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内的灯火通明照亮低垂的夜幕,金明池畔布设皇家宫宴,御林军立于池畔,肃穆森严。
金明池的中轴线上搭建丈余高的高台,绫罗绸缎随风摇曳,衣香云鬓的宫女往来穿梭。
高台之下,文武百官身着官袍携家眷入宫,或坐或立,谈笑风生。
太监一声嘹亮的传报,众臣纷纷跪地叩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龙行虎步的武威帝行在队列最前,稍稍落后的是姜皇后,与她并肩行在一块儿盛装打扮的秾丽女子,恐怕就是近来京城里声名鹊起的三公主。
皇家礼制在上,尊卑次序森严,苏酥本不该与皇后并行,可谁让她是帝后寻了多年才真正寻来的明珠。
今日的宫宴也是为了她才设下,自然也能受群臣跪拜。
武威帝登上高台端坐,背后是云雾缭绕,五爪飞龙的雕花屏风。
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知天命之年不见老态,依旧如壮年时的气宇轩昂。
姜皇后四十出头的年纪,雍容华贵的眉目沉淀浓郁风情。
而她牵着手在旁边坐下的女子,完全遗传了她精致的五官,正值韶华,难掩锋芒。
“平身——”
群臣与其家眷高呼皇恩浩荡,依次站起身坐回席间。
他们不敢直视龙颜,似有若无地目光频频扫过皇后身边的人。
苏酥第一次备受瞩目,颇为不适。
手背有温暖覆盖,姜皇后默默给予她力量。
苏酥感受到姜皇后的庇护,倒也不怎么紧张,坦坦荡荡地向台下望去。
她没有注意到的女眷桌席发生了小小的骚乱。
宫宴盛大,英国公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除了柳氏要不可须臾离地照料霄哥儿没能出席。
府中其余的女眷陈氏、林氏、陆映襄齐齐入宫。
帝后携三公主经过万人去往高台,她们自然也清清楚楚见到那三公主的样貌。
与其他人惊羡三公主姿容姝丽不同的是,她们更多的是惊吓。
陈氏年纪摆在那儿,阅历丰富还算沉稳。
林氏全然忘记自己身处宫宴,所有人都起身归座,唯她还呆呆地跪在地上。
陆映襄刚才惊讶里抽出神来,乍见林氏没有起身,“娘!”
她的高呼吸引其他的女眷宾客。
有好心的诰命夫人指着林氏道:“少夫人脸上那么白,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唤太医?”
“若要唤太医恐怕会惊扰陛下。”
好好的宴席有人病倒,怎么看都是一件晦气至极的事情。
“别,别叫太医!”
林氏从震惊中回过神,抓住陆映襄的手,趔趄起身。
“少夫人你身子骨如何?千万不要硬撑呐。”
“我无事……”林氏一把抢过随行嬷嬷递来的绢帕连连擦着下颌的细汗。
这番时日以来的日思夜想,彻夜不眠,最为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重新回宫的三公主当真是曾经的小林氏。
一想到曾几何时,她是如何搓磨她的,林氏就冷汗直冒。
林氏娘家是江左林家的主□□小林氏出身旁支,两家之间极少往来。
主家看不上旁家,不会主动走动。
旁家也不敢腆着脸登门造访,怕落个打秋风的口舌。
在陆无咎将人领进公府大门前,她压根就没见过这个远房侄女。
如今,远房侄女摇身一变,成为大晟的公主殿下。
林氏想要巴结也来不及了。
她是如何改换身份,扶摇直上的,林氏也不愿再去细查,当务之急是三公主会不会记仇?会不会告诉陛下?
就算她不说,陛下是大晟的天子,怎么可能查不到三公主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婚事呢?
陛下若是动怒牵连到朝堂里的国公爷和无咎又该怎么办?
林氏简直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她不得把苏酥供起来,怎么可能还会把她扫地出门?
“娘,你有没有事?”陆映襄不无关怀。
陈氏睇来的眼神明显对她方才的举动感到不快。
她们一言一行都代表英国公府,倘若林氏在宫宴上病倒惊动帝后,后果不堪设想。
林氏自知有错,默然不吭声。
她该庆幸,男女分坐,国公爷没有注意到方才的事。
“你若撑不了现在就回去。”陈氏毫不留情地严厉警告。
宫宴尚未结束自己就灰溜溜离宫,叫别人看到该怎么想?
林氏丢不起那个人,咬紧后槽牙,“儿媳撑得下去。”
整个宴会下来,林氏到底是再也不敢往高台上瞅。
台下的小小插曲苏酥并不知晓。
宫女端来一道道珍馐玉撰,却无暇去品味。
她正被皇后领着认人。
“这是你大皇兄。”
大殿下褚元昌对她憨厚一笑,“三妹妹。”
褚元昌乃武威帝与容妃之子。
容妃父亲为前朝北燕校尉,她为家中庶女,嫁给彼时还是禁卫中军将军的陛下为侧室。
姜皇后出身高贵,当年点头让容妃为妾,也是看中她出身低微。
谁知时移世变,北燕已覆灭,沦为历史长河中的尘土。
而容妃父亲随陛下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平步青云,容妃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陛下后宫三千,除了姜皇后,没有人不听容妃的,姜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就是陛下流落民间多年的血脉?当真是老天庇佑认祖归宗了。”容妃笑盈盈地迎上来,亲昵拉起苏酥的双手,看了又看,满意得很。
被她拂开手的姜皇后目光骤冷。
容妃与她争陛下龙恩盛宠就罢了,还想与她争女儿?做梦!
