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晨雾如纱，缭绕在陡峭的峡谷之间。赫连绮罗趴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俯瞰着谷底的动静。三天前，阿乞多大军已经抵达涧口，此刻正在谷外扎营。她数了数旗帜——父亲的主力军和乌维的部队都在，至少三万人马。
“你该回去了。”
萧景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拄着一根粗树枝当拐杖，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那支毒箭造成的伤害远比想象的严重，他能站起来已是奇迹。
“再等等。”绮罗没有回头，“我想确认乌维的部署。”
萧景煜艰难地在她身边蹲下，递给她一块干粮：“吃些东西。今晚行动前你需要体力。”
绮罗接过干粮，机械地咀嚼着。三天来，她和萧景煜藏身在鹰愁涧上方的山洞里，靠雪翎与哈森传递消息。计划已经制定完毕：今晚月出时分，哈森会率领主和派部落发难，而她和萧景煜则要趁乱潜入大营，揭露乌维的阴谋。
“看那边。”萧景煜突然指向谷口，“那队人马不一样。”
绮罗眯起眼睛。一队装束特殊的骑兵正进入营地，他们扛着一面黑色旗帜，上面绣着金色的狼头——是察罕大祭司的亲卫队！
“不可能……”绮罗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亲眼看见他喝下毒酒……”
“也许他没死。”萧景煜皱眉，“这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吗？”
绮罗咬住下唇：“察罕在部族中影响力很大。如果他活着，说服我父亲的难度会倍增。”
萧景煜沉思片刻：“那我们得先解决他。你有办法证明他参与了乌维的阴谋吗？”
绮罗眼前一亮：“月祭那晚，我注意到察罕的咒语里有暗号。如果能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重复那些词句……”
“然后由你指出其中的秘密含义。”萧景煜会意，“但这很危险。”
绮罗转向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们早就过了害怕危险的时候，不是吗？”
萧景煜凝视着她，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短短几个月前，这个草原公主还是个会为受伤的小鹿落泪的善良少女。如今，她的眼中依然有那份温柔，却多了钢铁般的意志。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他说。
夕阳西沉，阿乞多大营中央燃起了巨大的篝火。赫连雄可汗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乌维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不时指向远处的鹰愁涧。察罕大祭司则站在火边，脸上涂着诡异的油彩，手持人骨法杖，正在进行战前祈福。
“月神在上，”察罕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营地，“请赐予我们力量，让敌人的鲜血染红大地！”
战士们齐声应和，兵器碰撞声如雷。就在这时，营地边缘突然骚动起来。一队骑兵疾驰而入，为首的正是哈森！
“哥哥！”哈森勒住战马，高声喊道，“我有要事相告！”
赫连雄皱眉：“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明日就要进攻河朔。”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现在说！”哈森跳下马，大步走到篝火前，“这场战争是个骗局！乌维勾结中原奸臣，意图谋反！”
营地里一片哗然。乌维勃然大怒，拔刀指向哈森：“你血口喷人！可汗，这是扰乱军心的奸计！”
赫连雄抬手示意安静：“哈森，你有证据吗？”
哈森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这是乌维与中原宰相贾世道的往来密信，上面明确写着如何挑起战争，削弱我族力量！”
乌维脸色大变：“伪造的！这绝对是……”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打断。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源——营地东侧，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走来。是雪翎！而骑在白鹿背上的，正是被认为已经叛逃的赫连绮罗！
“绮罗！”赫连雄猛地站起。
绮罗穿着传统的阿乞多战袍，发间缀满银铃，腰间别着短刀。她从容不迫地骑着雪翎来到篝火前，身后跟着……一个中原人！
“萧景煜！”乌维厉声喝道，“来人，拿下这个奸细！”
十几个武士立刻拔刀围了上来。萧景煜虽然脸色苍白，但站得笔直，手按剑柄，眼神如刀。
“住手！”绮罗高声喊道，“萧将军是我请来的客人，谁敢动他，就是与我为敌！”
赫连雄震惊地看着女儿：“绮罗，你……”
“父亲。”绮罗从鹿背上跳下，深深鞠躬，“请允许我在全族面前，揭露一个可怕的阴谋。”
