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清辉院。
“她很好,恢复得很快,就像一棵茁壮的小树。”
一身夜行衣的褚砚秋摘下面巾如是说。
被病气萦绕的蒙蒙玉珏,陆无咎面色苍白无华,“我并没有问你此事。”
“那今日又是谁傍晚苏醒,就急着传信于我?”褚砚秋戳破他的遮遮掩掩。
明明一醒来就想知道苏酥的情况,又还撑着面子不肯说。
被人戳破,陆无咎无话可说,“……”
“有槐,妹妹还不知是你在帮她,你为何不愿与她说?”
“咳咳咳……”房间回荡他压抑又剧烈的咳嗽。
待胸腔里的肺脏平息疼痛,陆无咎后靠在乌木床柱,侧首直直望向他,嗓音低哑道:“你唤她妹妹,有的东西不一样了。”
褚砚秋何尝不知,苏酥再也不是无名无姓的普通百姓,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身份的转变带来一系列的问题,做哥哥的他都可以着手解决。
唯有苏酥与有槐之间的那段风月,不是他能轻易插手的。
左手是失而复得的亲妹妹,右手是多年的兄弟情谊。
“芜桐山匪她因此受伤,清白被辱,你可会怨我?”陆无咎抬眸,眼窝因病深陷但目光灼灼,令人冷静。
“我褚砚秋岂是过河拆桥之人?芜桐一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有槐,无论将来发生何事,你我之间的情谊不变。”
屋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三人。
两人互望一眼,窗牖晃了晃,屋内只剩下陆无咎一人。
褚砚秋戴好面巾,一袭黑衣融入夜色。
林氏进屋时,自家长子正靠在床柱,手握一卷书就着摇曳烛火默读。
“你大病初愈,其他事情哪有你身体重要,就不能不看吗?”
回答她的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氏叹了一口气,自小林氏走后,她和长子的关系降至冰点。
长子依旧对她孝顺,唯独她再也不能走进儿子的内心。
譬如,前几日他在早朝病倒被人送回府,林氏瞧见他的模样差点撅过去。
她已有十数日不曾见长子,没想到再见他居然将自己的身体糟蹋成那副消瘦样子。
就像现在,他半倚在床榻,肩膀虽宽但单薄如纸,清瘦得不似红尘中的人像要羽化登仙。
“无咎,你还是不愿与娘说话么?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就累成这样……”
林氏哽咽落泪,哭得抽噎。
陆无咎终于看了她一眼,但也仅仅一眼便低眸。
“母亲,儿累了。”
林氏别无他法,抽抽噎噎地让人关上窗户,就要离开屋子。
屋门打开,陆无咎忽然道:“母亲知晓三公主的事了吗?”
自三日前儿子被送回来,她整颗心都扑在儿子身上,哪里有精力关心其他的事。
“有所耳闻,想来也是命运弄人,褚蔓舒她竟然不是真的三公主。”
“母亲可知真三公主的身份?”
林氏摇头,她是真的不知,可儿子醒来后第一句给她说的话便是那三公主,她不得不重视。
“母亲若有空去了解下此事吧。”
陆无咎言尽于此,他怕林氏知晓如今的三公主就是被她扫地出门的苏酥后,会一时难以接受生出急病。
他们母子间有隔阂,但作为儿子的陆无咎还是不愿母亲有什么三长两短。
“为母会的,你安心休息吧。”
林氏允诺,心口砰砰直跳,油然而生一股不安。
方走出清辉院,林氏就让赵嬷嬷去打听此事。
真假三公主一案闹得满城风雨,赵嬷嬷不需多费力气,就能探听清楚。
赵嬷嬷说得绘声绘色,林氏听得入神。
“那真公主听闻还开过花坊,被皇上赐名酥莹,封徳珍公主,从小小卖花娘到皇室公主,端的是扶摇直上呐。”
“砰”一下,手中盛满枸杞羊肉汤的白瓷盏砸在地上。
赵嬷嬷一愣,也不说了,及时上前来掏出手绢给林氏擦手。
“少夫人怎么回事,怎的这般不仔细,万一烫到可怎么办?”
林氏抽出手,“说,你继续说,那个真公主之前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开花坊的卖花娘,叫褚、褚酥莹。”赵嬷嬷愕然,到底是重复道。
“哪个酥?”
“酉禾酥。”
“就这么巧……?”
林氏骤然忆起前段时辰,霄哥儿的百日宴,管家采购新鲜花卉用以点缀,每个月清查账簿,管家是从苏氏花坊买的花。
而柳氏也是嘴没个把儿的,早就与她说过那小林氏被逐出门后,改名换姓叫什么苏酥。
世间岂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如若小林氏当真摇身一变成为三公主,凭借帝后对她的宠爱,知晓她曾经的过往,英国公府该如何自处?
