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破败热闹，灯火彻夜通明。
父母离世后，宋时心离开上城区，扎根在这里，这是他独自生活在下城区的第五年。
喧嚷的面馆后厨热雾萦绕。
“时心，今儿这么早回家呐？”煮面师傅抹去额间热汗，调汁捞面装碗，动作利索，一气呵成。
宋时心点头，端着餐盘掀起门帘去前面送餐，返回后厨后师傅朝他挤挤眼睛：“家里没人这么早回去干嘛？吃完宵夜再走呗，今天给你加餐。”说完用铁勺指指卤肉锅。
在下城区，肉是稀罕物，老板看他乖，也念着他正长身体，偶尔会允许后厨给他开小灶。
宋时心吞吞口水，有些心动，犹豫几秒还是摇摇头。
家里有东西等着他回去呢。
“今天回家有事！谢谢哥！”说完解开围裙挂在墙上，挥挥手，钻进后门匆忙离开。
傍晚下过雨，小胡同地面积起浅浅一层水，打湿了宋时心的裤脚，他不得不慢下来。
心里念着下午收到的短信，掏出手机，点开最近收到的一条信息。
十三分钟前。
【尊敬的宋先生，您好，三日前，您于我公式官网订购的MM01号陪伴者，今日内将配送至如下地址——“下城区D区139号负1层”。回1立即配送，回2更改配送地址或时间，拒收请回复R。”
【1】
-发送成功。
宋时心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手机揣回兜里，太期待了，又忍不住小跑起来，跃起的发丝在斑驳绚烂的霓虹灯下闪光。
轻快的踩水声引来街角流浪者的目光，躺在地上的人们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缓缓眨一眨，又麻木地躺回去。
这里没有生存**的穷人太多了，他们迷恋向下堕落，像宋时心这样有朝气，脸上总是挂着单纯笑容的年轻人很少见。
宋时心哼着开心的小调，蹦跳着走到地下通道入口，台阶刚跳下两层，抬头却见远处一副巨大的纯黑棺材挡在门前，顿时僵在原地。
门边昏暗的灯泡被一层厚厚的蛛网环绕，此刻接触不良，应景地闪两下，衬得那口近两米高的棺材格外瘆人。
心脏砰砰砰蹦个不停，宋时心硬着头皮靠近，走到箱子面前才看得出只是个硬质纸箱上面还印着花纹，他抬手敲敲，发出脆响。
黑金色的箱体表面图样繁复，像图腾，又像咒文。
宋时心拍拍胸口，安抚自己方才像是要跳出来的心脏，随手扯下贴在箱子侧边的透明文件袋。
是配货单，配货单底下掩着一枚黑色信封，信的封口处盖着一枚粉色爱心花纹的火漆印章。
下城区不会有火漆这种精致玩意，他上一次看见火漆还是在父母去世前。那时候家里收到的邀请函大多是这样的。
宋时心喜欢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火漆完整剥下，再装进母亲专门为他准备的檀木盒子收藏起来，那个盒子只要靠近都能闻到漆蜡香香的味道。
父母离世，别墅被封，火漆盒封锁在里面。宋时心从上城区离开以后很听话，没有再关注过那边的新闻，仿佛与上城区的一切联系都斩断。
也不知道那个装着几百枚精致火漆的盒子现在会流落到哪里，或许已经被丢掉了。
想到这里，宋时心浮起一丝淡淡的伤感，低头闻闻这久闻的味道后注意力重新转回箱子上。
这个巨大的箱子把他的房门，完完全全挡住了——
“好……重……”
等把箱子左推右挪艰难地搬进屋子，宋时心直接坐到地上。汗水不住顺着额角往下淌，他扯着领口扇凉，又擦了擦流进眼睛里的。
暖光色灯泡照亮卧室这一小方，照不到的阴影处，唯一的镜子在洗手间墙壁上，隐约映出灯光下男孩那张稚嫩潮红却充满期待的脸。
人在面对期待过盛的事物时，总是喜欢做一些从最无关紧要的事情转移注意，于是哪怕宋时心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箱子里的“他”见面，还是决定先去洗个脸。
从洗手间出来，宋时心坐到床边矮柜上，拿起配货单与信封端详。
配货单上的关键信息都被保护起来，只留下宋时心家的地址，他小心撕开信封，抽出一张附着使用说明的卡片。
手写内容，十分简短：
1、本商品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2、亲吻或喂食唤醒——保持深吻十分钟或喂食（注：这里出现一个被涂黑的方块，像是盖住了某个字）血液≥30ml
3、成功唤醒后请给予充足的爱与陪伴
4、再次强调，本商品一经唤醒，无论出现任何后果，不退不换哦。
卡片反面是身份信息。
姓名：景寻
性格：未知
种族：魅魔
详细说明：略
等等——
宋时心将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逐渐不可置信，他从没见过这样敷衍的说明书！
更何况这是什么很便宜的东西吗？这可是足足花费了他整整三年省吃俭用的存款才买回来的！
该不会被骗了吧？挂羊头卖狗肉？救命！
绝！对！不！可！以！
不该冲动的，宋时心想哭的心都有了，丢下卡片立刻跑去厨房摸来一把水果刀。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宋时心十八周岁生日，面馆老板和王师傅提前半小时关门，为他准备了一碗热腾腾的，堆起肉山的生日面，又掏出三瓶白酒。
下城区的人们常需要酒精麻醉来麻醉自我，于是大肆流通的勾兑酒水便宜管饱，三无产品没有配料表，宋时心知道这玩意上头很快。
一杯下去，王师傅说话口齿不清：“小时心呀，今晚过后，嗝，你就是个大人了，成熟男人！酷~！”
“嗯嗯！”宋时心乖巧地点头。
他是个惜命的小迷信，嘴里的长寿面不敢咬断，没褪去的婴儿腮帮被面条塞得鼓鼓的，像只屯粮的仓鼠，点头时嘴边挂着的面条上下晃晃，看起来分明还是孩子模样，跟“成熟男人”四个字一点都不沾边。
不过在下城区，年龄的意义也不大就是了。这里鱼龙混杂，很多人出生就被丢弃，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慢慢的，人与人相处起来往往不会过分在意年纪。
