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之后,苏酥离开浮华奢靡的皇宫,回到嘈杂平淡的市井。
流言蜚语依旧横行,随着光阴流逝渐渐平息,日子恢复平静。
苏氏花坊歇业一段时间后重新开张,生意客源却大不如前。
苏酥苦心经营的与人和善的友好氛围也陷入僵局,左右邻舍有意无意避开她的接触。
直到陛下圣旨驾到,宣苏氏花坊为皇室皇商,供应花卉植木。此圣旨宣读后引起轩然大波,商人重利,圆滑的花坊主动巴结和苏氏花坊打好关系,企图分一杯羹。
苏酥也非来者不拒,精挑细选后,剔除投机倒把之人,剩下的与其达成合作,互惠互利。
她对花坊的经营了如指掌,初来乍到堪堪立稳脚跟,就被天降大饼砸中,可惜这块大饼她还不能一口吃下。
再给她一些时间扩张花坊,她会做得更好。
兼之皇家园林对花木有极高的要求,苏酥也不得不在新品种新花样上面绞尽脑汁。
至于寿宴上偶遇陆无咎的插曲,他X而未言的话语,早就抛诸脑后。
梨园阁楼最高层的雅间。
戏台上的优伶咿咿呀呀的吟唱飘进轩窗,绿荫浓郁,蝉鸣聒噪。
今日休沐陆无咎一早便来此听戏,眼帘半垂,低眸望向露天戏台,心早已不在此。
“有槐。”
清琅如余的声音响起,来人步入雅间,盛夏披着藏蓝色披风,他摘下兜帽,露出不输陆无咎的俊美容颜。
陆无咎移了移视线,懒怠开口。
褚砚秋也不恼,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在先。
他落坐在红木茶案对面,半开的窗牖投下来的阴影遮蔽面容。
即使有人化身飞鸟或是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依窗听戏的陆无咎与对面之人露出的半截修长玉指。
“有槐,邀你来此是我有事相求。”
两人明面上还是深仇旧怨的对手,非必要不联系,如若联系也是如上次一样暗度陈仓。
执起杯盏刮去表面的茶沫,陆无咎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开口。
褚砚秋将腹内的措辞述出,“我想请有槐查查苏酥的身世。”
抿茶的动作一愣,微烫的茶水将薄唇烫出前浅红。
“坞里的女谍都是孤女。”
简简单单就想搪塞过去,褚砚秋早有预料,他哑然失笑说出隐情,“舒舒挑起事端,我答应过她要帮她寻亲以作弥补。”
事实上他并不是空口承诺,真的差人去青州搜寻线索,但线索太少加之时间久远,已寻觅不到当年的人。
“就当这回是我欠你的。”褚砚秋实在别无他法,否则也不会求上有槐。
他深知有槐手里的玲珑坞是能传万里之音,不堕云霄之命的耳目之司,交给他必定能事半功倍。
褚砚秋抬眸,灿灿天光打在陆无咎俊美无俦的面上,高挺的鼻梁投下深色阴影,眉骨恰到好处的凸起,升腾水雾氤氲深邃眉眼。
陆无咎润白如玉的指腹叫滚烫茶杯灼出微红,却浑然不觉。
“有槐?”褚砚秋出声提醒。
后知后觉放下茶杯,两指摩挲绯红的指腹,“我答应你。”
褚砚秋剑眉惊讶扬起,本以为要颇费口舌,未想还没耗费多大力气便博得有槐的同意。
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怪事,毕竟那是他浑然不觉但分明在意的人。
两人先后离开戏园,陆无咎回到英国公府。
皇后寿宴结束,他便下定决心要断掉三公主的念想。
可对方到底是呼风唤雨的金枝玉叶且皇宫森严,短时间无法安插探子,断绝她的念想尚不能一蹴而就。
好在玲珑坞消息网遍布天下,她在宫外的动向能悉数掌握。
不出他所料,有一必有二,三公主明里暗里给苏氏花坊设绊子都在苏酥觉察前被他尽数化解。
一只灰羽红喙的鸽子落在窗台,陆无咎取下鸽腿上的细竹筒中,一目十行。
陆无咎急速掠完信条内容后捏成齑粉。
“让周承晏派人在京城通往云州的官道沿河搜寻落水之人,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来信急报三个时辰前云州知州携夫人孟夏回云州,路上被杀手追杀,郑夫人孟夏失足坠河。
鞭炮齐鸣中红绸揭落,露出圣上御赐的鎏金牌匾“苏氏花坊”四个大字笔走龙蛇,银钩铁画。
苏氏花坊的名声彻底在经常直至整个大晟打响,数不清的商人络绎不绝势要踏破苏酥花坊的门槛。
而他们盛兴前来败兴而归,只因花坊伙计笑着说:“我们东家不在,各位要谈合作便等等吧。”
可怎么等都等不到东家,一来二去那些商户也缓过神,纷纷散去。
而被众人趋之若鹜的苏氏花坊东家正在城郊的花田里躬耕劳作。
放下剪子,揉了揉酸疼的肩颈,她向黄阿婆请教了新的嫁接方法再运用到实际,把自己的设想一步步实现。
皇商不是那么好做的,操持花卉的数量与质量的基础上还要尽可能培育出独一无二的新品种。
她分不清自己在花舍呆了多久。
夏末秋初,花田秋菊盛开,紫菊、瑶台玉凤、西湖柳月……不一而足。
花田选址靠近河岸,不远处在绚烂日光下粼粼如银带的江河名为云江,从云州发源,流经京城、通州,汇入东海。
苏氏花坊的花田便在京城外的主干道旁,无论芜桐、江左、云州、通州,皆要途径此处。
虽则七月流火,依旧燥热难耐。
傍晚伙计来报开凿的从云江引水的渠道受堵,三日才发现,娇养的鲜花花瓣泛黄微卷枯萎。
苏酥连忙放下饭碗,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立马赶过去。
三两人寻找堵塞的源头,将淤泥河沙清理干净,天已半黑。
时至傍晚阴阳交割,残阳将天际渲染出诡谲的橘黄。
苏酥等人清理完渠道便要返回,忽而伙计大喊道:“你们快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黄昏晦暗,云江上一个人形模样的物体正随波逐流,飘荡远方。
