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鸦号”将陆清安留在了葬星轨道上的一个小型监测站。这里与其说是工作站,不如说是一个勉强维持运转的金属罐头,是联邦监视这片流放之地的眼睛,也是陆清安执行“监督”任务的临时据点。
监测站里只有他和一个沉默寡言、只负责维护设备的老兵。大部分时间,只有各种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循环系统单调的气流声相伴。
距离将凌烨丢在葬星地表,已经过去三天。
这三天里,陆清安通过监测站的宏观扫描系统,能看到代表凌烨生命体征的光点在那片广袤的戈壁上缓慢移动。光点最初在物资领取点停留了一段时间,随后开始向着更深处、更崎岖的区域移动,速度时快时慢,显然生存异常艰难。
「例行状态确认任务启动。时间:现在。地点:目标最后活跃区域附近。任务要求:近距离观察目标生理与心理状态,并进行必要的‘刺激’,以确保数值稳定。」
系统的指令如期而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
“必要的刺激……”陆清安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胃里一阵翻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穿戴好简易的防护服,带上标配的武器——一把高频震荡匕首和一把能量手枪,以及一个装有基础医疗用品和……一份“特殊物品”的背包,搭乘小型登陆舱,再次降落在葬星表面。
干燥、灼热、充满尘埃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根据定位,他很快在一处背靠风化石山的洼地找到了凌烨。
仅仅三天,凌烨的状态比离开时更加糟糕。原本笔挺的身形消瘦了不少,防护服破损了几处,脸上沾染着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嘴唇因缺水而皲裂。他正试图用捡来的废弃金属片挖掘一处看似有些湿润的沙地,动作因为虚弱和镣铐的限制而显得笨拙吃力。
听到脚步声,凌烨猛地抬起头。看到是陆清安,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致的冰冷与厌恶,随即又归于死寂,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块会移动的石头。他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挖掘工作,完全无视了陆清安的存在。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愤怒的指责更让陆清安心头发沉。
他按照系统可能的监控要求,启动了记录仪,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口:“流放者凌烨,进行第一次状态确认。汇报你的生存情况。”
凌烨充耳不闻,只是用力撬动着地上的石块。
陆清安停顿了几秒,继续按照“剧本”施加压力:“根据条例,你有义务配合监督。否则,我将有权判定你抗拒监管,并采取相应措施。”他刻意让手按在了腰间的能量手枪上,这是一个充满威胁意味的动作。
凌烨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直起身,转过头,那双灰败的眼睛透过防护面罩,直直地看向陆清安,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声音沙哑而嘲讽:“汇报?汇报什么?汇报我是怎么像虫子一样在这里挣扎求生?还是汇报我有多么后悔……曾经信任过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陆清安最敏感的神经。
陆清安指节捏得发白,脸上却必须维持着冷漠:“你的态度已被记录。看来你需要更深刻地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他目光扫过那片被挖掘的沙地,以及旁边一个破烂的、几乎无法使用的旧水囊——那是领取点提供的劣质品。
“你在找水?”陆清安向前走了几步,靴子踩在松软的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停在凌烨刚才挖掘的地方,用脚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这里不可能有稳定水源。徒劳无功。”
他看到了凌烨因他这句话而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看到了那死死攥住金属片、指节发白的手。
「目标情绪波动:愤怒、屈辱。虐心值 5%。」
系统的提示如同嘉奖,却让陆清安感到一阵反胃。
他不能停留太久,过度的“刺激”也可能引起系统对方式的怀疑。完成基本的“确认”和记录后,他冷冷地留下一句:“一周后,我会再来。希望到时你能学会‘配合’。”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
走出足够远的距离,确认四周无人且监测信号可能存在的盲区后,陆清安迅速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样东西——是一个小巧的、军用的高效水分收集器。这是他利用监测站仓库里报废零件的边角料,偷偷组装出来的,效率远非领取点那些破烂可比。
他快速将其隐藏在一块形状独特的风蚀岩下方,并用碎石做了个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标记。这个位置,偏离凌烨常走的路线,但如果他搜寻范围扩大,有一定几率能发现。
这很冒险。这微不足道。但这已是他目前,在系统严密的监控下,所能做到的、极限的“消极怠工”。
回到登陆舱,启动引擎。看着下方那片逐渐缩小的、灰败绝望的大地,陆清安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一次“确认”结束了。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冷酷的监督官。他也成功地,让自己的负罪感更深了一层。
而凌烨,依旧在那片死地中,为了最基础的生存而挣扎。
他对那个隐藏的水分收集器一无所知,对陆清安内心的挣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那个他曾视为心腹的副官,如今是他苦难的监督者,是来自联邦的、持续不断的羞辱和压迫的象征。
