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了收藏多年的秘密之后，会感受到某种剖析自己的副作用——仿若于高处临风，衣物皆成了风的模样，身躯无一遮挡，在不想光明时过于光明，既羞怯又难堪。
这是最应该拥抱彼此的时刻，但他们尚不是如此亲密的关系。
两个说了秘密的人相顾无言了一阵子，皆不离开，也不说话，只是坐着。
覃明赫的思绪没有停留在他自己的过去太久，他在方菲身边，很快就分心去想方菲的事情。
从方菲的过去到现在，编织一串松松垮垮但不间断的绳索，他通过方菲的话去拼凑她童年的模样，通过方菲的透露以及他和方菲的相处，还原她长大后的经历。
如此，他仿佛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方菲，并与方菲一同生活过如今。
覃明赫忽然察觉到有不妥，他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问方菲：“你在梦游发作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会起来坐着或者走动的吗？身体被外力控制住的话，会不会不起来？”
方菲对突如其来的提问有点糊涂，愣愣地看着覃明赫两秒，眨了一下眼，开始思考覃明赫丢过来的疑问，说：“呃，嗯，会的，我，曾经试过用链子绑住自己，不让自己动弹，但是起床后发现，链子被梦游中的我打开了。梦游不是变傻，只是会，迟钝一些。”
覃明赫皱眉琢磨了片刻，又提出疑问：“可是很奇怪，你那次来我家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梦游发作呢？我原本以为是我抱着你，所以你动弹不了，没有乱跑，现在想想觉得不对，你是真的没有梦游，一点也没有挣扎，否则你会把我弄醒，我不可能熟睡到你在我怀里乱动也没知觉的程度。”
“啊，你想说这件事啊，”方菲点点头，说，“是呀，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也有可能是碰巧吧，后来我想复刻那晚的情况，用尽办法，可全都不成功。”
覃明赫问：“你真的将那晚的所有情况都复刻过了吗？”
方菲不懂覃明赫为什么要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是呀，我重复了那晚所有食物的搭配，还别出心裁到你的客厅里试验过，都没有用，该梦游还是会梦游。”
覃明赫轻微摇摇头，没搭理方菲询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事的声音，沉思半晌，而后猛地抬头，盯着方菲的眼神锋利得吹毛立断。
方菲被他看得一激灵，怪道：“干嘛要这样盯着我？你有事就说啊。”
“那晚最大的不同在于，”覃明赫顿了一下，指着自己，说，“我。”
“啊？”方菲呆滞地低呼一声。
覃明赫稍微向方菲探身，凑近她，解释道：“我说，那个你经历了注定要梦游的事却没有梦游的晚上，和其他晚上最大的不同在于，我陪着你睡了一夜，你想要复刻那晚的话，就必须把我也加上，不然算不得复刻。”
方菲仍在发愣，口齿略带僵硬地问：“什、什么意思？”
覃明赫收回视线，不再锋利，如同建议夜宵点哪家外卖般建议道：“我想，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在看了新房子之后试着和我躺一张床上睡一晚，看看效果。”
方菲瞪大眼睛，瞳孔倏然收缩，惊恐地看着覃明赫，而后瞬时变了脸，大声叫道：“我嫌弃！！！”
原以为事情会水到渠成的覃明赫被吓了一跳，诧异地看向方菲，思路在转瞬间拐了个弯，说：“那，那就……”
方菲还是没有让覃明赫把话说完，在她十分激动的时刻，覃明赫根本不会有说话的机会，方菲大声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在骗我！你讹我！你在找借口要我陪你睡觉！你这个一肚子坏水的人！趁着我不注意就要游说我，想着我会一时心软答应你是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方菲越说越激动，双手节奏凌乱拍打着地毯，全然是一个正在耍任性的小孩。
旧事重演，覃明赫仿佛又变成了图谋不轨的变态。
覃明赫不懂方菲情绪变化这么剧烈的原因，也对自己重新变成变态一事十分不解，他在方菲的指责之中慌张地双手微举立在身前，似是投降，又似是在无助地安抚方菲，口中轻声说：“我没有，你冷静一点，你想歪了……”
“你别说话了！”方菲一声怒斥。
覃明赫立刻闭嘴，不敢吱声。
方菲也需要安静下来缓和一下自己过于汹涌的情绪，她在地上抱膝坐着，缩成一团，身体快速又轻微地起伏，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
可是覃明赫那不合时宜的劝说又响起：“方菲，你试一试我说的办法吧，我只是想帮你……”
覃明赫的话依旧没能说完，调整不了呼吸更调整不了情绪的方菲猛然站起来，叫道：“不试！你就是在讹我！你太过分了！什么人啊你！趁火打劫！”
覃明赫也连忙跟着站起来，脸上是压制着的急躁，沉声解释道：“我没有讹你，你先别这么激动，冷静点听我说……”