“快去救人。”苏酥确定那是个人。
江水深不见底,有暗流漩涡,伙计没有胆子下水。
她不懂凫水,否则自己定要去救人。
总不能见死不救,苏酥折返花舍取来绑东西的绳索。
其中一个年轻强壮的伙计挺身而出,“东家让我去救人吧。”
“务必小心。”她递给他两根数十丈长的绳索,牢牢系在腰间。
水性极佳的伙计跃入波涛江水,如游鱼般冲向落水之人的下游,截住那人。
伙计将腰间的一条绳索解开系在落水之人身上,朝岸边挥了挥手臂。
苏酥与另一名伙计,两人各自牵拉一条绳索,他们与汹涌的江水争斗,苏酥使出浑身解数,掌心叫粗糙绳索磨破,才硬生生把人拉上岸。
可这儿还没有结束,被救上来的落水之人是个年逾四十的妇人。
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她口鼻的河沙,苏酥不断按压她的胸腹,力道之大甚至听到令人牙酸的肋骨骨裂声。
“东家她恐怕没救了……”再做下去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然而,地上的妇人哇地吐出几大口水,青灰色的脸有了血色。
伸手探向她的侧颈,感受到细微的脉搏跳动。
人终算是救过来了。
“奇、奇了,东家真是神仙下凡,溺水的人都能救活。”
先是经商种花之道上展现出的卓绝天赋,再是今日的妙手回春,伙计们不佩服都不行,他们越发对东家五体投地。
听到伙计惊喜的感慨,苏酥才松了口气,涔涔汗水濡湿衣裳,双臂酸痛得快要断掉,感受不到存在。
“将人抬去城里找医馆大夫救治吧。”
苏酥瞥了眼地上平躺的妇人,她的面容被凌乱的发丝覆盖,可露出的肌肤细腻不似同龄人,双手纤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尊处优。
两个伙计找来搬动花盆的板车,铺上一层薄布,将人抬上去。
苏酥抬起麻木的手替她拂去脸上的发丝,免得堵住呼吸,妇人端静娴雅的面容全然呈现出来,鼻梁侧有一枚红痣。
若苏酥在皇后寿宴上离得再近些而非藏在角落,便能认出她是与皇后相认的孟夏。
可她所隔遥远,与权贵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孟夏被送到京城医馆不久后便清醒过来,她褪去初醒的懵然,而后变得无比惊恐。
苏酥强行握住她冰凉的手背,“夫人,我在云江边救了你,你不用怕。”
不清楚她在落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她怕成这样,为今之计只能安抚她冷静下来。
孟夏听她亲口说救了自己,既然她是救命恩人,便不会有加害的心思,逐渐安下心来。
“我叫苏酥,夫人该怎么称呼?”
扫过街对面孙记糕点的招牌,孟夏吞吞吐吐道:“我、我……姓孙。”
“好,孙夫人可否告知我是怎么落水的?要不要报官寻你的……”
“不!不要!不要报官!”
她反应十分强烈,又要恢复到初醒时的不稳定,苏酥不敢逼她。
不能报官,又不能一直待在医馆,苏酥别无他法唯有姑且将她带到自己在京城的住所。
幸好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妇人,否则苏酥也不敢带她回家。
孟夏是再度被人抬上板车运过去的,她身上有多处擦伤,肋骨骨裂,不宜动弹。
她被安置在京城的一处一进出的小宅院,宅院不大但井然有序,院子里的葡萄架、莲花水缸、竹编躺椅都无言述说主人的宁静慵懒。
子时夜半,清风拂过树梢,蝉鸣声声,住在窄小的屋子,孟夏身体里紧绷的弦稍稍放松。
她回忆起落水时急忙抱住的浮木,若没有那块浮木,她根本撑不到被人救起。
孟夏到底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而非寻常人家的妇人,她缓过神来,就要去寻救命恩人道谢。
她推门而出,院子只有三间房,一间主屋一间小厨房,东边的侧屋。
小厨房无人,而侧屋亮起橘色的烛火。
她想也未想推门而入,看见室内的情形后发出惊愕的叫声。
“啊——”
“砰——噗……”
与此同时舀水的葫芦瓢坠地,发出闷响,水花四溅。
苏酥正在沐浴,从来只是一个人住,她竟忘了闩门。
她沉入水底,只露出脑袋,不愉地看着来人。
“孙夫人有何事要说不妨等我沐浴完。”
她们同为女子,就算不当心看到了躯体,又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孙夫人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
苏酥也没有细想,只当她捡回一条命,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受惊过度。
孰料,她不退反近,来到浴桶前,拨开缭绕的水雾,伸手触碰到苏酥右手臂上的一小块儿“胎记”。
孟夏捂着唇,不敢置信地看着。
她想起落水前的生死时刻,本以为遇到的是杀人劫财的亡命之徒,那人却摘下蒙面的面纱露出熟悉的面孔。
——“孟夏,你既然消失了就不该再活着回来!”
她怎么都想不到是曾经情如姐妹的昭月,亲手将自己推入滚滚江河。
昭月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这一刻孟夏幡然醒悟,如今的三公主是假的,而真的三公主极有可能就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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