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弥不渡横纵交叉的青石板路上,行人成群结伴,行色匆匆,不见断魂。
细雨潺潺,弥不渡却人潮如织。
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常常因这场雨而扬起笑容,赞叹一句:
“不愧是江南,这雨下的,景儿是真好!”
“怪不得大齐皇帝九下江南,真特么会享受啊!”
这里是弥不渡,大齐承安帝在位期间,年年都要来一次的地方。
不是清明,就是七月半。
每次来,都要去那座石像前坐上半天,直到夜深人静才离开。
有史书记载,自宣德皇帝驾崩,承安皇帝继位,楚弥这个名字就成了禁忌。
谁也不知道承安帝为何年年来,只知承安帝励精图治,后宫空悬三年。
三年后,承安立后,皇后名为黎姜,是老太傅的嫡亲孙女。
世人皆知,老太傅有一女,因品性出众,貌美德高,尚未出阁便被封为安宁郡主。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当时的太傅府更是如此。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如此女子最终花落谁家时。
大齐战神楚邵英径直在安宁郡主黎烟及笄那日,敲锣打鼓地携百抬聘礼,登门求娶。
谁也没想到,两人的婚事竟真就那般定下了。
两家交换了庚帖,两家长辈坐在一起翻黄历,选了最近的黄道吉日,不出月余,两人就拜了堂、成了亲。
楚弥,正是安宁郡主黎烟和大齐战神楚邵英的唯一血脉。
才一出生,便由皇帝亲下圣旨,赐下世子封号,赏奇珍异宝无数。
那一瞬间,整个大齐,谁不羡慕他?
可惜世事无常,往往乐极生悲。
安宁郡主因难产脱力,大出血而亡。
出生即丧母,父亲楚邵英悲痛欲绝,怪他害了爱妻,是以从不给他好脸色。
宣德皇帝担心楚邵英哪天想不开掐死他,便将不出满月的楚弥接到了皇宫,亲自教养。
楚弥个性张狂,自幼嚣张跋扈。
和他一起长大的皇子们没几个没挨过他揍的。
其中承安帝,也就是当时的十三皇子,因和他年岁相仿,挨揍最多。
承安帝幼年出身不好,乃宫女所出,常常被其他皇子欺负。
然而那些皇子们加起来,都不如楚弥揍他揍得多。
当时的皇宫谁不知道,楚弥和十三皇子关系恶劣?
谁曾想,原本猖狂倨傲、无法无天的楚弥葬身鱼腹,而常年备受他欺凌的十三皇子却登上了皇位。
还在三年后迎娶了楚弥外祖家的嫡孙女黎姜,作为唯一的妻。
据载,承安帝在位九年,与黎姜育有一子,一生只此一妻。
两人相敬如宾,却无缘白首。
承安十年初,承安帝在第十次下江南途中遇刺。
刺客不是别人,正是江南都督洪康。
野史上说,承安帝临终前,眼睛一直望着江南护城河边的石像,被站在桥上的洪康一箭射穿胸膛以后,没有呼救,甚至还是笑着的。
那一天,正是清明节。
和一千四百多年后的今天一样,细雨蒙蒙。
楚弥孑然站在雨中,站在石像面前,抬手扫下上面布满的烂菜叶、臭鸡蛋。
唇角微微扬着,眼皮却微微压着。
“你瞧。”
他轻声说。
“小十三至死都没能亲手揍你一顿,都把自己憋屈成什么样了?”
“楚弥啊,你就是个祸害。”
想起之前在史书上看到的内容,楚弥很难高兴的起来。
尤其,关于洪康。
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当朝皇帝。
洪康也算一代枭雄了。”
这样的人物,无论正史还是野史,都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给他一个结局。
可是这些天来,任楚弥翻遍史料,都没能看到在那之后,关于洪康的只字片语。
杀皇帝后,仿佛整个人都消失了。
哪怕抄家灭族,史书上也该记一笔。
可是没有。
关于他的史料,齐齐停在了那句——
承安十年,清明当日,江南都督洪康于弥不渡桥上,一箭射杀承安帝,帝崩。
“到底为什么?”
洪康此人,楚弥相交不深,在被他堵在江南护城河之前,楚弥甚至没见过他几回。
说了解谈不上,但他了解自家老爹。
况且,那天的情形,如今仔细回想起来,万千箭雨多如牛毛。
看似声势浩瀚、场面恢弘。
实则真正目标对准他的,只有洪康手上那支。
那支箭确实锐利,也的确正中他的心脏。
可力道却不对。
洪康此人,当年可是楚邵英手把手带出来的亲兵。
楚邵英那家伙练兵,可是完全不把兵当人看的!
能在他手上当副将,一箭把人射穿才是基操。
只是刺破血包?
玩儿呢?
被箭射中的那一刻,楚弥就知道他是自己人。
说不定,还是楚邵英那老东西提前安排好的。
难不成?
那家伙以为自己真死了,所以杀皇帝为自己报仇?
