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似乎无底的黑影呈一个细长的倒三角形,最下端的石壁合拢,向上则裂口渐大。
裂隙中影影绰绰的显示出一些深浅不一的影子——起初骤然从上方石室摔下来时,潭缜元隐约看到的那些“保龄球”。
“那是个储藏室,没有通外面的路。”察觉到她探寻的目光,没等她开口问,泊眠就悠悠的先一步回答道。
“上面挂了什么东西?”潭缜元努力看往那方裂隙的深处,试图看清那团阴影中究竟藏了什么。
“噢,是肥料。”泊眠顺着她的视线向裂隙中那些自顶壁垂下的物体看去,习以为常道。
不待潭缜元多问“什么肥料”,泊眠便再次松松散散的在她身边坐下,欣然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答应,本来还准备了恐吓手段来着。”
她正说着,同时抬手一指靠近裂隙一侧那些密密麻麻的“鱼钩”,一根白色根须穿胸挂着一个长手长脚的物体缓慢下移,从模糊的黑暗中移到光下。
看清那根须上所挂物体的一瞬间,潭缜元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个穿着红色篮球衣白运动裤的青年人,脸色铁青,两臂露出的皮肤干瘪,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潭缜元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缓慢将不可置信的目光转向面色坦然的泊眠。
地下石室燥热的空气中,她感到自己的后脖颈出了一点冷汗。
——泊眠正背手看着那具尸体自上方缓慢划过顶壁,没入热水池中,神情平静而自然。
她漂亮的棕色眼睛在潮热的水汽晕染下仍然那样清澈透亮,向上仰望时,瞳孔中映出顶灯细碎的光亮。
回视潭缜元时,她看到她瞪大了的眼睛和渐渐张开的嘴巴,半是愚弄,半觉有趣的略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个天真的,孩子似的笑。
骨白色的钩状根须再次出水时,那具尸体不见了——
潭缜元如遭雷击,一瞬间怔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顶黑发缓缓散失在水中。
她没想到泊眠说的“善后”是这个意思,她本以为她在这桩案件中只是一个被诓骗的,无足轻重的小妖。
泊眠只是静静的回视她,面色如常。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潭缜元还能依稀能辨认出那个青年人的脸。
陈晓峰,十七岁,本地大二学生,失踪时身着红色球衣,白运动裤,红球鞋,猝死时间是晚七点到八点之间,打完球后回家后,失踪时间是第二日凌晨。
——走尸案的受害人。
潭缜元回头看向石顶上黑暗中成片的阴影,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误打误撞到了什么什么地方,意识到顶壁那些如同保龄球一般的物体究竟是何物时,她脑中像是同时爆开了无数颗炸弹。
潭缜元浑身的血都冷下来,发现重大案情的兴奋与妖怪暴露非人一面的齿寒在胸腔中疯狂对撞,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行为属为共犯。”
听到这句话的泊眠重新看向潭缜元的那一刻,目光中似乎隐约有一瞬间的茫然不解,她似乎不明白刚才面前这个还算温和的人类为什么突然间语气变得如此冷漠。
“你说的肥料就是……!”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潭缜元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她咬住了后槽牙,将那股几乎要撕裂胸膛的冲动,一点一点,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她觉得连自己的骨头都在隐隐震颤。
然而当她再次抬起眼时,漆黑的眼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半点波澜。
泊眠却仍在低头注视着她,一妖一人,一站一躺,泊眠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俯视着,观察着她的神情。
目光相接的一刻,尴尬的,令人喘不过气的隐隐敌意开始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然而谁也没有退步。
半响,泊眠突然开口问:“你生气了?”
“……”
“为什么。”她歪了一下头不解道。
她没有等到回答。
潭缜元已经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是的,收起自己无谓的冲动,等待援兵到场,再将面前这只妖一并捉拿归案。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一些,让自己的躯体更平静一些,可归根到底自己是在愤怒些什么呢?
是以为自己结识了有过命交情的异物种友人,到头来却发现对方是一个凶性难改的暴徒?
“嘭!”
“嘭嘭嘭!”
