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盈盈觉得很淦。
在这场持续了整夜、声势浩大的动荡中,涩谷被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喧嚣彻底吞噬,原本繁华有序的十字路口沦为失控的漩涡。据事后统计,这场灾难造成的死亡人数高达惊人的698人,另有上千名群众在混乱中受伤,轻重不一,失踪者不计其数,直接导致的经济损失更是突破百亿!
涩谷事变最终被定性为小行星撞击事件,不然无法解释那半径超过140米真空一样的废墟。距离万圣节已经过去了一周,时至今日,依旧能从航拍图上看到这片触目惊心的疮疤。但值得庆幸的是,以羂索为首的诅咒师和特级咒灵已经彻底歼灭,唯有那个白发妹妹头、不知性别的冰系术师至今仍不知所踪。
而在众咒术师挺身而出、挽大厦之将倾之际,汤盈盈却早早地来到了医疗点,和夜蛾正道、硝子一起原地待命,实际讨伐数:两只改造人和一群飞蛾人咒灵……
说没有不甘心是假的,这与她所设想的场景背道而驰。女孩揉了揉眼睛,推着护理车一路小跑至硝子身旁,这几天几乎彻夜未眠、黑眼圈愈加浓重的家入硝子拿过医疗器械,对她说:“辛苦了,你去跟别人换班休息下吧。”
“不用!我还不觉得累!”她扫视了一圈临时搭建的医疗点,几所幸未受损的医院早已人满为患,那些只是受了皮肉伤、精神尚好的伤患,只能在临时大棚里席地而卧,等候诊疗了。汤盈盈小跑几步上前,扶起一位精神萎靡的老人,为她更换了渗血的绷带,却见眼前忽然压下一片阴影,硝子毫不客气地弹了她个脑瓜崩: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爱逞强呢?该换班就去换班,养精蓄锐为上。你要是倒下了,人手便会更加紧张了。还有,你妈妈一直在门口等你出来呢。”
“哦…”盈盈赧然地低头揉了揉额心,不由得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面对如此迅猛危急的状况,远在华国的季老师哪怕搭乘最近的航班也要第二天才能赶到。关键时刻,是盈盈的母亲拿出了私人飞机,载着季良辰和忧心忡忡的父母匆匆赶来。见到平安无事的女儿时,一向坚毅的女强人竟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也许奈娜师姐说得没错,汤盈盈抽了抽鼻子,心想:她既然选择了相信同伴,也应该先保护好自己和真心牵挂自己的父母。
午后阳光正盛,汤母正坐在花坛石墩处等候,手捧一束鲜花,见她出来了忍不住蹙眉絮叨道:“怎么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说罢又赶紧将向日葵花束塞进她怀里:“我听说你师姐从重症病房转出来了,你得好好跟人家道谢知道了没?”
啊……汤盈盈微微睁大了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揉皱了花束的包装纸——季奈娜重伤被送往医疗点的模样赫然在目,谁都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进退有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姑娘,竟有跟敌人同归于尽的破釜沉舟之势。
师姐曾对她说过:“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能直面悲剧。”①
怀里的向日葵正随着微风轻轻点头,就像是无数幸存者在欢呼生命的重启,又像是那些没能等到黎明的人,借着花瓣的颤动诉说着对人间的眷恋。
“我知道了。”汤盈盈妥帖地抚平了包装纸上的褶皱后,便迎着骄阳大步向前。
病房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也许会让人指尖冰凉,奈娜不知道。她此时正披着披肩端坐在病床上,夏油杰将百叶窗拉开一条缝隙,暖洋洋的阳光便一格一格地撒在了惨白的床单上。他打开食盒,从中端出刚热过的粥,默不作声地舀出一口轻轻吹了吹再送到奈娜嘴边:
“啊——”
奈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抬眼却看到杰仍旧一副沉闷的模样,眼底的怅然几乎流出实质来。她只好将粥吞入腹中,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样好吗?”