可是也说不通。
要报仇早就报了,小十三又不是第一次去江南,没道理非要等十年。
这十年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这段时间,他也在试着寻找当年和他约好见面的那个人。
可惜一千四百多年过去了,从前的人事物早已没了踪迹。
尤其,那人只是普通百姓,是连尸骨化成灰都不会有人记得的那种普通人。
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一无过人的功绩,二无天怒人怨的过错。
像这样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渺如尘世浮游。
楚弥想要找到他的消息,简直难如登天。
晚间阴雨绵绵。
如恼人的线,混乱纠缠千年之多,剪不断,理还乱。
今晚撞大运小酒馆开门较早。
楚弥是在店里忙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的。
今晚不限号,冰球的消耗也比较大。
削冰球看似简单,实则十分耗时耗力,是以很多调酒师开玩笑时总会说:
要是上班的时候发现冰箱里有几个削好的冰球,做梦都要笑醒。
当然,削冰球对习惯用刀的楚弥来说,和普通人削铅笔没有多大区别。
他不觉得累,沈淮久却总怕他累着。
时不时提醒他去休息。
常常找各种借口支开他,只为让他正大光明躲闲。
以往楚弥都会拒绝,可是今天不一样。
不止因为今天是清明,他想伺机单独出门,给一些人烧点纸,更重要的是——
他在酒馆外,先后见到了几拨他等了很久的人。
两个中山装金扣。
一个黄毛老外、一个眼角有疤的西装暴徒。
除了这两波熟悉的,楚弥还发现了另外几拨形迹可疑的游客。
这段时间,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勾着沈淮久的注意力,另一边却在默默布局,同时放出一些消息。
等的,就是这一天。
那些人总算没辜负他的期待,见沈淮久那边无从下手,便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今天一到酒馆他就开始削冰球。
按照沈淮久提醒他休息的频率习惯,楚弥在晚间十一点顺势脱身,出门买焦糖瓜子。
距离最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正常人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楚弥先是在酒馆对面的石像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悠闲地在景区里晃了一圈。
足足半个小时后,才迈步走进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将架子上挂的最后几包焦糖瓜子全买了。
再出门,楚弥顿住脚,忽然扬了扬唇。
提着手里不怎么结实的环保袋,转身迈进一个漆黑的,连监控都没有的小巷。
……
酒馆里,沈淮久好半天等不到人,心里着急。
好不容易等到客人少一点,跟殷絮交代两句,外套也不穿,仅着一件常穿的黑色衬衫冲出了门。
没走两步,就见不远处一个小巷子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人目光相撞,对方快速扬起一抹笑,紧走几步朝他而来。
“九哥,你怎么出来了?”
楚弥笑盈盈举起手里的环保袋晃了晃,献宝邀功似的。
“所有的焦糖瓜子全被我买来了。”
沈淮久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指背贴了贴他的脸颊。
“我不冷。”
顶着沈淮久责备的目光,楚弥温声道。
“是不是不凉?”
的确不凉。
可是沈淮久的脸色却没多好看。
楚弥出门的时候有些神思不属,一样没穿外套。
夜晚天凉,即便不下雨,楚弥身上也总是偏凉的。
如今,他脸上的温度,却比平常穿了外套还要暖几分。
他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是他这段时间好好投喂的结果。
事实上,两人每天抱着睡,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楚弥正常的体温是什么样。
“刚才干什么去了?”他语气沉下来。
楚弥从未想过能瞒过他,老实说:
“刚才动了手,虐了几个小趴菜。”
这词,是跟小铃铛学的。
“受伤了吗?”
“怎么可能?谁能伤得了我?”
“回去我检查。”
“没问题。”
见他答得信誓旦旦,沈淮久总算放心了些。
“那些人呢?”
楚弥向身后的那个巷子递了个眼神。
沈淮久又把袋子塞给他,越过楚弥,直直朝那漆黑的巷子走去。
半分钟后,才寂静不过五分钟的巷子再次响起熟悉的哀嚎声。
楚弥单指勾了下鼻子,无辜眨了眨眼。
头也不回,在原地安静地等沈淮久发泄完去而复返。
老规矩,那些人被交给了姗姗来迟的林书远。
当看到那位隐约有些熟悉的黄毛老外,林书远不禁想笑。
“多大仇啊?打人偏打脸?”
楚弥含笑不语,倚在墙上嗑瓜子,被沈淮久瞪了一眼,直起身,表情有些不爽。
沈淮久盯着他背后湿了一块的衣服,表情更不爽。
人却跟着往楚弥身后挪了两步,拍了拍肩,示意楚弥往他身上靠。
虽然不在意林书远会怎么看,毕竟是从小接受正统教育的人,楚弥还没有当众和人过分亲密的习惯。
又从沈淮久拎的袋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磕着。
他一言不发,继续看林书远将那堆人五花大绑,一个接一个‘请’上车。
被迫在清明节的凌晨加了回班,林书远说什么都不肯走,死皮赖脸地跟到酒馆,非要蹭酒喝。
后半夜酒馆里客人相对少些。
他们回来以后,沈淮久直接让殷絮休息去了。
木质长条的吧台后面,沈淮久看着相谈甚欢的林书远和殷絮,眼神里闪过一抹羡慕。
“今天是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了。”他幽幽道。
楚弥边忙边应和,“嗯。”
“你之前说,过完清明就走。”
沈淮久低沉的音调有些不稳。
“想好了吗?”
楚弥脸上的笑意加深,眼中却很平静。
“想好了。”
沈淮久沉默许久,“……准备去哪里?”
沈淮久: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的行人有没有断魂不知道,反正老子誓要断魂了。[心碎][心碎][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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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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