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重重假山,人群散去的纷乱嘈杂不断传来。
“世子,松手。”苏酥低声道,担心引来宫人。
帝后相继离席,宫宴散去,苏酥等待褚砚秋准备一同离开,熟料叫他捉进来。
她太过熟悉他身上的清冷气息,没有出声叫来御林军。
苏酥庆幸自己还不习惯宫人无时无刻地贴身伺候,他才没有被明夏等宫人当作刺客。
“陆世子。”她抻平被弄皱的缠枝杏花衣袖,好整以暇对他道:“若你是担忧玲珑坞,我定会守口如瓶,只要你没有威胁到皇家。”
陆无咎那样心思缜密之人,定会千方百计让她闭嘴,不得透露玲珑坞的风声。
她不用他威逼利诱,率先摊开来保证。
皇家定然不容许大臣私底下豢养耳目,若知晓后玲珑坞只有一种结果。
覆巢之下无完卵,玲珑坞里有千梨和姜轻,还有对她施以善意的影奴们。
“皇家?远没有你想的那般好……”
陆无咎知道她一直对寻亲的执念,所以竭尽全力帮她,但她划清界限的态度依旧伤他。
苏酥低眉,“我知道的。”
英国公府的后宅便是勾心斗角,遑论深似海的皇宫。
可是她寻回真正的身份,有了对自己偏爱的母后与二哥哥,她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沉溺于家人的无微不至。
她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母女之情,兄妹之情。
“陆世子若无事还是尽快离开吧。”苏酥内心焦灼,二哥哥怕是要寻来了。
“苏酥!”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苏酥耐着性子望向他,等着他开口。
她双眸清亮,橘色烛光在其中闪烁,比波光粼粼的金明池水还要潋滟无双。
他向前一步,离她更近。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不是在宴席上贪杯的人,烧尾宴、鹿鸣宴,他都极少参与。
清晨神清气爽地出府,傍晚清爽利落地归家。
说来也是可笑,他们把夫妻之间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三书六礼,拜堂成亲,敦伦之礼。
唯独没有过正常夫妻浓情蜜意时的唇齿交融。
因为他们彼此清楚那只是一出戏。
“醉酒了需不需要我叫人过来?”
他迟迟不吭声,苏酥只当他醉得厉害。
熟稔的口吻让醉意朦胧的陆无咎生出错觉。
他们还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她对他醉酒归家后生出不满,小意温柔地嗔怪里裹挟呵护。
“陆世子你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苏酥记挂褚砚秋,不愿再与他纠缠不清,但这个局不是她想就能抽身而退的了。
在她清泠泠,似陌生人的礼貌疏远的眼神下,他的克制悉数坍塌,烟消云散。
他情难自制地俯身,含住她不停翕合的唇,先是略显粗鲁的抵开唇齿,温热顺势侵入,搅动她的软舌想要与之共舞。
浓烈的酒香被他渡过来,苏酥大脑嗡地一下空白茫然,仿佛也深陷醉意。
双臂紧紧箍住她,要将她纤细的身形嵌入滚烫的胸膛。
他是引火**的人,她是他救他性命的水。
吻乱她精致的口脂,却还不餍足地用菱唇摩挲唇瓣。
“苏酥,我……”
苏酥如梦初醒推开他,随之而来的是掌掴脸颊的脆响。
倾述的话语戛然而止,陆无咎的脑袋偏向一边。
他似咬了一口苦果吞咽,嗓音喑哑得不像话,竟没有计较她的掌掴。
“若陛下为你择婚,再看看我好不好?”
耸立云间的山巅之雪一旦冰消雪融,灼烫浓烈得谁见了都要惊上一惊。
苏酥避开他微红的眼角,心间激荡紊乱,她捏紧右手,梗着脖子说:“陆世子,请自重。”
休书是他亲笔写下,是他先不要这段以假乱真的感情,现在又何必来打扰她?
她已经不是他能揉搓捏圆的人了。
“陆世子,你素来清醒克制,翻手为云,不需要我再重申我们曾经的关系。”淡淡的讥嘲爬上眉梢,苏酥强撑坚强的伪装诘问,“还是你入戏太深?”
