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畏畏缩缩不敢回话，苏酥也不会缩在他人身后，她墨眸流转，转瞬间便想到缓兵之计。
苏酥站出来道：“管事来的正好，订购的鲜花需去兴平坊苏氏花坊提货。”
锦衣华服的管事侧看她，视线由下至上打量，绣鞋与裙袂沾染泥点子，雪缎烟罗裙包裹住窈窕身形，手臂纤细比树枝大不了多少，娇娇柔柔，无甚威慑力。
“呵，你是谁？什么时候驰名京城的苏氏花坊要一个小娘子来做决定了？”
明夏眼睛一瞪，张嘴便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与谁说话？她是三……”
“明夏。”苏酥掐住她的话头。以权势地位压人的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况且，她见过的白眼多了。大晟民风开放，女子不止相夫教子，亦能外出做点小买卖，但行业掌握话语权的几乎都是男子。
苏酥大大方方答道：“我姓苏，不知在管事看来能否做决定？”
高官家的下人都有一副八面玲珑的心肠，能做到管事更是能言善道，见风使舵。管事板正的脸忽地绽出笑来，“原来是东家，我一时没认出来，东家不会怪罪吧？”
“管事贵人多忘事，无妨。”苏酥顺势而为，给他递上台阶，“正好我闲来无事与管事一同去花坊提货吧。”
管事看了眼破败景状的花舍与花田，隐含威胁道：“东家可要言而有信，府里千金出阁，万不能出闪失，我们老爷把小姐视为眼珠子，亲力亲为出来一起提货。”
他身后跟着四五随从，想必他口中的老爷，中书令正坐在到路边的红顶马车里等候。
“管事放心。”
她镇定自若，全然不似交不出货的慌乱，管事狐疑地跟上去，姑且信她一信。
苏酥乘坐自己的马车，在前方开路。
马车里，明夏为她揪心，不时掀开帘栊向后方中书令家的马车看去。
“娘子，快到花坊了，该怎么办呐？”她都听见了，暴雨把花舍和花坊的鲜花都毁得差不多，根本交付不了订单，伙计都急得团团转，殿下怎么一点儿也不急，难不成缺少的花还能凭空变出来？
殿下又喝止她不得表露身份，显然是想自己解决。
见她如热锅上的蚂蚁，苏酥伸出手拍打她的脊背以作安抚，“别急，急也无用。”
明夏把快要急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咽回去。
昨夜骤雨突至，京城十之**的人家房屋都有受损，各处忙着修补，街上行人寥落无几。
一路顺畅来到兴平坊，青石板路由宽敞变窄，车马难通，车架便停在巷口，步行而入。
“花坊东家，你最好尽快拿出货来，我们老爷可没多少耐性。”管家的神色比较之前冷肃不少。
苏酥淡笑，只说：“管事随我来便是。”
走进巷子几步，苏酥询问管事：“贵府老爷不下马车么？”
管事认为她得寸进尺，不由嗤道：“老爷是何等身份，能耗费时辰等候苏东家交货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我是想马车逼仄，我花坊也有待客的地方，总比在车厢内束手束脚要好。”
明夏也忍不住呛一呛狗仗人势的管事，“贵府仆人就是这样伺候主子？月钱未免太好拿了吧。”
管事岂能不气？但事关主子，他可不敢随意反唇相讥，“我请老爷下马车，东家可要备好休憩的地方。”
“管事勿要担心，休憩之处当然是有的。”苏酥点头。前段时日早出晚归，一部分原因便是扩张铺面，她把隔壁两家的铺子都盘下来，打通成一体，专门辟出一间待客厅用来谈生意。
管事转身要去请中书令，苏酥开口道：“我先去花坊点货，节约时辰。”
“你不会借口逃掉吧？”管事索性把一路上的担忧脱口而出。
“管事说笑，我是个生意人放着生意不做，为何要逃走？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的花坊和花舍管事都知晓的。”
说罢，她坦坦荡荡往花坊走去。
苏氏花坊内五六个伙计忙着清补没有被暴风雨损坏的花卉，见苏酥到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喊了声：“东家。”
“都先别忙了，把花坊内所有的鲜花都清点出来，中书令李府要来提货。”
伙计们手脚麻利，昨晚折损不少花卉，总共也只点出三百盆，离李府要求的一千盆远远不够。
苏酥捏了捏手心，认命似的往待客厅去。
中书令李大人坐在红木圈椅，手边是花坊伙计新上的云雾茶。他体型微胖，华服锦靴，手上戴着翠绿扳指，正闭目假寐，未动茶盏，明显看不上市井小店的清茶。
