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松别墅区是泉夏市人尽皆知的豪宅区,住在里头的人非富即贵,是普通人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层级。更遑论讲究吉利的门牌号数字。
司机师傅难免感觉新奇,从后视镜瞭了他一眼,暗自唏嘘,有钱人的小孩果然气度不凡,往那儿一坐,把网约车衬得像宾利。
罗高飞却不这样想。
他根本不用多加打听,简单粗暴的就给对方下了定义:这人,不管外表还是举止都不俗,绝对跟应家这种高门大户关系匪浅。
但从没听冯书韫提起过,别墅里还住着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异性。
罗高飞越品越感觉不是滋味,看待他的眼神也陡然变了个度。
最初得知冯书韫搬入别墅暂住,他表现得格外担忧,生怕她寄人篱下受委屈。
为了让他安心,在不触及**的前提下,冯书韫大致讲了讲那里的情况。
房子看着大,实则里头没多少人。应老爷子爱清净,生活规律,她又忙于学业和兼职,双方的时间完全错开,就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很难碰得见。
“那其他人呢?”他问。
“当然是更没有交集咯。”
“只是暂住而已,你看起来怎么比我还紧张?放轻松,有钱人家没你想得那么多规矩,我只需要做到不看、不说、不听跟自己无关的事,老实巴交待着就够了。”
彼时,她是这么告诉他的。
现在却突然冒出个男的,也住在那儿。
难保这几个月内他们没有过交流。
更何况,这人还,还……
罗高飞表情难看,很不情愿的承认,对方确实有几分姿色。
皮肤透着病态的白,像从出生起就没晒过太阳。眼睫浓密纤长,鼻梁挺直,连唇的薄厚都恰到好处,简直是继承了父母优秀基因的完美作品。
车窗上雨痕未干,又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昏暗阴沉的氛围里,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风衣和西装静靠在那儿,仿佛一副价值连城的漂亮画作。
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男人其实很诡异,以前在家乡,多的是人夸赞罗高飞才是帅的标准。
他生于大山,在大自然的风吹日晒之下长大,皮肤呈现出小麦色。
五谷杂粮最养人,让他体质格外健康,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原始且蓬勃的生命力。
到了城市里,情况就不同了。
这儿大多数的女生都有一个文艺梦,更偏爱拥有跟秀美、孤傲、脆弱相似特质的异性。
店内新来的那个小子仅仅是皮肤白一些、五官端正一些,乍看起来跟秀气沾点边,女人缘就能好到爆棚。
旁边这人的外形显然满足一切标准,更不用多说了。
罗高飞没有了解过冯书韫的取向。
她会喜欢这类型的人吗?
罗高飞正陷入一个人的头脑风暴无法自拔,突然,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
“你到了。”
他恍然回神,发现车已经停在巷口。
“车费...”
“我来付。”
罗高飞抢先扫了码,余光却瞥见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时,顺势带出的一抹紫色。
塑料质感的羽毛书签。
跟当初冯书韫去外省参加集训带回来的文创一模一样,一套里共有三枚,刚巧够分给他们三个。后来没见她用,他问起,得到的回答是弄丢了。
这样的小玩意儿不似有钱人会用的东西,更别提随身携带。
罗高飞嘴角一抽,嫉妒汹涌而至,头脑快烧着了。
他沉着脸下车,背对着漆黑泥泞的巷子,马路对过便是全然不同的繁华新天地,绚烂灯光照入车厢内,不止让对方的脸彻底暴露在他视野里,还有那把透明伞。
随处可见的伞,偏偏这么巧,冯书韫喜欢且习惯用,此刻又出现在姓应的人手边。
罗高飞险些冷笑出声,自己发一回善心,没成想竟然招来个情敌。
跟司机打了声招呼,降落另一侧的车窗,应祈越沉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续上刚才没说完的话:“车费,我A给你。”
“不用。”罗高飞一口否决,又不想将情绪暴露给他落了下风,于是牵起嘴角,不自然地笑笑:“也没多少。”
“……”
应祈越默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和不快。
他从不占便宜,跟陌生人欠来欠去的行径也不符合他一惯的做事准则。
更何况,他瞥见了对方的支付页面,近两百元的车费,对于只能住在拆迁区的人而言称得上一笔不小的支出。
就算好心搭把手,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
应祈越难得为不相干的人考虑一次,照顾着他的自尊心,没说把车费全包了。
而在视线短暂交汇的刹那,或许是同性之间磁场相斥,亦或者是某种心照不宣,他从对方表情里捕捉到一抹潜在的恶意,双眼应激性的轻眯起。
一路上,身侧那似有若无的视线终于得以确认。
应祈越抿了抿唇,没再坚持。
罗高飞后退两步,冲司机师傅摆摆手:“走吧。”
-
雪愈下愈大,整座城市变得霜白,万籁俱寂。
其他家的院子里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还能看得见有居民兴致勃勃的在外头堆雪人,唯有山顶这家,虽然亮着灯,却静的可怕。
入夜之后整栋别墅里的人都要迁就应老爷子的作息,一切行动只能安静的进行,十一点起不能再有任何光亮。
所以路上的积雪没能及时清理,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连续的动静由远及近,在空旷静谧的院内回荡,经久不散。
一楼客厅里的人被惊动,前来开门。
应祈越把伞递给管家,未卜先知似的,赶在他开口前问:“他们还没睡?”