苏酥不动声色地抽出双手,“容妃娘娘金安。”
八面玲珑的人怎么会感受不到她的疏远,容妃笑了笑没再说话。
接下来是二殿下褚砚秋。
他尚未开口,苏酥便粲然一笑,“二哥哥。”
“妹妹。”若非众目睽睽之下,褚砚秋都想伸手捏捏妹妹两颊的软肉。
她被宫人照顾得很好,身形日渐丰润,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贵气。
“你们是孪生子合该心有灵犀,但阿姐也别忘了我。”
褚方辞一袭华贵常服,凌厉的眉眼柔和了不少,他本就生了一副阴柔相貌,态度特意放柔,让人顿生亲近。
然而苏酥掩去他靠近时的心底不适。
褚方辞与她也是同父同母的胞弟,但苏酥对这个弟弟有种莫名的抗拒。
心绪不宁的不止她一人,褚方辞亦然。
他设计陷害陆无咎,没想到被陆无咎反将一军。
芜桐之事他清清楚楚,也知晓陆无咎休妻的真正原因。
后来,真假三公主一案尘埃落定,他方知自己阴差阳错竟算计到亲姐姐头上。
苏酥在凤仪宫养伤谢绝一干妃嫔皇子的探望,褚方辞对这素未谋面的阿姐生出一丝愧疚。
同时,他对陆无咎的忿恨更深了。
苏酥又接着见过其余的皇子皇女,将人都认了一圈,方能落座宴席。
宫宴正式拉开帷幕,食过晚膳后,便是乐府的歌舞表演,丝竹乱耳,长袖翩翩,娱乐众人。
期间,有大臣壮着胆子讨好地问:“三公主能认祖归宗实在是上天保佑,不知三公主在民间遭遇几何?”
台下除了知道真相的英国公府眼观鼻鼻观心,其余人也生出兴致,洗耳恭听。
他们没有玲珑坞那般消息灵通的耳目之司,就算有,三公主回宫前的生平经历都被捂得死死的,探听不出什么。
唯一知晓的便是假公主构陷真公主,生死攸关之际,真公主竟被认出身份,得以回宫。
人都是好奇的,可苏酥注定是要他们失望了。
她淡然扫过齐聚的文武百官,冥冥之中撞入一双乌黑凤目。
苏酥直直望向台下的绯袍文臣,启唇欲言又止。
陆无咎炙热的眼眸攫住她的面容。
苏酥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按在座椅,不得动弹。
问出问题的大臣没能得到三公主的回答,有些窘迫,台下也响起窃窃私语。
她无法从他琼琼眸光抽出身,便直视他,轻描淡写地揭过:“并无值得回忆的。”
炙热的火焰被冰水浇灭,徒留一缕轻烟。
陆无咎尝到平生从未体会过的滋味,她轻描淡写的话语钻入耳蜗,凝成丝线,一圈圈缚住跳动的心,心跳滞钝,四肢百骸透出深深的无力感。
三公主不愿多言,大臣也不能撬开她的嘴。
你方唱罢我登场,乐府换了新排的曲儿,听得人如醉如痴。
陆无咎仰头饮尽杯中琥珀酒,有人要替他添满,他只说:“我自己来吧。”
琥珀色的琼浆玉液线一般注入酒杯,陆无咎放空了脑袋。
“有槐,酒满了!”
同僚提醒,他才如梦初醒地放下酒壶。
见他面色不霁,同僚问道:“有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因祭天台之事,陛下对他青睐有加,还派他去监工,监工路上遇到山匪,陛下盛怒之余派二殿下外出剿匪。
怎么看,英国公府都深受陛下宠信。
这样一个在京中风头正盛,清贵无瑕,年纪轻轻位居四品少监的世子,能有什么烦心事呢?
陆无咎没有说话,只凝视着金台上的三公主一言不发,微红的眼眸中情绪翻涌。
外人不知,不久前她还依偎在他怀抱,玉臂挽着肩颈,双靥绯红地唤他:“夫君,轻点。”
外人更不知,是他亲笔写下休书,狠狠伤过她的心。
酒水入喉,烧得五脏六腑灼痛难忍。
陆无咎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如用痛来麻木自己的难过。
宴席将散,人影幢幢往宫外行去。
陆无咎挥去同僚的扶持,在英国公赶来前,脚步趔趄地走远。
他在离宫的人群里逆流而上,目标是金台上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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