！他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噗”的一声闷响，箭矢深深扎入萧景煜的后背。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牙稳住身形，反手掷出长剑，将那名弩手钉死在岩石上。
“萧景煜！”绮罗的惊呼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踉跄了一下，感到温热的鲜血顺着后背流下。周围的杀手似乎更多了，怎么杀都杀不完。绮罗扶住他，一手持短刀勉力抵挡。
“走……”萧景煜强撑着又解决了一个敌人，“你必须走……”
绮罗的回答是将他护在身后，一刀割开了一个杀手的喉咙。她的眼中燃烧着萧景煜从未见过的怒火，动作快如闪电，招招致命。那个在草原上救死扶伤的温柔公主不见了，此刻的她完全是阿乞多战士的化身。
杀手们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如此强悍，一时间竟被逼退了几步。但人数差距太大，很快又围了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和号角声！
“是官兵！”杀手们慌乱起来。
雾气中隐约可见一队骑兵正向这边疾驰而来，旗幡上赫然是河朔守军的标志。
杀手头目咒骂一声：“撤！”剩余的几个黑衣人迅速消失在雾气中。
绮罗长舒一口气，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萧景煜。他的脸色惨白，背后的箭伤不断涌出鲜血。
“坚持住，河朔军来了，我们得救了……”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清了那队“官兵”的真面目——虽然穿着河朔军的服饰，但那些人的眼神和姿态分明是山匪！这是陷阱中的陷阱！
“糟了……快走……”萧景煜也发现了异常，强撑着站直身体。
但已经晚了。伪装成官兵的匪徒们冷笑着围了上来，为首的独眼龙舔了舔刀刃：“贾相爷说得没错，你们果然走这条路。”
绮罗将萧景煜护在身后，短刀横在胸前：“你们想要什么？钱？我们可以给更多。”
独眼龙哈哈大笑：“小娘子，贾相爷要的是你们的命！”他一挥手，“上！男的杀了，女的……随便玩！”
匪徒们□□着逼近。萧景煜握紧从尸体上拔出的剑，尽管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仍坚定地站在绮罗前面：“待会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
“闭嘴！“绮罗厉声打断他，“我们说好一起面对的！“
独眼龙不耐烦地挥刀砍来，萧景煜勉强架住，但重伤之下力量不支，被震得连连后退。绮罗趁机一刀刺入独眼龙的肋下，却被他反手一掌打倒在地。
“贱人！”独眼龙捂着伤口怒吼，“老子要亲手……”
他的话没能说完。雪翎如一道白色闪电从雾气中冲出，尖锐的鹿角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其他匪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不敢上前。
绮罗趁机扶起萧景煜：“走！”
两人跌跌撞撞地向山谷深处逃去。身后传来匪徒们的怒骂和追赶声，但很快就被雪翎引开了——聪明的白鹿故意制造声响，将追兵引向相反的方向。
萧景煜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也开始踉跄。绮罗半拖半扶地带着他钻进一个隐蔽的山洞，刚进入洞口，他就彻底倒下了。
“不……不要睡……”绮罗颤抖着解开他的衣衫，看到那支箭深深扎在右肩胛骨下方，周围已经开始发黑。
“箭……有毒……”萧景煜的声音微弱如蚊。
绮罗咬紧下唇，从腰间小包中取出药粉：“会疼，忍着点。”
她一手按住萧景煜的肩膀，一手猛地拔出箭矢。萧景煜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绮罗迅速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紧紧包扎。
但很快她就发现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毒素已经扩散，萧景煜的嘴唇开始发紫，呼吸变得浅而急促。
“不……不……”绮罗手忙脚乱地翻找药包，找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她珍藏的“雪莲丹”，能解百毒。她将药丸塞入萧景煜口中，但他已经无法吞咽。
情急之下，绮罗将药丸含在自己口中嚼碎，然后俯身以唇相渡。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萧景煜无意识地吞咽着。
“活下去……”绮罗贴着他的唇低语，“萧景煜……”
洞外传来匪徒的搜寻声和咒骂声，但幸运的是，他们似乎没有发现这个隐蔽的洞口。声音渐渐远去，四周重归寂静。
整整一天一夜，绮罗寸步不离地守着萧景煜。她不断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每隔两个时辰就换一次药。雪莲丹延缓了毒素的蔓延，但没能完全阻止。萧景煜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时而发出痛苦的呓语。
“父亲……孩儿知错了……”
“赵峻……带兄弟们撤……”
“绮罗……快跑……”
每当听到自己的名字，绮罗就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轻声回应：“我在这里，我没事……”
第二天黄昏，萧景煜的情况突然恶化。他开始剧烈抽搐，口吐白沫，体温高得吓人。绮罗知道，这是毒素攻心的征兆。
“不……我不会让你死……”她抹去眼泪，从药包中取出最后一样法宝——一小包银色粉末。这是阿乞多萨满的秘药“月神泪”，能起死回生，但风险极大，使用者会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萧景煜，听我说。”她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我要用秘药救你，会很疼，比死还疼。但你必须挺住，明白吗？”
萧景煜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微弱地点了点头。
绮罗将银色粉末倒入少量清水中，药粉立刻溶解，液体如液态月光般闪烁。她小心地扶起萧景煜的头，让他喝下药水。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然后，突然间，萧景煜的身体弓了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极限，青筋暴起，双眼充血。绮罗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知道很疼……忍一忍……求你了……”