“一开始是戏,如果能一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虚假抵不过现实,是梦就有苏醒的一天。”苏酥顿了顿,“陆世子有没有想过,即便如林氏所愿,你我之间有了子嗣,可多年后或许你厌烦,或许你遇见动心的女子,总之幻梦破碎,母子分离对我太过残忍了。”
“在这段感情里,你我本就是不平等的,你赠与我的,我只能笑着接受,无论你赐予的是苦还是痛。”
她错就错在太过清醒,清醒得近乎可怕。
相处的日子里她也曾对雪山高岭上的花儿有过采撷之心,但那点浮想联翩在可以预料的结局面前很快湮灭成灰。
“你原也是这般想的……”陆无咎苦笑,都怪他自食恶果,他不会用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是对不起她,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原以为她是独属于自己的女谍,原以为她会永永远远留在原地。
命运无常,弹指之间,她便立在云端超脱掌控。
冷静自持早被抛去九霄云外,醉意挑拨神经让他肆意表述爱意,“从前所有我向你道歉,我们重新开始,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当真是心悦——”
“妹妹?”褚砚秋的声音遥遥传来。
苏酥挣开他并未用多少力气的桎梏,走出假山前整平微乱的庄丽宫装。
唯独忘了脸上自己看不见的妆容。
二哥哥与陆无咎关系交恶是京城尽人皆知的,她若现在还与陆无咎藕断丝连,二哥哥恐怕会生气。
不知不觉,她已经被褚砚秋的体贴入微所软化,天平倾向他所在的一端。
杨柳依依如美人的手,拂动水面,搅碎浮光跃金,岸边的人渊渟岳峙。
“二哥哥。”
褚砚秋从琉璃灯照不到的阴影快步走来,清隽的面容一览无余。
“妹妹方才去哪儿了?”他朝她身后看去,除了工匠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假山屏障,什么都没有。
苏酥险些咬了舌头,“在、随意走了走。”
褚砚秋敏锐地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归结于宫宴的繁文缛节让她不适。
“后宫妃嫔皇子皇女众多,平日你若不想见也可以不见的,这样的宴会一年到头屈指可数。”
苏酥本就没有幼年的记忆,就算拥有记忆,武威帝的后宫新人不断,她也认不清。
对着一张张陌生的脸,裹着蜜糖的虚伪奉承,饶是在公府与市井打磨出的圆滑世故也招架不住。
“谢谢二哥哥宽慰。”
“你我之间何须谈谢?”
妹妹不亲哥哥,褚砚秋暗叹一口气,无可奈何,有些难过。
苏酥装作若无其事,从小历经乱世生死,她本就不是情感浓烈的人,
就算与性情淡漠的陆无咎相比,她也不遑多让。
只是陆无咎能凭借出身低位,不对他人阿谀,她却不能。
若论无情,她不一定会输。
褚砚秋是个只为妹妹,尽心尽力的好哥哥,将她送到云清宫门前还不肯走。
“再这样下去,明夏就该担忧自己的位置要被二哥哥取代了。”
褚砚秋反应过来,她是在打趣自己像宫里亦步亦趋的婢子呢。
亲昵地屈指刮过她的鼻梁,“顽皮。”
苏酥像是认错地抿唇,可眼里的笑意遮也遮不住。
下一刻,她的笑意僵在眼里。
褚砚秋的手指贴在她的唇瓣,他像是在擦拭贵重的瓷器一样对待她,“妹妹的口脂怎么涂歪了?”
秋日西风下,指腹的凉意顺着唇部肌肤渗入四肢。
苏酥不禁打了个颤儿。
哪里是涂歪的口脂,而是被……
先前灯影摇曳,她低头行路,二哥哥没有发现异样。
如今云清宫通明烛火亮如白昼,二哥哥目光如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苏酥心虚地默认。
暗暗决定再不能跟陆无咎有所接触,每次接触后都会发生不好的事。
苏酥僵硬脑袋,任由褚砚秋帮她擦掉多余的口脂,孰不知这样亲昵的行为让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
“好了。”
玉白的指腹沾染淡淡的红,宛若苏酥微烫耳根的潮红。
“二哥哥,我、我先回去了。”
苏酥落荒而逃,此时此刻她的心虚好像不止是因为假山后的意外。
“妹妹等等。”
苏酥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
褚砚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窝丝糖。
窝丝糖是蜀地的小吃,御厨做出来多是供给宫里年幼的皇子皇女当零嘴,吃个开心。
宫宴上也有,但苏酥这样已经成年的人是不会拿起来吃的。
仿佛跨过及笄之年后,孩子的零嘴,大人就不能再碰了。
“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窝丝糖,母后怕你吃多了蛀牙不给你吃,你还要哭闹。所以每次吃的时候我就藏起来一部分,等你哭的时候就拿出来哄你。”
苏酥没有儿时的记忆了,想不起来二哥哥给她偷吃的样子,但听他说那些景状就像浮现在眼前。
她也不知道,每每看到窝丝糖,褚砚秋都会私藏一部分,找机会拿给褚蔓舒,但褚蔓舒嫌腻并不爱吃,会让昭嬷嬷偷偷扔掉。
甜丝丝的糖在口腔里融化,苏酥握紧熨着二哥哥体温的油纸包,心口却酸酸涩涩的。
“二哥哥让人用小炉暖着就行了,何必要放在胸口保温?”
“我怕宫人弄坏就不好吃了。”
胸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只有无比珍惜的东西放在那儿,不会被轻易弄坏。
窝丝糖温热的时候酥脆,一旦冷下来就会变硬,热的时候才好吃但易碎。
褚砚秋紧了紧手掌,“好吃吗?那么久了,也不知你的口味有没有变。”
十四年前的蜜糖融化成的糖浆流到心间,苏酥重重地点头,“好吃。”
褚砚秋松了口气,目送妹妹回宫,看不见身影才离开。
他短暂地到达自己的寝宫后,换上融入夜色的玄色衣裳,推开清辉院主屋的窗牖。
见到屋中的人,他有些愣然。
“有槐,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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