没等赫连雄回应，察罕大祭司突然上前：“可汗！公主已被中原人蛊惑，她的话不可信！”
绮罗冷笑：“是吗，大祭司？那您敢不敢当着月神的面，重复一遍您在月祭那晚念的咒语？”
察罕的脸色变了：“无礼！神圣的咒语岂能……”
“还是说，”绮罗步步紧逼，“您不敢让大家知道，那些‘咒语'其实是给乌维的暗号？比如‘血月升起'代表‘计划进行'，‘狼嚎三声'代表‘准备进攻'？”
营地里的骚动更大了。赫连雄狐疑地看向察罕：“这是真的吗？”
察罕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汗明鉴，这是污蔑！”
“那请大祭司解释一下，”萧景煜突然开口，声音虽虚弱却清晰，“为什么您胸口会有和贾世道家族一样的狼头纹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察罕的胸口。祭袍的领口处，隐约可见一个狰狞的狼头刺青。
察罕下意识捂住胸口：“胡说！这不是……”
绮罗抓住时机：“父亲，察罕和乌维早就与中原宰相勾结。他们挑起战争，为的是削弱您的力量，好让乌维取而代之！那些‘战利品'的铁器和粮食，都是贾世道提供的！”
赫连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乌维见势不妙，突然拔刀向绮罗砍去：“贱人！”
萧景煜闪电般挡在绮罗面前，长剑出鞘，架住乌维的刀。两人交手数招，乌维的刀法狠辣，萧景煜则稳如磐石，尽管重伤未愈，剑术依然精湛。
“住手！”赫连雄怒吼。
但乌维已经杀红了眼，他吹了一声口哨，数十名亲信立刻拔刀，向赫连雄和绮罗冲去！哈森见状，也率领自己的部下迎战。转眼间，营地中央乱作一团。
萧景煜护着绮罗且战且退，但乌维的人实在太多。眼看就要陷入绝境，营地外围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一队中原骑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赵峻！
“保护将军！”赵峻高喊，率领骑兵冲散乌维的人马。
乌维见大势已去，转身就要逃跑。绮罗眼疾手快，一箭射中他的大腿！乌维惨叫倒地，被哈森的人当场拿下。察罕也想逃，却被雪翎用鹿角顶翻在地。
混乱渐渐平息。赫连雄环视一片狼藉的营地，脸色铁青：“把他们带上来！”
乌维和察罕被押到篝火前。赫连雄亲自审问，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两人终于供认不讳——他们确实与贾世道勾结，挑起战争以谋取私利。
“带下去。”赫连雄疲惫地挥手，“按叛族罪处置。”
处理完叛徒，赫连雄转向萧景煜，眼神复杂：“萧将军，我欠你一个道歉。”
萧景煜抱拳行礼：“可汗言重。我只希望两国能停止无谓的战争。”
赫连雄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传令下去，全军撤回草原。派使者去河朔，提议和谈。”
营地中爆发出欢呼声。许多战士其实并不想打仗，如今能和平解决，自然欣喜。绮罗激动地看向萧景煜，发现他也正望着她，眼中满是骄傲和柔情。
“等等！”赵峻突然上前，“将军，朝廷急报！”
萧景煜接过竹筒，拆开一看，脸色骤变：“贾世道狗急跳墙，诬陷我勾结阿乞多谋反，皇上已经下旨通缉我。三日后将在长安公开审判！”
“这怎么办？”绮罗焦急地问。
萧景煜沉思片刻：“我必须立刻回长安，在审判上揭露贾世道的阴谋。”
“但你的伤……”
“来不及了。”萧景煜坚定地说，“赵峻，备马，我们即刻启程。”
赫连雄突然开口：“萧将军，我派一队精锐护送你。作为……赔罪。”
萧景煜感激地点头：“多谢可汗。”
绮罗拉住萧景煜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不好。”萧景煜摇头，“长安对你太危险了。”
“我们说好不再分开的。”绮罗固执地说，“而且我能作证贾世道的阴谋。”
萧景煜还想反对，赫连雄却出人意料地说：“让她去吧。我的女儿……比我想象的更有智慧。”
父女俩对视一眼，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似乎消融了些许。绮罗眼眶微红，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
三日后，长安皇宫正阳殿前，一场震惊朝野的审判正在进行。贾世道高坐主位，面带冷笑，看着被铁链锁住的萧景煜。
“萧景煜，你勾结阿乞多谋反，罪证确凿，还有何话说？”
萧景煜虽然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站姿依然笔直如松：“贾相爷，真正勾结外敌的是你！”
他高声揭露了贾世道与乌维、察罕的阴谋，并将收集到的证据一一呈上。贾世道起初还强装镇定，但当赫连绮罗带着阿乞多使团出现，并当众作证时，他的脸色开始发白。
“荒谬！”贾世道厉喝，“一个蛮族女子的话岂能作数？”
“那这个呢？”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御史大夫周谦大步走入，手中高举一份密函，“这是从贾相府密室搜出的与乌维的往来原件，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和印章！”
贾世道面如死灰：“这……这是栽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皇帝面色阴沉地走上龙椅，冷冷地扫视众人：“朕已经听够了。贾世道，你还有何话说？”
