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皇后准允二殿下进来。
褚砚秋翩翩有礼,“母后金安。”
“你是来瞧你妹妹的吧?她才上好药正要休息,本宫问问她。”
姜皇后转而对苏酥道:“你要见见他吗?”
苏酥只穿梨花白寝衣,避免影响伤势愈合,衣料是单薄的香云纱。
她捏紧领口,点了点头。
左右两三天未离开过凤榻,并不渴睡。
褚砚秋隔着一帘屏风,身姿高峻卓然而立。
“妹妹,我来看看你,身子如何了?”
奇珍药材不要钱似的送进来,吃的是燕窝参汤等滋补之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在回宫前,她本就是山林间悬崖上狭缝里的坚韧蒲草,如今精雕细琢地照养,身子骨恢复得很快。
“二殿下我没事。”
隔着屏风,苏酥也能看到他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褚砚秋嗓音微梗,“你该唤我二哥哥的。”
而非生疏的二殿下。
苏酥神情恍惚,她想起百花节后褚蔓舒来花坊闹事被二殿下制止。
二殿下对褚蔓舒表面严厉,实则色厉内荏,彼时还对褚蔓舒生出艳羡。
她有个好哥哥。
如今那么好的哥哥居然是她的么?
苏酥嘴唇像被浆糊粘住,说不出口。
自幼对母亲的陌生,她可以叫姜皇后为母后。
二殿下在她心底的身份并未改变,她难以改口。
“无妨,哥哥可以等,等妹妹习惯。”
曲折离奇千辛万苦方寻到真正的妹妹,他还有什么奢求的?
褚砚秋换了肃穆神色,“我来也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昭月她将当年的实情都招了。”
坐在玫瑰文椅的姜皇后一凛,“说吧。”
苏酥也在一旁聆听,得知当年的原委。
事情还得从十四年前说起。
启正四年,武威帝建立大晟,前朝北燕覆灭,而长衡山山脉以南的政权南楚在大晟休养生息时带兵进攻。
彼时大晟内乱频频,再遭逢南楚挥剑北上,内外交困。
武威帝唯有迁都,留得青山在。
年仅四岁的三公主便是在迁都的路途走失。
她被帝后无微不至的照顾,懵懂无知的年纪受到战乱血色的冲击,一下子就惊厥生病,高热不退。
孟夏外出给她寻药,只留下昭月照看。
然而孟夏多日未归,昭月等到弹尽粮绝之际离开躲避的山林。
好在不久后,苏酥高热消退,意识微微转醒,但到底是挺过来了。
昭月便带着三公主与身上的信物赶赴新都。
乱世烽火,狼烟四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乱世里最不缺背井离乡的流民,昭月混在流民堆里赶路担惊受怕。
流民缺衣少粮,身强力壮的青年瘦骨嶙峋,更别说老弱病残了。
每一个黎明起身继续赶路,都会有人一睡不起,永远留在黄土漫漫的泥巴路。
昭月也许久未有吃饱,就算沿途采到野果,也将大部分留给三公主果腹。
三公主是她唯一的依仗,带着三公主到新都,她就能回到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老天爷却没给她机会。
乱世少粮,便有人把注意打到妇孺上,拐走年幼的儿童或形单影只的妇女,卖做菜人宰肉吃。
三公主被拍花子拐走,昭月弄丢了三公主。
她绝望了,即使有信物,顺利到达新都,但弄丢三公主的罪名不是她能承担的。
昭月干脆躲起来隐姓埋名,等待战事过去。
启正六年戍边西北的定王带兵支援,反攻南楚,这场旷日持久,长达三年的战役终于是以南楚灭国,大晟反败为胜为结果。
大晟统一南北方,成为中原霸主。
武威帝率军迁回旧都,改年号为宝和。
数年间,昭月也出嫁给普通人家,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
好景不长,出嫁后的昭月因为没有娘家撑腰,屡屡被丈夫和婆母刁难。
丈夫喝酒后对她非骂即打,旁边还有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婆母用手戳她的脑门。
“打死她,打死她!”
