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声浪瞬间褪去,绵软大雪掩盖所有,天地间只剩下他们面对面注视着彼此。
应祈越清晰听见胸腔内传来毫无规律的心跳声,是一种完全出自本能的冲动,并非理智可以解释的反应。
从前他无论干什么都能轻易取得成功,天赐的能力让他拥有近乎狂悖的傲气,难得体验一次因为未知而紧张到手心发汗的感受,竟也觉得不错。
看着那双潮湿漂亮的眼,冯书韫很努力的反应了一会儿。
虽说察觉出一丝丝不对劲,却没能品出更深一层的意思。
她单纯以为他是来还伞的,说了声谢谢,指向某个地方:“挂在那儿吧。”
闻言,应祈越有片刻的失神,脑海中立即响起一道分外理智的声音,告诉他,被拒绝也没什么,只能说明她确实对他毫无所求,最初记住他点餐的喜好,无非是客套的一环。
他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也算是一桩新鲜体验。
快速分析完现状,应祈越感觉心口的酸胀缓解不少。
他依言将伞挂去门边,返回柜台前点餐。
依旧是老一套。
冯书韫熟练地操作屏幕,询问他要不要把美式换成热的。
“大雪天,喝冷的对胃不好。”
应祈越抬眸,瞭她一眼,意味深长。
冯书韫微哽:“...那就不换。”
应祈越抿了下唇,心情无端变得飘忽,口吻听起来依旧平淡:“要热的。”
冯书韫动作一顿,莫名其妙的,眉心直突突。她飞快改了选项,递小票的时候完全不敢再跟他对视,赶任务似地说:“请稍等。”
或许应祈越也察觉出气氛有些怪异,默了默,直到她转过身才应:“...嗯。”
“……”
-
下午三点过半,其他两位店员因为有课或复习任务,得到店长的允许先行离开。
冯书韫单独留下看店,等待晚班的人来接替她。
雪停了没一阵又开始下,阵仗比先前更大,如同撕扯的大片棉絮纷纷扬扬飘落。
校园内街道空空如也,室内暖色调的灯光如梦如幻,仿佛一座不受世俗侵扰的童话屋,令人内心无比的安宁。
暖气烤得冯书韫犯懒,眼皮开始打架。她走出柜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便把桌椅收拾整齐,一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应祈越。
他似乎钟爱角落那张小圆桌,三明治跟美式摆在较远的角落,彻底被遗忘了。
室温很高,应祈越脱掉外衣,折叠整齐,搭在一旁的椅背。里头是一件烟灰色的宽松针织毛衣,身影看起来略显单薄,臂膀却又宽阔。
面前摊开的书籍厚的像块板砖,几乎每页都折了角。他捻着边沿缓慢摩挲,专注思考的同时,另只手拿着笔,落纸如飞。
冯书韫想起外头对于他‘天才’之类的评价,暗暗感叹,这个头衔真是得来不易,能够一直维持也相当了不起。
她返回电脑前,关闭正在播放的音乐,另外找了一个学习专用的轻音乐歌单,将音量调至最低。接着从后厨搬来椅子,趁现在没有顾客,坐着偷会儿闲。
群里正聊得火热,石倪从老家带回来不少腊肠,把群员挨个艾特一遍,问他们需不需要。
丛莺莺是最先回复的,说她惦念这一口已经很久了。
冯书韫紧跟在大部队后头扣1。
丛莺莺立马闻着味儿来找她私聊:「我跟男朋友商量定了,等他期末考结束就去泉夏市找你们玩,这次绝对绝对不会失约的^^」
冯书韫嘴角噙着笑,还没来得及发送回复,先收到她的新消息。
-「你最近跟罗高飞联系过吗」
-「感觉他,状态怪怪的」
冯书韫笑容微凝:「哪里怪」
打字太麻烦,丛莺莺干脆发来一连串长语音。
冯书韫不方便听,转了文字。
「我随口一提,说LV包是男朋友送的纪念日礼物,他突然就开始发火,言辞之激烈,态度之愤懑,搞得像仇富一样」
「明明我也回赠了礼物,根本没占人家便宜」
「反正,那天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他没来找我,我也懒得去找他——他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工作不顺心?被老板压榨狠了,又没地方发泄,积攒久了就爆发了。我这个倒霉蛋,刚巧撞在枪口上...」
又过一秒,丛莺莺放弃争辩输赢,坦白:「你帮忙打探一下情况呗」
言下之意,她很担心他。
冯书韫无奈之余,又感觉有些好笑。
这俩人从小就有吵不完的架,脾气上头的时候谁也不让谁,戳心窝子的话轮换着说。等情绪过去,止不住的后悔,暗地里打听彼此的情况,求和的心只会比对方更迫切。
作为这段友谊里的第三人,冯书韫惯来充作'和事佬'的角色。
她爽快地答应:「行」
压在丛莺莺心头的石块得以卸下,立即发来亲亲抱抱的表情包,结束对话。
冯书韫收了手机,眼瞅着快到换班时间,慢吞吞地收拾个人物品。