贾世道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臣一时糊涂……”
“拖下去。”皇帝厌恶地挥手，“交由大理寺严加审讯！”
贾世道被拖走后，皇帝亲自为萧景煜解开镣铐：“萧爱卿，朕错怪你了。”
萧景煜跪地叩首：“臣不敢。只求陛下恩准与阿乞多议和。”
皇帝看向绮罗和她的使团，沉吟片刻：“赫连可汗真有和谈诚意？”
绮罗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中原礼：“回陛下，我父亲已下令撤军，并派我来递交国书，愿与大周永结盟好。”
她呈上国书，皇帝细看后，满意地点头：“好！朕准了。即日起，两国休战，互通商贸。”
朝堂上一片欢腾。萧景煜和绮罗相视一笑，数月来的艰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一个月后，阿乞多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庆祝和平到来。各部族齐聚圣湖，歌舞欢宴。萧景煜作为大周使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庆典第三天傍晚，绮罗在圣湖边找到了独自看夕阳的萧景煜。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忧郁。
“在想什么？”她在他身边坐下。
萧景煜轻叹：“明天我就要回长安复命了。”
绮罗沉默片刻：“哦。”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湖面上跳跃的夕阳余晖。雪翎在不远处饮水，偶尔抬头看看他们。
“其实……”萧景煜突然开口，“皇上问我想不想继续镇守北疆。”
绮罗的心跳突然加速：“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萧景煜转向她，眼中盛满柔情，“我得先问问一位草原公主的意见。”
绮罗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萧景煜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单膝跪地：“赫连绮罗，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为了政治联姻，不是为了和平条约，仅仅因为……我爱你。”
绮罗的眼泪瞬间涌出。她颤抖着打开木盒，里面是那枚她曾经还给萧景煜的白玉佩，如今被镶嵌在一枚银戒指上。
“你……你不是要回长安吗？”
萧景煜微笑：“皇上说了，如果我愿意，可以以‘大周驻阿乞多使节'的身份长驻草原。”他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绮罗用一个热烈的吻打断了他。萧景煜先是惊讶，随即紧紧抱住她，两人在夕阳下拥吻，雪翎知趣地别过头去。
“我愿意。”分开后，绮罗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无论去哪里，只要和你一起。”
消息传出，两国哗然。赫连雄起初并不赞成女儿嫁给中原人，但看到绮罗幸福的样子，加上萧景煜为和平做出的贡献，最终还是点了头。大周皇帝更是龙颜大悦，亲自下旨赐婚，将这段姻缘誉为“天作之合”。
三个月后，阿乞多草原上举行了空前盛大的婚礼。萧景煜穿着阿乞多传统礼服，骑着白马来到圣湖边；绮罗则身着融合中原元素的嫁衣，坚定走向了萧景煜。
婚礼上最动人的一幕，是两人共舞的时刻。萧景煜学会了阿乞多的舞步，绮罗则练习了中原的礼仪，两人的舞蹈融合了两种文化，优美而和谐，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婚后的萧景煜和绮罗没有沉浸在个人幸福中，而是致力于促进两国交流。他们在边境建立了一座新城，取名“鹿鸣城”，作为贸易和文化交流的中心。萧景煜将中原先进的农业技术引入草原，绮罗则开设医馆，传授草原医术。
一年后，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赫连雄亲自从草原赶来，抱着混血的外孙笑得合不拢嘴。这个被取名为“萧和”的孩子，成为了两国友谊最好的象征。
夕阳西下，鹿鸣城的城墙上，萧景煜搂着绮罗的肩膀，看着远处嬉戏的孩子和繁荣的市集。曾经的血与泪，战争与别离，都化作了此刻的宁静与美好。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萧景煜突然问。
绮罗轻笑：“你浑身是血，差点死在我的帐篷里。”
“那时候我可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
绮罗转身吻住他，打断了他的话。这个吻温柔而绵长，仿佛诉说着千言万语。
“想到了。”分开后，绮罗眨眨眼，“我从第一眼就想到会有今天。”
萧景煜大笑，将她搂得更紧。远处，雪翎带着小鹿在草原上奔跑，银铃声随风飘荡，宛如天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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