这样说来，有人记着宋时心的生日，又帮他庆祝，这顿生日饭倒是有几分难能可贵。
“成熟男人，”王师傅捏捏宋时心肩膀打了个酒嗝，意味深长地笑，“就是要做成熟男人该做的事。”
他用筷子敲敲自己身前的桌沿，指向门外的方向：“你哥我年轻的时候，追我的女人从店，店门口，嗝，一路排到上城关！”
老板撇嘴，用口型向宋时心吐槽：“假的。”
宋时心眯眼笑笑，点头表示知道。
王师傅嘿嘿笑，调侃宋时心：“喜欢男孩女孩？明天让老板带你去李姐那挑一个？李姐老早就说了，你要是有喜欢的，第一次不收费。”
宋时心眼珠子瞪得可圆，李姐是这条街上最出名的女人，很多人叫她李妈妈。她收留过很多年纪轻轻流落在外靠身体营生的少年少女，被收留的人不会受到坏人们的骚扰或毒打，也不会被醉酒的混混随便拖到角落糟蹋，他们能获得有一些拒绝的权利，或是说“不”的自由。
李妈妈喜欢在深夜带着手底下的男孩女孩们吃宵夜，一群人闹闹嚷嚷的进来，宋时心上菜时会被他们围住，逗着玩。
谁最漂亮？谁身材最好？这里面最喜欢谁？想跟谁一起睡觉？
宋时心一定要回答了才能离开，走之前会被李妈妈怜爱地捏下脸蛋，在起哄声中随机收获媚眼、飞吻或是吻手礼，他每次从人堆里钻出来脸都红得冒烟。
下城区的同性恋与异性恋随处可见，遗弃之地没有约束，感情拥有自由生长的权利。
想到之前被那群哥哥姐姐掐脸调笑的场景，宋时心恐惧地一口气吸完剩下半碗面：“不不不，我不想，不想…”
宋时心搜罗半天，也没搜出来合适的词能形容，最后红着脸说：“不想跟别人一起睡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旁边俩人乐得人仰马翻。
老板喝口白酒，辣得哈气：“别听你王哥瞎说，你爱干啥干啥。”
他是个瘸腿男人，据说在上城区的大饭店打过杂，因为上菜前偷尝过一口客人的菜，被发现后直接打断腿丢出来，终身不允许踏足上城区半步。
老板在上城区有个儿子，跟宋时心一般大，所以他这些年对宋时心格外照顾。
上城区的人不能随便出来，下城区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去，除非——
“再过几个月，上城区收容所下来招人了，小宋模样好，性格也好，给你放假，你到时候去应招试试。”老板丢进嘴里几颗花生，嚼得嘎嘣响。
“你没见过，上城区跟这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那的牛肉才是真——”
不止怎的，老板看了看吃完面开始吃肉的宋时心，一句话断在中间，没了下文，随即讪讪道：“反正就算在上城区捡垃圾，都比在下城区当老板强。”
宋时心摇摇头，咽下嘴里的肉，语气中带着两个男人不懂的坚持：“我才不去，这儿挺好，我喜欢这儿，而且咱家牛肉也好吃。”
那天，刚成为大人，又恰好喝了一点酒的宋时心，在成年的第一天晚上，失眠了。
他感觉浑身燥热，好像那些哥哥姐姐们不堪入耳的调戏全被王师傅晚上那些话勾了出来，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
他又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隔壁五金铺子两个相依为命的叔叔，这些人睡在一起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成年了，也不是因为好奇或是寂寞。
宋时心希望自己跟别人在一起，也是因为爱，而不是，孤单。
地下室带着潮气，被子床单永远不是干爽的，关掉灯光，一片黑暗中只有屏幕是亮的。
孤零零的宋时心在成年的第一个晚上，趴在被窝里看新闻催眠泄火，祈祷着自己快快睡。
直到手机屏幕下方冷不丁弹出一格粉色广告，点进去的瞬间，炸开的爱心花纹图案映射进宋时心漆黑专注的瞳孔。
【极致的爱意与陪伴，地久天长！——专属于你的陪伴者】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许过愿希望不再孤单的宋时心，很没出息地广告上甜蜜的宣传语所吸引。
他兴奋地点开商品列表，随即看到一排排价格高达十几位的商品，沸腾的心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太贵了，哪怕是曾经生活在上城区，家里未曾破产时的宋时心，也是买不起的。
宋时心听人讲过，陪伴者，是只存在于上城区的高级商品。
传言中的陪伴者，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家人——或是爱人。
他们拥有人类的体温，人类的肌肤，人类的感情，却永远不会背叛，不会离开。
一个个被精心创造的面孔沉睡着，宋时心的目光锁定在商品列表最后一页，那件名字为MM01的商品上。
价格只要……5200！
非常漂亮的一张脸，只是比起上面那些妖艳魅惑的完美面容，这张脸显得不那么精致，有些冰冷，这恰恰让他变得很特殊。
宋时心完全移不开眼睛，认真地看了很久，十分确定，他很喜欢。
收到扣款通知，自以为捡漏王的宋时心终于酝酿出困意，放下手机，面带微笑地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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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使用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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