“是。”
管家接过泛着潮湿气的外套,挂在架子上,用掸子扫去未融化的积雪。
像是担心惊动了谁,他刻意将声量压得很低:“今晚因为您没有事先打招呼就擅自离场,又失联了一阵子,太太非常着急...先生让您回来之后,立马到书房见他。”
应祈越换了拖鞋,往大厅走,很冷静地应答:“知道了。”
旋转楼梯右转第一间便是书房,门大敞着,像是随时欢迎他的到来。
尽管如此,应祈越还是敲了门,得到应许之后才进去。
屋内只开着一盏阅读灯,有限的光亮落在实木长桌某块区域,椅子转向另一侧,应景辉大半边身体隐匿于黑夜中,暴露在外的那部分显示他还穿着西装——自晚会结束到家的那刻起,他便一直待在书房,如同耐心的捕食者,不动声色的等待。
作为父亲,他对于掌控亲儿子的行为举止有一种毫无理由的自信心。
伴随着翻动文件的簌簌声,一起落下的声音更加权威,透着不容抗拒的魄力:“去哪儿了?”
应祈越垂落眼睑,掩去一切情绪,顺从作答:“学校。”
“有急事?”
“选修课的视频作业还没剪完,就快到截止日期了。”
“怎么又回来了?”
默了两秒,应祈越说:“...电脑在家。”
应景辉的动作一顿,视线从文件缓缓转移到应祈越身上,只一眼便判断出这不是实话,前头的回答也是敷衍。
放在平时肯定要追究,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
被娇纵惯了的孩子难免闹脾气,试图用离家出走这一招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等他冷了、饿了,冲昏的头脑恢复理智,自然而然就懂得家才是最温馨的港湾。
不管应祈越今夜出于何种理由去了何地,应景辉始终笃定他会在规定时间内回来。
因此,他只宽慰一番心急如焚的妻子,并没有吩咐人外出去找。
今晚这件事,包括从左韵口中得知的有关应祈越这一阵子反常的举动,桩桩件件都在给应景辉敲响警钟。
张弛有度的方式不止适用于管理公司内部,教育孩子也一样,逼得太紧,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尤其应祈越刚步入二十代。
处于这个年龄阶段的年轻人通常觉得自己摆脱了稚嫩,以为推开成人世界的大门就意味着有足够的见识和能力掌控人生,实则是用虚假的理智包裹着自大狂妄,做决定的时候仍然只懂得依靠个人直觉或感情,却下意识将这一切合理化,听不进他人的建议,也固执的不要任何帮助。
这种行径比青春期的鲁莽更危险。
应景辉跟左韵一致认为,应祈越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庞萦思,并非是真的不喜欢人家,而是想借此机会对抗父母。
单凭这一点,他的思维方式就还是个孩子。那么,作为成年人,何必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声色俱厉?
应景辉不是蛮横**的父亲,应祈越也并非不懂道理的愚人。
他放下文件,起身走近,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今晚你的做法欠妥,不管多着急的情况,都不该扔下长辈们,一声不吭就离开。”
“发现你不见了,又联系不上,你妈妈很担心,还得强撑着照顾场子,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人累得不行也不肯休息,非要等你回来,我劝着吃了两片有助于睡眠的药才歇下...”
应祈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唇瓣微张,却突然失去了声音。
有一股强大的压力迫使他说对不起,可身体内又分裂出另一个相反的思想,让他没办法坦然承认错了。
应景辉对此毫不关心。
他要的只有他那一秒的愧疚。
“相亲的事儿,我听说了。既然你不喜欢,就先放一放,你妈妈那边我来沟通,但你今晚耍脾气,把人家晾在一边的行为很不绅士。”
“会场里除了长辈,还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大家都知道你们私下在接触,两个人外出聊天,最后只有庞萦思一个人回来,别人看见了会怎么议论她?让她以后在朋友圈里如何自处?”