“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方菲大声叫着，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覃明赫的家。
方菲在眨眼间就没有踪影，只留下一声过于巨大的关门声在客厅回荡，声波不息，如同圈圈扩散的涟漪，一次又一次撞进覃明赫耳里。
客厅仿佛一片狼藉，而覃明赫也是混乱的组成部分，他呆若木鸡地站着，方菲指责他时过于理所当然，使得他不禁要反省自己，他提出的建议是否真的那么邪恶，他的思想表现出来的模样是否真的和变态十分相似，他说的话是否真的冒犯了方菲，让方菲激动得不同寻常，甚至比他第一次提出要一起睡的时候还严重三分。
许久，覃明赫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没有啊……”
方菲跑回自己家之后，一步也踏不出去了，她虚脱般倚着门背，双手捂着脸，口中发出一连串吚吚呜呜的没有意义的哀鸣，如同一只还不习惯世间的幼兽。
她的表现的确怪异，方菲自己也觉得刚才她的反应太大了，不寻常，不合理，会给覃明赫留下糟糕的印象，覃明赫一定会认为她愚蠢且蛮不讲理。
但是她只能做这样的反应，在面对她和覃明赫之间的又一次强烈缘分的时候。
她意识到了覃明赫说的话是对的。
覃明赫没有讹她，没有乱说，覃明赫是经过了一番理智分析才会提出那个建议。反而是她这个梦游的亲历者，她这个渴望治愈梦游症的患者，有所疏忽了，只考虑过吃进嘴里的食物和身处的地方，却没有考虑身边的人。
疏忽，或许是她在不自觉地保护自己的小世界。
因为覃明赫陪着她睡，所以梦游没有发作一事如果是真的，就代表着不仅是她对覃明赫的失眠有所助益，并且覃明赫对她的梦游也有所帮助，在睡眠障碍的层面上，他们就会如同两片挨在一起的拼图，可以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他们两人仿佛被链条锁住了，无论怎么走，都在对方可以触碰的范围里，一回头，一转身，就是对方。
这种关系过于紧密，她在现下绝对无法接受。
不可能是这样的，不可能会这么巧，她和覃明赫绝对不可能。
她很害怕，心中漫溢出一种可怖的猜想——命运是写好了的，一切都是注定的，不在于她怎么选择。
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命运的扯线木偶？
而且，她真的想和覃明赫这么亲密吗？她真的会在命运的一声令下就对覃明赫投怀送抱吗？这几近于诡谲的相识过程，真的足够让她产生情感并在命运面前低下头去吗？
方菲捂着脸不停摇头，自言自语：“我不要，我不接受，我不要……”
第二天一早，难得睡眠质量一般般的方菲在闹钟没叫的时候就醒了。
她睁着一双因整夜睡睡醒醒而布满血丝的眼，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捂着过于沉重的脑袋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暗道如果她患的是失眠症，如果她是一天只能睡三个小时的人，那她早就疯了，睡不好的感觉太难受。
而后方菲就坐在床上继续想昨晚发生的一切。
短短的时间，却发生了很多的事，她再用多几倍的时间去思索，也想不明白其中的许多波折。
方菲的心情尚未平复，覃明赫却给她打电话了。
在没有看见覃明赫本人的时候，看着他的名字，方菲的心跳频率也会增加，紧张情绪抓紧她的神经，但不至于承受不住，她还是可以在隐约中看见自己对覃明赫的感情——她并非如自己设想的那般抗拒他。
方菲在接通和挂掉两者之间犹豫几秒，最终选择接通：“干嘛？”
覃明赫应该是没怎么睡，处于疲倦状态的、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方菲，我们先试……”
方菲顿时揪心，立刻神经质地大声提出反对：“你就这么千方百计要讹我当你的抱枕吗？我不要！”
覃明赫很是无奈：“方菲，你又这样了，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方菲撇撇嘴，气势减了大半：“……你说。”
覃明赫便耐心地同方菲说了他的考虑：“睡觉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你太抗拒了，没办法试。但我们可以先试试别的方面，例如我陪你去新的餐厅用餐，或者陪你去什么新的楼盘看看之类的，然后你正常回家去休息，如果我的存在是有用的话，可能你晚上就不会梦游了。”
方菲反应迟钝，花了好些时候才理解了覃明赫提的建议，迟疑地问：“只是，陪我进入新的房子里？去新的地方？不做别的？”
覃明赫应道：“没错，后一步的事情我们暂时别谈，我一提你就要气得发疯，连话都不能好好说，还怎么进行下去？”
方菲：“……”就知道覃明赫会拿她的态度说事。
覃明赫很认真地同方菲说：“我承认内心十分希望你可以帮助我对抗失眠，但同时，方菲，我也十分希望可以帮到你，如果我真的可以对你的梦游症起到些许作用的话。我的想法不是全然功利的，我不是为了要骗你才提出这些建议，我没有骗你。请你考虑一下吧。”
章题是粤语“吓到鼻哥窿都冇肉”直接翻译成普通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吓到鼻孔没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