“东西都点好了，我就让人搬走了。”管事立在中书令左后方说道。
苏酥上前矮身行了一礼，“李大人，小店仅有三百盆花加上花舍的一百盆，拢共也只凑出四百盆。”
李大人睁开眼，浓眉细眼，视线锋锐，看着就令人发憷，“东家是什么意思？”
苏酥低眉致歉，“昨夜暴雨席卷京城，不少百姓住处受损，庄稼半毁，鲜花本就娇贵，更是损毁不少。做生意诚信为本，不是我要毁约，而是天灾受损，实在交不上货。”
管事动怒叱责：“你已经收了我李府的银子，到了约定的时日又拿不出货，苏氏花坊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苏酥摇首，诚诚恳恳道：“苏氏花坊自然不会如此做生意，我有弥补的方法，苏氏花坊缺的六百盆鲜花在其他花坊采买，超出的银钱我自己承担，没有用完的银钱悉数退给贵府，直到凑足一千盆来交付，不知李大人觉得如何？”
她在赌，赌李大人官拜中书令，便不是管事那般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她坦白无法如数交付，是天灾而非花坊故意为之，想必李大人能原谅她情有可原。
中书令眯眸端详跟前的纤弱娘子，容貌明丽若春日芍药，身形婀娜娉婷，怎么看怎么眼熟。未来得及细思，他沉声道：“东家，不是我蛮不讲理，放在平时我不会计较。但今日是我嫡女出嫁的日子，选中你苏氏花坊，就是看不上其他花坊的花卉。”
言下之意，她想用其他花坊的鲜花来做弥补的行为，在他李大人眼里是滥竽充数，不可接受。
自家主子表明态度，管事倚势凌人，咄咄叱道：“呵，东家一而再再而三拖延时间，其实一开始就没想交货吧？把我们老爷耍得团团转，你这花坊是不想在京城开下去了？”
躲在厅后偷窥的伙计们都两股战战，软了膝盖。他们布衣百姓拿头去和官家人拼？花坊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明夏暗自攥紧了袖口，眼眶湿润：“他们怎敢呵斥娘子，他们知不知道娘子是谁……”
此事花坊不占理，苏酥承受对方的叱责也不算什么，有补偿的同时还要买主泄气，她都认了。
“你不拿出让我家老爷满意的弥补对策来，我们就报官，那阴暗地牢壮汉竖着进去也得横着出来，东家这细弱身子可得好好掂量。”管事得寸进尺，仗势欺人。
花坊外掀起阵阵喧闹，似乎有什么大人物来临，引起骚.动。
管事还在喋喋不休地输出，非要把苏酥骂个狗血淋头不可，他骂得越厉害，越能在主子面前证明自己。
“百花节上你花坊大放光彩，才入了我们家老爷的眼，没有选京城老字号的花坊，而是选了你家。可你别以为有皇后娘娘御赐的金字招牌你就能在京城里横着走，我家老爷也不是茹素的。”
“皇后娘娘的金子招牌不算数，那凤辇呢？”锵金鸣玉般爽朗清新的嗓音自花坊外斜插.进来，间隔墙壁也十分洪亮，足以见得出声之人浑厚的内力。
他步伐落拓地跨过门槛走入厅内，逆光打在侧脸，眉宇英朗熠熠灼人，唇际却总是挂着一抹谦逊的笑。
“你是何人，竟敢插嘴？”管事骤然被人打断，脸色难看，疾言厉色道。
他的主子中书令却慌张起身恭迎，“臣拜见二殿下。”
管事嘲讽得赤红的脸迅速褪去血色，由红转白再变青，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二殿下赎罪。”
褚砚秋没管地上的人，任由他接连不断磕头，狗仗人势的奴仆他见得多。
中书令低首絮絮道：“不知二殿下怎会屈驾到此处，可是来买花？此间花坊到期没有如数交付，臣正想办法惩治花坊东家……”
褚砚秋绕过他，相当于不当回事，拂了他的面子，径自向苏酥的方位走去。
“哥哥？”苏酥不懂他怎么会来花坊，而且不偏不倚正碰上她被客人训斥。
双肩被他轻轻按住，俊美无俦的容颜在眼前放大，薄唇擦着她的侧脸倾倒过来，温热的吐息拂过脸颊，有种被吻了一下的错觉，耳边传来他富有力量的话，“我来给妹妹撑腰。”
苏酥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心底暖洋洋的，乳燕归巢，浮萍有根，飘零的半生都有了依靠。
褚砚秋没有刻意降低声量，中书令被苏酥的“哥哥”惊得眉心一跳，还没缓过来，就听褚砚秋要为妹妹撑腰，吓得心跳骤失节律。
果不其然，下一刻二殿下褚砚秋转过身对他道：“李大人方才说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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