没多久,换班的女生赶来,两人短暂的进行一番交流,冯书韫见她要换歌单,想也没想便制止道:“应祈越在自习...”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愣了下。
女生这才发现店内还有其他人,赶紧噤声。
她误以为她的提醒是为客人着想,并未在意对方具体是谁,于是打消更换歌单的念头,拎着包去更衣室穿工作服。
走之前,还不忘夸赞她心细。
冯书韫撇了撇嘴角,露出一抹牵强的笑。
方才条件反射般的反应真的很诡异,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他,分明屡次暗中警告自己不许越线,很快便又能找到看似合理的借口跟他接触。
灵魂仿佛切割成两半,负责处理私人情绪的另一半完全不听从控制。
她想要心平气和,事实上,一见到他就全乱套了。
脑袋胡思乱想着,身体内仍有一块地方时刻为应祈越做着准备,几乎瞬间接收到来自角落的视线。
冯书韫莫名生出一股胆怯,不敢回头确认,没等那女生换完衣服出来,便亟不可待地推门离开。
夹杂着雪花的冷风打着旋儿卷入室内,应祈越笔尖停了停,放弃快要计算出结果的题目,快速收起书本,拎起外套往外走。
整个流程不见一丝犹豫。
毕竟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找个僻静地自习。
路过门边时,应祈越瞥见那把被遗忘的伞,蓦地停下步伐。他抬起头,望向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如同遇上天大的难题一般,眉头轻蹙,唇抿着,表情逐渐纠结。
随后,大脑开启疯狂思考的模式。
既然主动释放友好信号的方式不管用,那他就该转变想法,中止鲁莽的行动,找一些爱情电影或者书籍补充理论知识,然后制定一个行而有效的计划,稳步推进。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搞清楚,那天跟她见面的男人是谁,在她的人生中究竟担任什么样的身份。
-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冯书韫才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峻。
发给罗高飞的邀约得不到回复,电话打不通,所有消息石沉大海,海贼王头像静静躺在她列表里,微信号真就成了一串虚拟代码。
他们三人之间曾有过约定,不管多忙都得按时联络。就算他跟丛莺莺闹别扭,也没道理无视她,更不会明知道她担心,还要赌气玩失踪的戏码。
冯书韫不认识罗高飞的同事或朋友,根本找不到人帮忙,她急得冒火,连'天塌下来也绝不请假'的原则都顾不上了。
店长对她印象极佳,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早退的申请。
从踏入店内的那刻起,冯书韫便控制不住地频频望向挂钟,祈祷换班时间快点到来,然后马不停蹄赶去理发店,只有亲眼看见罗高飞才能放心。
忙完考试来上班的伊伊推开更衣室的门,陡然撞见个人缩在角落,吓得七魂没了三魄。
定睛一看是冯书韫,伊伊长抒出一口气,抚着胸口安慰自己弱小的心灵,反手落了锁。
她从包里取出工作服,往毛衣外套,不忘打趣她:“在这儿藏着摸鱼呢?”
“……”
无心的发问瞬间把冯书韫拽回现实,令她不得不正视另一桩麻烦。
许是受到期末的影响,图书馆和自习室座无虚席,预约不到的学生只能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咖啡店因此生意红火。
这本来是好事一件,烦就烦在,应祈越也在其中。
尽管负责给顾客点餐的人不会总是她,他们很难碰上面,但她就是心神不宁。
她知道他习惯性地点一杯永远不会入口的热美式和三明治,坐在角落的圆桌前一待就是大半天。
也知道他有时候格外固执,不解完题目绝对不会离开,所以她连续几个晚上故意留到最后看店,只为给他行个方便。
等冯书韫察觉出不对劲开始采取措施,为时已晚。
这种情愫就像病-毒一样无孔不入,正悄无声息的改变她的生活。
对于无法面对的状况,她只能躲。
躲避虽然可耻,但着实有用。
伊伊换完衣服,怂恿她说:“反正你请假了,干脆就走呗。”
冯书韫摁亮手机屏幕:“还差五分钟。”
“安心啦,店长不会卡得这么严格的。”
伊伊推开门,回头瞅她,似催促:“走不?”
冯书韫犹豫几秒,想到还没联系上的罗高飞,一咬牙,还是站起来了。
前台忙得不可开交,客人排起长队,将角落挡得严实。
冯书韫却无端心虚,一路垂着头穿越人群走到门边,遇见刚取货回来的男店员,对方热情的跟她搭话:“你朋友来找你了。”
冯书韫一愣:“...我的?”