昭月受不住从家里跑出去,那时月黑风高,正值宵禁,昭月躲躲藏藏怕被巡逻卫遇见当场处死。
她逃到鱼龙混杂的花街柳巷,红灯酒绿灯火辉煌。
她像个无家可归的老鼠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
万念俱灰之间,她看见从花楼后门悄悄离开的花娘,怀里抱着一团布包裹的物体。
昭月鬼使神差跟上去,她亲眼目睹花娘躲开巡逻卫,穿过五条街,在接近城郊的矮墙处放下那团布包袱。
“囡囡,娘亲不是故意不要你的,实在是娘亲没办法,明天妈妈就会把你卖掉,与其被卖给别人做牛做马,不如让好心人收养你,娘亲对不住你囡囡……”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风尘女子意外诞下的孩子,男孩要么留在楼里做龟公,女孩长大后也只能重蹈母亲的覆辙。
更甚者被花楼妈妈卖掉,换取银两。
而眼前的花娘显然不愿意孩子走后两条路,她宁愿搏一搏,把命运交给老天爷。
花娘一顾三回头地离开,昭月揭开柔软锦缎,下头裹着一个熟睡的女娃娃。
女娃娃粉雕玉琢,六七岁的模样,肖似当年的三公主。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三公主长什么样了,但孩子小时候大都差不多。
昭月带走了孩子,用身上仅剩的钱租了一间民宅三天,她给孩子留好足够的食物,窗户封死,大门锁死。
三天的时间足够了。
第二日傍晚,昭月回到家中。
果不其然,她又挨了一顿毒打。
昭月的丈夫觉得她疯了,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能笑得出来。
他给了她一巴掌,半边脸高高肿起,瘆人的笑容消失一刹那又重新回到昭月脸上。
滚去做饭!他说。
昭月老老实实做好饭菜,今日的晚饭格外丰盛。
婆母的冷嘲热讽她也不在意。
冷冰冰地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她在这个家不配上桌吃饭,他们也别想再吃下一顿。
清晨阳光照进院子,昭月推开屋门离开,带上自己当年的嫁妆——皇后娘娘头上的金凤钗。
她不忘关上木门,关闭的刹那,屋子里一男一女两人扼住喉咙,唇边流淌白沫,死状极惨。
宝和三年,失踪五年的三公主被寻回。
有人质疑三公主瘦小不似九岁稚童模样,被身边的昭嬷嬷以缺衣少食,生长迟缓轻轻揭过。
褚砚秋顿了顿,待姜皇后消化完后继续道:“孟夏将高热惊厥的三公主交给昭月之前,偷偷在三公主手臂留下牙印,此事昭月并不知晓。”
逃亡的路上本就磕磕绊绊,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极为幸运。
昭月发现三公主手臂的伤痕,但也没往深处想。孰不知,成为她多年后被揭穿的铁证。
“本宫还有一点尚未明白,当年的滴血验亲是怎么回事?”
皇室血脉认祖归宗是大事,褚蔓舒能成为三公主也是经过验亲的。
褚蔓舒的血与陛下的血相互融合,他们有目共睹。
真假三公主一案由大理寺审理,江止容不会放过这一重要漏洞。
“昭月买通当年斟水的宫女,提前在水中加入明矾。明矾无色无味,可以使没有亲缘关系的两个人彼此鲜血融合。”
那名宫女在年满二十五岁时出宫,回乡的半途被昭月买凶杀害,伪装成失足坠崖。
昭月做事滴水不漏,唯独没有料到苏酥手臂的牙印,没有料到孟夏还能活着见到姜皇后。
“昭月欺君罔上、买凶杀人,数罪并罚判处凌迟,秋后行刑。”褚砚秋缓缓说出大理寺的裁决,“荣嘉羁押在宫,父皇说,让她等候母后发落。”
“蔓舒”本是苏酥的名字,他不愿如此唤假公主,干脆用她被褫夺的封号。
“陛下竟是让本宫来做那个坏人……”
姜皇后喃喃自语,岂能想不出武威帝的用意,内心寒凉不已。
真正的三公主回宫,假公主的位置必然尴尬。
若处死褚蔓舒,自己会落得个残酷无情的名声。
姜皇后把决定权交给苏酥,“孩子,你说该如何处置?”
她怎么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决定高高在上的褚蔓舒的生死。
“把我在狱中所受的刑罚都还给她,剩下的就生死由命吧。”
“好,本宫现在就去下旨。”
懿旨送到大理寺,当初执行刑罚的狱卒被点到名字,当场昏了过去。
他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到三公主。
狱卒人中被掐得乌青,才从昏迷中清醒,听完懿旨他的心稍稍放下。
原来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他去梧桐宫抽假公主啊。
梧桐宫。
褚蔓舒被绑住手脚束缚在条凳,她既怕又恨,怒斥跟前的狱卒。
“本殿给你银两,不是让你来打本殿的!!!”
“殿下赎罪,属下也是谨听皇后命令行事。”说完狱卒反应过来她都不是三公主了,何必再畏畏缩缩呢。
啪——
啪——
啪——
……
一下比一下重的鞭子抽在背上,衣衫破碎,鲜血泅染。
身娇体贵的褚蔓舒没有挨过三鞭子昏了过去。
狱卒并未停手,实在是上面交代,如若废公主的伤势比三公主还轻他项上人头不保。
于是狱卒翻了倍抽鞭子。
昏迷之前,褚蔓舒抓住唯一的念头,她好恨,恨命运无常,老天弄人。
可她的恨意也如当初苏酥的恨意,微渺如尘埃,无足轻重。
今天妈妈生日去给妈妈庆生啦~本来陆无咎能出场的,只能放在下一章啦。嘿嘿嘿快到了我特别喜欢的剧情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二哥亲眼看着自己沉沦却无能为力(尖叫!阴暗爬行),陆无咎追悔不已,那么大的人了才开始长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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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废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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