监测站的生活如同窗外永恒的星空,冰冷而重复。
陆清安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系统传来的、关于其他世界线的冗余数据,或是观察葬星地表的宏观扫描图。代表凌烨的那个光点,如同风中残烛,在广袤而危险的地图上艰难地移动、徘徊。
几天后,葬星的气候开始展现出它真正的獠牙。监测站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显示,一场巨大的放射性沙暴正在凌烨所在的区域形成,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狂风卷起亿万吨沙尘,遮天蔽日,其中混杂的异常能量读数表明,这场沙暴足以撕裂普通的防护,甚至干扰生命体征。
陆清安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紧盯着屏幕上那团不断扩大的、代表死亡威胁的红**域,以及在其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凌烨的生命光点。
「警报:检测到流放地极端天气事件。」 「分析:目标生存概率预计下降至37%。」 「系统指令:暂不进行外部干预。此乃‘自然筛选’过程,有助于提升‘虐身值’与绝望感,符合任务核心逻辑。请执行员保持观测记录。」
“自然筛选……”陆清安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系统轻描淡写地将一场可能致命的灾难,定义为提升任务评价的“机会”。
他几乎能想象到凌烨在遮天蔽日的沙暴中,如何用那副破损的镣铐和虚弱的身躯,寻找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庇护所。
他坐回控制台前,双手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的数据冰冷地滚动着,沙暴的强度还在攀升。
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预警,不能提供庇护所坐标,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关切。他只能在这里,作为一个冷酷的旁观者,记录凌烨如何走向可能的死亡。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沙暴的核心终于掠过了凌烨所在的区域,屏幕上的生命光点剧烈地闪烁起来,信号变得极其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
陆清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分钟后,沙暴渐渐远去,生命光点虽然依旧微弱,但总算稳定了下来,没有熄灭。
陆清安无声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目标渡过生存危机。体能严重损耗,精神濒临极限。虐身值 15%,虐心值 10%。任务评价:优良。」
系统的评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满意”。
第二天,到了第二次“状态确认”的时间。陆清安再次降落在地表。
沙暴过后,地形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满目疮痍。他找到凌烨时,对方正蜷缩在一个仅能容身的岩石裂缝里,浑身覆盖着厚厚的沙尘,防护服有多处被锐物划破的痕迹,露出的皮肤上带着灼伤和擦伤。
他闭着眼,呼吸微弱,旁边的破旧水囊彻底空了,干瘪地躺在地上。
听到动静,凌烨艰难地睁开眼。他的眼神比上一次更加空洞,甚至失去了嘲讽的力气,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对一切的漠然。仿佛连生死,都已不放在心上。
陆清安按照流程,启动记录仪,进行所谓的“确认”。他检查了凌烨的伤势,记录了其虚弱的状态,并再次用冰冷的语调强调生存条例,暗示他如果无法自行找到稳定的水源和食物,结局可想而知。
整个过程,凌烨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涣散地望着裂缝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陆清安和他所说的一切,都来自另一个遥远而无关的世界。
这种死寂,比任何激烈的反抗或斥责,都更让陆清安感到窒息。他宁愿凌烨骂他,恨他,至少那证明凌烨还有活下去的愤怒和力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灵魂已经先于身体死去。
完成“确认”后,陆清安再次“无意地”将一小包高能量营养棒遗落在距离岩石裂缝不远的一处显眼石墩旁。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刻意隐藏。
他知道这很冒险,近乎挑衅系统的监控底线。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凌烨在渡过沙暴后,因为极度虚弱而悄无声息地饿死、渴死在这片岩石后面。
离开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凌烨依旧蜷缩在裂缝里,对近在咫尺的“补给”毫无所觉,或者说,已经失去了去获取的**。
回到监测站,那个沉默的老兵正在擦拭设备。他抬头看了陆清安一眼,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忽然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那下面……废弃的三号矿坑深处,听说旧时代留下了一些还能用的东西。不过,路不好走,也很危险。”
陆清安脚步一顿,看向老兵。老兵却已经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工具,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三号矿坑…… 陆清安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或许是一个线索,一个在系统监控之外,可能找到更多资源的潜在地点。但同样,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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