林氏不由悚然。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林氏自欺欺人地想,彻夜未眠。
凤仪宫。
苏酥身体大好,已经能下床在殿内走动。
姜皇后关心切切,“深秋萧瑟,风大对你不好,你要缺什么都跟母后说就是了。”
苏酥最缺的就是新鲜空气,她想出去活动活动,看姜皇后的架势应是没有可能。
宫闱深深,她已经感受到繁复的规矩令人压抑。
又过数日,苏酥伤势愈合,瘦削无比的身形也叫宫内御厨滋补得纤秾合度。
她坐在梳妆镜台前,铜镜里的人蛾眉淡扫,眉心贴着红莲花钿,当真是雪肤花貌,耀眼夺目得不可逼视。
姜皇后被前呼后拥地走进来,苏酥起身道:“母后金安。”
双肩被姜皇后按住,“今日你就要搬离凤仪宫了。”
这段时日来,凭借养病的由头把女儿留在凤仪宫,一是能缓解思念之苦,二也是能和女儿活络感情。
女儿的确如她所想,愈发对自己亲近,姜皇后心情舒畅不已,对着后宫那群你争我斗的妃嫔都和颜悦色不少。
好景不长,女儿住在皇后寝宫本就是逾矩,她得搬出去。
听姜皇后松了口风,终于能让自己出宫殿,苏酥眼眸一亮。
“就搬到梧桐宫吧,那里离凤仪宫最近,本宫也能时常看看你。”
原来不是出宫……
姜皇后没有放过她眼眸一闪而逝的黯然,“梧桐宫虽然被人住过,但重新修葺装潢后里面的规制别的宫宇比不上。”
她有私心,想让女儿离自己更近,给她最好的。
苏酥不大适应宫内的生活,正想开口婉言相拒。
宫人形色匆匆进来打断。
“说吧。”姜皇后面色微暗。
宫人缩着脖颈道:“回皇后娘娘,梧桐宫的主子不愿搬,还把东西都砸了。”
姜皇后语气锋锐斥责道:“梧桐宫的主子是你跟前的三公主!”
宫人跪地连连磕头,“都是奴的错,奴嘴笨,求三公主和皇后娘娘惩罚。”
姜皇后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让人带下去按宫规处置。
“酥儿你放心,该是你的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姜皇后一改疾言厉色,温声软语地抚慰苏酥。
“母后,我想寻个僻静的宫殿。”
“你是……要与本宫生疏吗?”姜皇后被拂面子,倒没有动怒反而有些受伤,“罢了,梧桐宫终究被人用过,料想你应该也住不惯,换一个崭新的宫宇也好。”
无愧是大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语气淡然,宫殿犹如一条绢帕,说扔就扔。
苏酥到底是搬出凤仪宫,选了个临水照花的云清宫。
住进云清宫的当日,姜皇后便亲自提拔八名手脚利落的宫婢供苏酥差使。
那些宫婢也不是寻常女子,而是从官员家族内挑选出来入宫的女眷,受家族熏陶,知书达理,侍奉周全。
要知道在高门大户的英国公府,英国公夫人陈氏和少夫人林氏身边也只有四个仆人随侍,苏酥足足有两倍。
皇后之命,她唯有却之不恭,亲自点了一个看得顺眼的圆脸宫婢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明夏。”
明夏让苏酥想起孟夏,那个她好心救治,没想到竟然改变自己命运的夫人。
滴血验亲后,皇帝赏赐金银财宝,孟夏回到云州,再过不久,郑知州便会擢升入京,孟夏也能随之再入京。
“以后你就是大宫女,打理云清宫。”
明夏喜滋滋地叩首,“多谢公主殿下。”
姜皇后面面俱到,以苏酥的名义给云清宫的宫人都赐了赏钱,宫人更是喜不自胜,发誓要好好照顾公主殿下。
傍晚,苏酥方用过晚膳,双手撑在临窗罗汉榻的窗台上,遥看夕阳下的片片琉璃瓦,重重斗拱飞檐。
“三公主,二殿下来了。”
苏酥在宫人通禀前就已看到他。
褚砚秋踩着万道霞光,修长其身,深邃瞳眸里没什么温度,然而一撞见她的身影便绽开如沐春风的笑意。
“妹妹,你住在凤仪宫,母后总是以休养为由不让我见你,如今你搬出来,我终于是见到了。”
苏酥还是有些不适应,她将慵懒随意的坐姿改成端庄跪坐,“多谢二殿下挂念。”
出乎意料,褚砚秋伸出玉长手指点了点她的唇角,“唤我哥哥吧。”
苏酥被他亲昵地举动惊得呆愣,反应过来后磕磕巴巴地说:“哥、哥哥……”
倒像是幼年时期的牙牙学语,褚砚秋很是舒心,摸了摸她散下来的发顶。
夕阳余晖不约而同撞进两人双眸,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
“小的时候,你说话晚走路也是磕磕绊绊的。我走在前头,你就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后,喊一句‘哥哥’求一个摸头。”
褚砚秋念念不舍地收回手,妹妹的脑袋顶毛茸茸的就像小猫的长毛。
苏酥思忖着该如何接话,最终她还是诚实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概五岁的时候伤到脑袋留下疤痕,忘记许多事。”
“没关系,我替妹妹记得。”
幼年的回忆,所有的酸甜苦辣他都代替她记忆,把甜的分享给她,剩下的统统藏起来不告诉她。
“你在云清宫是否还缺什么?尽管给我说。”
“什么都不缺,但是我有一点担心。”面对褚砚秋,她更能直言不讳,或许是血脉相连带来的亲切,或许是他曾见过她的过去。
褚砚秋洗耳恭听。
“我来宫中有不少的日子,不知道花坊的情况怎么了,还有我原来住的地方隔壁的黄氏祖孙也需要照顾。”
褚砚秋一笑,“你不必担忧,你回宫的那日我便差人去花坊送信让店里的伙计继续经营,黄氏祖孙也请人去照顾。”
没想到竟然有人把她的后顾之忧都妥善解决了。
“谢谢二——”
他剑眉一压,佯装动怒。
“哥哥。”苏酥立刻转了个弯儿。
他眉尾扬起,眼睛弯出月牙,和变脸一样。
苏酥被逗笑,双眸与唇角涌出笑意。
有这般好的哥哥,真的很幸福呀。
“我尚没有告诉花坊伙计你的事,你若想回花坊随时可以回去。”
“我还能出宫吗?”
“自然是能的。”褚蔓舒便经常外出游玩,但碍于妹妹,褚砚秋没有明说。
“不过在那之前,妹妹还要出席后日的宫宴,让海内十洲都知晓,真正的大晟三公主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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