“嗯。他见我穿着咖啡店的工作服才过来搭茬儿,口口声声说要找你,我不会听错。”
男生的形容词贫瘠,只能尽力往自己身上比划:“长得挺高,挺壮,挺俊。他没说自己叫什么,也不肯进店,非要在校门口的喷泉那儿等,还托我给你捎个信...反正是你朋友,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这个描述很像罗高飞。
除了他,她就没别的异性朋友了。
冯书韫顿时卸了口气,道声谢,步伐欢快的向前奔去。
萧瑟寒冬,不是吃饭或下课的时间,校园内的主干道空无一人。
尚未融化的积雪堆在道路两侧,风比下雪那几天吹得更猛,寒冷刺骨。
在室外待一阵子鼻子便被冻得失灵,眼眶泛起生理性泪水。
冯书韫揪着袖口擦了擦,再抬起头,远远望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喷泉边。
虽然暂时没看清脸,但细细密密的恐惧瞬间从后背爬起。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入心头。
对方同样发现她,抄着口袋,站姿悠闲。
风衣衣摆翩然,脚踩着矮筒皮靴,大背头,露出一张帅气逼人且带有混血味儿的脸,用戏谑又玩味的眼神端详她。
冯书韫心动大动,应激似的慢慢后退一步。
然后,毫无征兆地转身狂奔。
奔跑的速度太快,呼吸乱了节拍,肺部的空气很快消耗殆尽,冯书韫不得不张开嘴喘息,冷空气趁虚而入,变成一把尖锐的刀子割开喉咙,火辣辣的疼。
早该想到,期末考结束,季旌又变成无拘无束的恶魔,随时能以任何方式出现在她的周边。
只要回忆起他的脸、声音,还有他扯着绅士旗号制造身体接触的行为,她便觉得恶心!
道路两侧光秃的大树张牙舞爪地探出枝丫,织成一张网试图将她捕获。
冯书韫咬紧牙关,使出吃奶得劲儿往有人的地方跑。
终于在力竭之前看见咖啡店。
侧门敞开,大家陆陆续续的出来帮忙卸货,只要她张嘴呼喊,就一定能吸引注意。
季旌显然察觉到她的意图,一路上不紧不慢的步伐突然变快。
冯书韫背后没长眼,但处于高度集中状态的细胞却能感知到季旌的气息,他已经近在咫尺,或许,一伸手就能捕获她。
凄厉的尖叫已到嗓子眼,冯书韫却因为跑得太快,脚下一个没刹住,直愣愣撞入来者的怀里。
梆硬的胸膛跟她的脑门儿不知道哪个先发出闷响,总之,她被撞得眼前一阵阵发白,失去平衡,无法控制地踉跄着向后倒。
对方倒是好心肠,及时拉住她。
泛凉的手指直接接触她手腕的皮肤,冯书韫被冰得发抖,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紧随其后出现的是应祈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她突然觉得惊恐,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萦绕心头。
这世界似乎处处是陷阱,随时准备把她拆骨入腹。
生平第一次,她清楚的体验到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
不过,死局偶尔也有生还的机会,赌的就是深陷绝境的人敢不敢奋力一搏。
如果说豪门子弟之间存在生物链,应祈越毫无疑问是站在顶端的决裁者,连一向性情乖张的季旌都忌惮他几分。
上一回在应家,季旌还可以借口'不知情'擅闯二楼,被发现之后遭到严厉呵斥,他吃了苦头,多少变得警惕起来,看见应祈越便自觉停下脚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观望着。
冯书韫窥探到季旌的畏怯,求生本能顿时达到顶点。
她抛却所有顾忌,说什么都无法放过眼前这根救命稻草。
赶在他松手的刹那,她反应迅速地回握住,因为太紧张太用力,声音连同手指一起发抖:“选修课的期末选题,我已经想好了。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方便找个地方聊一聊吗?”
“……”
应祈越微怔,定定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另一人的湿冷温度通过掌心传递给他,彼此的触觉亲昵交融,这样的体验格外新奇。
他缓慢掀起眼睑,良久地注视着她,表情疏淡清冷,一言不发。
察言观色那一套对应祈越根本不管用,冯书韫猜不出他的想法,因此找不到提前应对未知结果的办法。
她被迫从'成熟理性'的躯壳中抽离,好像只懂得无声哀求的稚童,长睫毛轻颤,眸中雾气氤氲,泪变成一池浅浅的泉水蕴在眼眶里。
惊魂未定的心神扭曲成爱德华·蒙克画框里的《呐喊》。
焦虑且绝望地乞请——
别丢下我。
求你。
千万、千万别拒绝。
等待答复的每一秒就像一场不知尽头的残酷凌迟,凌冽寒风包裹着冯书韫,棉服变得又湿又冷,身体发颤的幅度越来越明显,一颗心沉沉的下坠。
绝望到最后,冯书韫很难不怀疑应祈越跟其他人一样,也在肆意玩弄她的恐惧,内心甚至已经做好被他拒绝,再被季旌捕捉的觉悟。
就在下一秒,她掌心一空,还没等反应,紧接着被塞入一片发热的东西。
冯书韫意外地眨眨眼,傻了。
应祈越好像没意识到给陌生女生送暖贴的行为多么暧昧,仍然是一副不近人情的表情,冷酷地指责:“你体温太低了。”
冯书韫指尖蜷缩,喃喃:“...对不起。”
他没理,绕过她往前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停在目瞪口呆的季旌身边才转头看她:“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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