“撇开这方面不提,应、庞两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关系密不可分。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应景辉慢慢地说,“你很该当面向人家赔个不是。”
“……”
应祈越睫毛轻颤,仿佛丧失生命的鸟儿无力垂落翅膀,遮住茫然又痛苦的眼神。
内心的声音挣扎着呐喊这些不是他的错,不该由他弥补,大脑却能想象出左韵焦心如焚的模样。
换作旁人,他干脆冷眼看待,但左韵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掌控欲是真的,亲情也不假。复杂感情掺杂在一起分辨不清,应祈越裹挟其中,被无法摆脱的宿命不断撕扯,难受到快要窒息。
良久,他战败一般垮落肩膀,闷闷地嗯声:“好。”
应景辉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变戏法似的从桌上摸出两张门票,给予他勇于承认错误并改正的奖励:“标本展览的门票,感兴趣就去看一看。”
轻悠悠的两张纸落入掌心,变成他必须兑现的沉重承诺。
应祈越素来挺拔的背脊被无法抗拒的命运压弯了一节,心情比雪夜更萧索,积攒了太多太多负面情绪还没排解,又有新一轮重压袭来。
大脑某一部分功能干脆罢工,五感被蒙蔽般,整个人坠入无尽且冷寂的黑。
恍惚中冒出一点点光,引诱他追寻过去。
四周景色飞速倒退,眨眼间,应祈越再一次回到破败的棚子下。
自从遇见冯书韫的那刻起,他便放弃了返校的计划,身体内有个强烈的冲动驱使他过去跟她聊一聊天,像林子里那次一样。
所以他收了她的伞,跟随她在同一站下车,犹豫着要不要也进店买点什么,然后装作不经意出现在她周遭。
紧接着,应祈越发现,冯书韫是来赴约的。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非常亲密,就算不是恋人,也掺杂着不可言说的暧昧。
而他则被排斥在外,远远看着窗内发生的故事,兀自咂摸:噢,原来陷入爱恋的人,表情是这样的。
眼神似丝丝绕绕的线,温柔的缠着对方,又似两团灼热的火,甘愿奉上最洁净的灵魂,幻想可以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一瞬而过的痕迹。
应祈越没有这种类似捐赠天使般的感情,就连被歌颂了千百年的亲情都有条件,他又如何相信跟陌生人可以不计得失的展开一段纯洁无瑕的爱。
偏偏,那一刻,一种更加澎湃的情感占据上风。
他想也没想就接受了男人的邀请,坐上充满廉价皮革味儿的网约车,竟然只为近距离观察一下让冯书韫风尘仆仆赶来赴约的对象。
继而,萌发出前所未有的,竞争心。
耳畔响起来自现实的声音,不由分说地将应祈越拉出幻境。
他如梦初醒般,扭头望过去:“...嗯?”
应景辉重复:“听你妈妈说,你主动要了一个女孩的联系方式。”
“那她应该也告诉你了,我们只是被分到同个小组拍摄作业,除此之外没别的交集。”应祈越很淡地扯了一下嘴角,不是笑,反倒显得孤冷。
他早就对左韵准到可怕的洞察力有所准备。
当着应景辉的面儿,从口袋里拿出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随意揉成团,丢入垃圾桶。
赶在下一轮盘问之前,言简意赅道:“我累了。”
大厅的挂钟凑巧敲响,咚咚声响彻整栋别墅——时间确实已晚。
应景辉没再留他,但等人走到身边,及时抬手摁了下他的肩,似真似假地笑:“暂时不想谈感情就不谈,空闲时候可以来公司玩玩,提前体验一下工作氛围。你早点上手,我就能早点退休跟你妈妈去享受二人世界。”
应祈越喉咙突然喑哑,一个令天下皆欢的答案在舌尖滚了又滚,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几秒之后,他错开视线,很空寂地道:“晚安。爸。”
-
入冬之后天黑的早,夜生活受到寒冷天气影响不得不中止,在家待着的时间一长,日子便过得飞快。
转瞬来到十二月初,又是一场大雪。
今年雪天格外多,过年也更早,各学院提前开始调课,为即将到来的期末做准备。
冯书韫作为毕业届,得以免去繁忙劳累的考试周。
结束实习单位的训练,她马不停蹄赶到咖啡店。
这阵子多数店员因为调课不得不请假,店内缺人,冯书韫自愿补上,整天冒着严寒两头跑也不觉得累,一想到可以多领一份薪水,反倒乐在其中。
午休时分,店内没生意,大家到后厨吃饭。不太熟的三人温吞地聊天,冯书韫不追星、不追剧,连音乐都很少听,所以不太能插得进话。
刚拿起手机准备刷会儿花卉养殖视频,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她示意另外两人慢慢吃,掀开帘子出去迎接顾客。
门开关的间隙,一小股夹杂着雪花的风涌入,吹起应祈越墨色的碎发,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瞳仁黯淡,依旧是那副了无生机的模样。
不过冥冥之中,似乎有哪儿不太一样。
冯书韫察觉到自己伺机而动的探究欲,及时打喊停,以免擅自跨过那条无形的界线惹对方不快。
她低头,努力让注意力集中在点餐板上,把他视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礼貌道:“欢迎光临,请问喝点什么?”
沉默一两秒之后,没等到回答,余光瞥见一把透明伞。
冯书韫错愕,抬起头来。
应祈越素来空洞的眼底意外倒映着她的脸庞,闪着碎光,仿若结的糖霜。
第一次,他避开她的客套,生疏但诚恳地释放友好信号——
“你的伞,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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