潭缜元猛地抬起头,向上方看去。
剧烈的爆炸声从上方不知多厚的石壁中传来,这时潭缜元终于发现,远处顶壁的那些骨须正在以一个不小的幅度无规律摇晃。
不是她的骨头在震动,是地面在震动。
整个地下石室似乎正在彻底崩塌的前夕,细碎的石屑从穹顶簌簌抖落,脚下的岩石开始不安地战栗,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在沉睡中苏醒。
不远处那道裂缝如黑色闪电瞬间蔓延,碎石暴雨般倾泻。一块桌面大的巨石轰然砸在十步之外,地面应声龟裂,碎块四溅。
每一次震动都像巨锤砸在胸口,每一次轰鸣都几乎震裂耳膜。
潭缜元咬紧牙关闭上眼,仰起头,大地在身下剧烈震颤,整个空间都在崩溃、塌陷,而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轰”的一声火光忽起,水中央纠缠成巨股的白色根须顷刻间自上而下漫起熊熊烈焰,火舌沿着根须疯狂地向下舔舐,发出噼啪啪啦的狂欢般的声响。
潭缜元距离根须水池尚有一段距离,而泊眠就背对水池站在一步之外的对面。
大火扭曲了四周一切事物,唯独清晰的衬出她坦然而平静的面孔。
焚烧的树坑中很快便有风卷入地下,牵起她的发丝飘飞一瞬,燃烧中爆出的火星纷纷扬扬,靠近她的瞬间则迅速灰黑黯淡下去,就像失去了某种生机。
不时有燃烧的根须从高处坠落,带着一身火焰砸落两人之间,溅起更多的火星。
火势越来越大,整棵树都成了巨大的火炬,根须在烈焰中扭曲着,仿佛一个活物在痛苦地挣扎。
热浪一**地涌来,烤得人脸发烫。周围的空气在高温下扭曲变形,透过那片摇曳的热浪看出去,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潭缜元看见被隔绝在大火那一侧的泊眠似乎说了什么,她没来得及辨认,头顶便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所有“鱼钩”一并开始胡乱甩动,根须扭曲挣扎,一次次从泊眠头顶擦过。
她仰起头向根须最上端看去,似乎正在透过厚厚的岩层感受着什么,很快,她隔着火光向潭缜元大喊:“救你的人来了!我先走了。”
潭缜元根本没有看清她是如何行动的,只是转瞬之间,火光就吞没了她单薄的身影,仅余一片衣角一闪而过。
雄雄大火中心的根团很快看不清了,炽热的火光一黑一红的闪动着。
火在根茎间迅速跳跃蔓延,头顶弯钩根须也被烧尽,尸体开始一具接一具咚咚落地。
根茎焚毁,上方石顶渐渐显露出一个圆形大洞,渐渐的,有水淅淅沥沥的从洞口向下流,很快便像瀑布一般围成一圈环形水帘。
一道金纸从水帘中飞下,被水流围困,不能行动,只得原地自燃。
“小元,你在哪?”肖符师焦急的声音再次远远传来。
隔着剧烈燃烧的满地杂物与滚滚浓烟,潭缜元无力的从洞口向上看,水声火声融成一片混沌的漩涡。
她张了张嘴,却立即吸入一口浓烟,喉头倏地一颤,紧随其后的一阵剧烈咳嗽快要把心肺呕出来。
猛烈的呛咳声在空洞的地下格外清晰,经过水洞时被扩大的声响一路传到地上。
很快,上方垂下了绳梯,片刻后,周需儒第一个从洞口出现,避开下方水池跳到地面。
在看到地面上灰头土脸不知生死的潭缜元时,她明显吃了一惊,三步做两步赶来蹲下,把潭缜元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圈——
横躺地面上的潭缜元双眼无神,呼吸微弱,前后衣服从中心开始被血浸染一大片,衣领、袖子,脖子上也是干涸的血迹,身下石面低洼处更是一滩血水。
潭缜元本就是过度失血又反复应激,经历一波三折,终于等到了救援,此时骤然卸了防备,连勉强笑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她没说话,只是勉强动了动手指,指向不远处一地层叠的尸体。
周需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快便又转回来,沉重的视线在她破烂的伤口和无神的双眼中徘徊。
周需儒眼中似乎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她下颌的线条崩的极紧,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冷,窒息的压迫感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如同寒潮过境。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比平时更为平静,却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压抑着水下某种更为狂暴的东西。
她伸出手,用指腹极轻、极缓地拂过潭缜元脸上的灰尘,手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我的天呐!”伴随着一声惊呼,一个个头稍矮的圆润身影跳下绳梯,在看到潭缜元的一刻同样大惊失色,她压抑着哭腔几步扑到潭缜元身边,一手紧紧握住潭缜元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去碰她助向血迹,又泪眼汪汪的去摸她的脸,口中颤颤的念着:“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见医疗到场,周需儒最终慢慢站起身,压抑的目光终于从潭缜元脸上移开。
‘筠姨妈……’潭缜元在心中轻轻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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