这折磨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萧景煜的挣扎渐渐减弱，呼吸也平稳下来。他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但高烧退了些，嘴唇也不再发紫。
绮罗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折断，指尖血迹斑斑。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景煜的胸口，确认它还在规律地起伏。
夜深了，洞外传来狼嚎声。雪翎悄然归来，身上有几处伤痕，但精神尚好。它亲昵地蹭了蹭绮罗的手，然后卧在洞口守卫。
绮罗强撑着给白鹿处理了伤口，又检查了一遍萧景煜的情况。他的体温又升高了，但没有抽搐，这是个好迹象。她继续用湿布为他降温，同时小声哼唱起一首阿乞多童谣——她母亲在她生病时常唱的歌。
“月亮咬着酥油饼，
骑上银角马，慢慢摇进梦乡，
阿妈的马头琴睡着了，
琴弦垂着晃呀晃……”
唱着唱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趴在萧景煜身边睡着了。
朦胧中，萧景煜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血色的荒原上。远处，绮罗被铁链锁在一根石柱上，周围是无数举着火把的模糊人影。一个高大的黑影举起长刀，向绮罗砍去……
“不！”萧景煜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疼痛立刻席卷全身。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身边蜷缩着一个人影——是绮罗！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脸上还有泪痕。萧景煜想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艰难地转动头部，观察四周。
洞口的雪翎察觉到动静，轻盈地走过来，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萧景煜这才注意到，绮罗的手上满是伤痕，指甲断裂，指腹磨出了血泡。她为了救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
“傻姑娘……”他喃喃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雪翎用角轻轻顶了顶绮罗的肩膀。她立刻惊醒，本能地去摸短刀，直到看清萧景煜睁开的眼睛。
“你……你醒了！”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忙脚乱地去摸他的额头，“还疼吗？感觉怎么样？能喝水吗？”
萧景煜想回答，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绮罗立刻捧来水囊，小心地托起他的头，让他小口啜饮。
“慢点……别急……”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萧景煜终于能发出声音：“多久了？”
“三天。”绮罗的眼圈红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活不成了……”
萧景煜艰难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脸上的泪痕：“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绮罗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不许再有下次！不许再替我挡箭！不许……”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萧景煜用尽全身力气抬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却让两人都红了眼眶。
“我做不到。”萧景煜躺回去，虚弱但坚定地说，“看到你有危险，我宁可自己死十次。”
绮罗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俯身抱住他，小心避开伤口：“你这个傻子……大傻子……”
萧景煜轻抚她的长发：“我们这是在哪里？”
绮罗擦了擦眼泪，恢复了些许冷静：“离鹰愁涧还有半日路程。匪徒们还在搜捕我们，但雪翎引开了大部分。”
“哈森那边……”
“我让雪翎送了信，舅舅知道计划不变。”绮罗帮他换了药，“但以你现在的状态……”
“我必须去。”萧景煜打断她，“这是唯一的机会。”
绮罗知道劝不动他，只能叹了口气：“至少再休息一晚。明天如果烧退了，我们再动身。”
萧景煜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她肩上的伤又裂开了：“你的伤……”
“小伤，不碍事。”绮罗满不在乎地说。
萧景煜却固执地示意她靠近，然后颤抖着手指，轻轻解开她的衣襟，露出那道箭伤。伤口没有好好处理，已经有些发炎。
“药……”他虚弱地指向药包。
绮罗想拒绝，但看到他坚定的眼神，只好妥协。她拿来药粉，让萧景煜指导她清理伤口。尽管他自己虚弱不堪，但处理伤势的手法依然专业。
“好了。”包扎完毕后，萧景煜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躺下休息。这是……命令。”
绮罗忍不住笑了：“是，将军。”
她在萧景煜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伤口。雪翎卧在洞口，像一尊白色的守护神。洞外，月光如水，照亮了崎岖的山路。
明天，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几乎不可能胜利的战斗。但此刻，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两人十指相扣，心中只有彼此。
“萧景煜。”绮罗在黑暗中轻声唤道。
“嗯？”
“如果我们活下来了……你愿意跟我回草原吗？”
萧景煜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回答：“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
绮罗的眼中又涌出泪水，但这次是幸福的。她紧了紧与他交握的手，在疲惫与希望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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