“…什么?”夏油杰狭长的眼眸扫过她,目光沉沉,奈娜隐约觉得他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
“正值灾后重建的混乱时期,身为特级应该很忙的吧?你天天跑我这里来,把活都丢给悟了吗?”她插科打诨道,却没能博得心上人一笑。
这种时候还记挂着旁人吗?夏油杰低头搅了搅粥,平淡道:“交给那个公害好了,反正是因为他被封印才把事情搞复杂、越闹越大的。”而且他也无暇应对那些得理不饶人的政客,一群猴子……
啊,好压抑…奈娜想伸手摸摸鼻子,却又恍然想起来现在自己的双手只是摆设,于是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喝粥。“禁术·血契归途”形似一种束缚,用自身血肉书写符文,换取绝地反击的超强输出。换句话说就是诅咒,而诅咒不同于物理攻击,是无法被反转术式治愈的。现在连伤得最重的隔壁床吉野顺平都康复出院了,她还是只能靠别人喂饭。
“不过好消息是,个别几个咒协残党想靠这场事变浑水摸鱼,重建旧势力而搞起了小动作。正好省得我一个个揪出来了,已经彻底清理完毕。”夏油杰按了按眉心,这还要多谢禅院直哉起了带头作用,听说他也在重症室待着,待会派几个咒灵去盯着吧。
“唔…那菜菜美美和虎杖他们呢?”她咽下最后一口,忽然开口问道。
“我让盘星教的拉鲁跟着她们了,菜菜美美都没受伤。”夏油杰顿了顿,不可避免地思考起奈娜提起虎杖悠仁的用意:“至于虎杖,他脸上破了相,精神头有些萎靡,也许是因为宿傩滥杀无辜的事。”可不知为何,得到受肉的九相图之一,胀相会自称是他哥哥,并非常听他话……
“这样啊…说起来,杰之前问过我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保持沉默…现在还想得到答案吗?”
“咔嗒”——不知是瓷碗从食盒中取出时轻触盒壁的脆响,还是舀粥时瓷勺碰擦碗沿的细弱声,向来沉稳的夏油杰竟然差点失手把碗给砸了,他转过头来直视奈娜的双眼,语气带着细微的颤抖:“当然。”
那么…从哪里说起好呢?奈娜垂下头来,眼前像流水般划过有关阿嬷的一幕幕回忆,她恍若梦呓般开口:“很久以前,季家曾出了个百年一遇的天才……”
她叫季百合,是她的阿嬷,也是她的引路人。
但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季百合首先是完整且鲜活的自己——她不需要被冠上怎样的定语,短暂的人生中也曾开出绚烂的花来,并将奈娜塑造成人。也许有人会为天才陨落而唏嘘,亦或是感慨美人迟暮、往日不复;这些评价有可能会转移到奈娜身上,毕竟她现在只是个残废。但是她不后悔。
她想对阿嬷说:你没有错,该死的另有其人。
这世上大多数人渴望“非逻辑性”的被爱,意思是抛开外表、金钱、声名和社会地位,仍能得到赤忱的爱与包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呐喊与呢喃:
漂亮是被爱的前提吗?
我的出生是父母的养老保险吗?
一无所有就没有资格去爱了吗?
……
而当某个不被世俗所囿的人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也许滚烫的赤诚之心足以刺穿所有铠甲。所以,阿嬷,勇敢去爱不是什么坏事,我的出现才是万劫不复的开端。②
上半身被某人轻轻地拥入怀中,奈娜讶异地睁大了双眼,抬头撞见夏油杰微微透着金褐色的双眸正温和地注视着她,似在无声鼓励。她的视野忽而氤氲出水汽,只好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过分幸运的是,她好像真的得到了某人的心。爱和被爱——这是你赋予我的天赋吧,阿嬷。奈娜把脑袋靠在了杰肩膀上,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一株奋力绽放过、拥有不完整生命周期的野百合,含着晨露,对她轻轻点头。
午后阳光正好,千帆过尽,今后只剩坦途。奈娜轻轻地抽噎了一声,小声喃喃:“杰,我喜……”
“砰!”大门被猛地打开,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人正是季良辰。奈娜几乎是弹跳起步般坐好,脸颊和耳朵都泛起了酡红,轻咳一声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刚去喂饱了你那只猪咪研磨,过来看看你。”银发男人扫了眼杵在一旁的夏油杰,不愧是咒灵操使,如此情境下竟然面不改色地跟着问了一声好。谁是他老师了?!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季良辰眼神不禁带上了几分挑剔:
“娜娜,跟我出来一趟吧。”
“…是。”
医院的走廊上也摆了很多临时床架,不少伤患浑身打满了绷带、哀哀戚戚地躺着,奈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输液架和他们。季良辰站在一件堆满了杂物的储藏间里,才虚虚拉开一道缝,奈娜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咒力波动:
“这是……”她话还没问完,随着白炽灯闪烁着发挥功效,奈娜即刻理解了这是个大型的姜太公令符咒。她不解地看向老师——
季良辰从怀中摸出个小匣子,走至阵法中央:“姜太公令有什么作用,复述下吧。”
“…能以束缚之令支付代价,换取血肉重生;常被用于紧急情况,以伤养伤。”奈娜不知所以地重复了一遍“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季良辰深深地叹了口气“但它还有别的作用,只不过说出来可能会引人入歧路,所以季家一直对其保密:实际上,这种阵型的敕令,足以让你的双臂回春,但支付的代价会是你的阳寿。”
什么?!奈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她声音颤抖道:“还有这种好事?”
“……果然不告诉你是对的,不然你敢把自己全身都献祭了吧!”季良辰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无奈道:“本来还想问你,是用此残躯活到寿终正寝,还是用阳寿换取有限的完整…看来不必多问了,不过上一个用了此等禁术的季家人,仅仅只是修复了一条手臂就比同胞兄弟早逝了20年。其中代价,你承受得了吗?”
两条手臂就是四十年,但人又如何窥见自己能活到多少岁呢?
——此等悖论难求正解,答案永远都在混沌中闪烁着黑色光芒。③但对于她来说,这已是意外之喜。
“我要用此阵!”奈娜笃定道,而季良辰慢慢打开了那个漆金木匣子,里面赫然是一对阳绿翡翠手镯,内圈镌刻了邃密的符文,他淡淡道:“术成后,你不可摘下此镯,里面的符文将持续对你产生作用,知道了吗?”
“嗯!”
走廊里的伤患们只觉得眼前好似突然炸开了一阵耀眼白光,但眨眼间又消失无虞,不少患有创伤后遗症的人开始念念有词这就是神迹,毕竟当时教主大人就是这样登场救下了他们的,并不遗余力地开始推销盘星教。惹得众人烦不胜烦。
“欸?师姐出院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来到医院前台的汤盈盈讶异道,难道她的双臂已经彻底无力回寰了吗……
在路上碰见、与她同行的小女孩不知其中深意,却敏锐地捕捉到气氛的凝滞,她抓紧了手中的御守,只是想来探望那位救了她的姐姐。
“嗯,盈盈?”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汤盈盈惊奇地扭头回望,只见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的奈娜提着大包小包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双臂上套了个阳绿翡翠镯,肌肉线条匀称,肤色透着健康的光泽,全然不像万圣节夜晚那般枯槁如虬枝的模样。
汤盈盈的惊呼几乎响彻医院一楼,又被奈娜捂着嘴巴刹住,嘴唇还能感受到手心温热的触感,她只好用眼神传递这份难以置信的惊讶。奈娜微笑着拍拍弘二头肌:“说来话长啦,但我现在生龙活虎的哦,不用担心我!嗯?谢谢你的花。”
这时衣角忽然被轻轻扯了扯,她低头只见那个出现在风暴中心的华语小女孩,虽然脸上贴了胶带,但精神气甚好。清澈的眼珠里透着些许腼腆,只一味地将手中的物什塞进她手心里:“给你,谢谢你救了我……”
那是一枚祈求平安的粉色御守,贴心地过了塑。奈娜不禁弯了弯眼眉,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笑道:“不用谢,你也拼了命想活下去不是吗?坏人已经被制裁了,往后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那些刻骨的伤痛与沉郁的执念已悄然画上句点,如今,终于到了该抬头望向将来的时候。面对汤盈盈不解的眼神,奈娜狡黠地笑着伸手比出个噤声的手势,对她说:
“记得帮我保密哦,先不要告诉杰。”
①:出自电影《好东西》,主人公王铁梅是我很崇拜的女性,我的笔名由她而来。
②:声明本人没有厌童,没有说有了孩子是万劫不复的开端的意思,但在本作中,季百合被算计的前提下确实如此。脑花把她当做蚌母。
③:这句其实是脑花的台词,发现了吗?奈娜有时候很像他。
其实“非逻辑性”被爱也是各种玛丽苏、霸总文的开端,想要被爱并不可耻,人性如此。只是在看多了这些文字后更要懂得自爱,别让他人可怜自己。
姜太公令前文也提到过哦,嘿嘿,我早就算好了,奈娜也许会比杰早走吧。四十年也是阿嬷失去的时间,虽然她没有立刻变得苍老,这就是我的对称文学。会太残酷吗?
猜猜看奈娜保密是为了什么?下章揭晓[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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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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