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的气息飘过来,猝不及防地扑进徐珞安的耳廓,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那句“母亲让你今晚一起回去吃晚饭,伯母的面子总要给吧”,精准地卡在徐珞安无法强硬拒绝的软肋上。
徐珞安甚至没有侧头,只是下颌线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没有回答,径直走向早已等候在玄关的宾利,拉开车门的动作利落得如同斩断无形的丝线。宋安看着那挺直孤绝的墨黑中长发背影,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快步跟上,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挤进了后座。
宋宅
管家垂手侍立,递上温热的毛巾。徐珞安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仿佛要洗去刚才健身房残留的汗水与硝烟。她擦完,随手将毛巾搭在管家臂弯的托盘上。
宋安紧随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将还带着徐珞安体温和淡淡消毒水气息的毛巾捞了过来,在自己同样骨节分明的手上随意抹了两把。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徐珞安眼角的余光扫过,眼神淡漠得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拿了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她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步履从容地走向餐厅。
长餐桌上铺着素雅的亚麻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在暖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宋母早已落座,看到徐珞安进来,眼中立刻盈满了不加掩饰的心疼。
“珞安来了,快坐快坐。”宋母的声音温柔,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徐珞安脸上身上巡视,“哎哟,瞧瞧这小脸,又瘦了一圈!肩膀也薄了,工作再忙也要顾着身体啊!张妈,快给珞安盛汤,多盛点!”
温热的汤碗被放在徐珞安面前,香气四溢。徐珞安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温顺歉意的弧度:“让伯母费心了,最近并购案收尾,是忙了些。” 她拿起汤匙,动作优雅,挑不出半点错处,却总透着一股无形的疏离。
宋安坐在徐珞安斜对面,将母亲对徐珞安的殷切关怀尽收眼底。她拿起筷子,故意在盘子上敲出一点清脆的声响,额头旁栗褐色的碎发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垂落脸颊边,声音拉长了,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妈~您可真偏心,我在国外啃了四年面包,您怎么不问问我吃没吃好?” 她眨巴着那双桃花眼,努力做出委屈的样子,目光却像钩子一样,若有似无地瞟向徐珞安。
徐珞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细嚼慢咽地喝完一勺汤,才放下汤匙,拿起餐巾轻轻沾了沾唇角。再抬眸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眼神却没有分给宋安一个,仿佛宋安刚才的抱怨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说起国外,”徐珞安的声音清润,带着令人信服的关切,“伯母上次托我打听的那位瑞士疗养专家,助理已经联系上了。资料和预约流程都整理好了,待会就能拿给您看看。” 话题转得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地将焦点引向了宋母真正关心的健康问题。
“哎呀!真的吗?还是珞安想得周到。”宋母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连连夸赞。
宋安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刻意营造的那点委屈。又是这样!每一次她试图用任何方式撒娇、抱怨、甚至故意惹她生气去触碰徐珞安,去在那层坚冰上留下一点痕迹,对方都能用最完美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利用这机会去讨好母亲!徐珞安就像一块包裹着最顶级天鹅绒,她的反击不是尖锐的,而是柔软却密不透风的天鹅绒,让你所有的力气都打在棉花上,憋闷得无处发泄。
她看着徐珞安墨黑中长发下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温良恭俭让的脸,心底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更深的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对她,徐珞安要如此冷血冷情?她们之间,难道只剩下这虚伪的客套和利用了吗?
“我吃饱了。”宋安突然放下筷子,声音有些硬邦邦的。她推开椅子站起身,赌气的语气在餐厅暖融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僵硬。
徐母正和徐珞安聊着疗养院的事,被打断后有些错愕:“安安?这才吃几口啊?珞安带来的松茸汤你还没尝呢…”
“出去透透气,看看您养的花。”宋安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没再看徐珞安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餐厅,身影略显仓促。
花园
晚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宋安并没有去看花,她烦躁地扯了扯衣服的领口,走到花园深处一丛茂密的蔷薇架下。
月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动作不算熟练地磕出一支,叼在嘴里。打火机在指尖转动,幽蓝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映亮她紧锁的眉眼和眼底压抑的烦躁。
烟草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开,她并没有点燃,只是狠狠地用牙齿碾着烟嘴,仿佛在咀嚼某种无法言说的苦涩。
刚才在餐厅里那种憋闷的、被彻底无视的挫败感,混合着更久远的、关于机场未出口的告白、关于国外无数个对着新闻照片失眠的夜晚、关于胸口那道狰狞伤疤的沉重…种种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什么时候学会的?”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宋安猛地转身。徐珞安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花园,就站在几步开外,月光勾勒出她清瘦挺拔的身影。她抱着手臂,眼神落在宋安叼着的烟上,眉头微蹙。
宋安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更深的苦涩和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情绪。她拿下嘴里的烟,在指尖把玩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没学会。”宋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却直直地迎上徐珞安审视的眼神,“就是心烦,叼着玩。知道你不喜欢烟味,”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没点燃。” 她晃了晃手里的烟,像是在展示。
但又像是在无声地控诉你看,我连堕落,都要先考虑你的喜好。
夜风吹过,蔷薇枝叶沙沙作响。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是无法逾越的。宋安指尖的烟卷,像一根未点燃的引线,静静地躺在沉默的夜色里,等待着不知是否会来的星火。
最终是徐珞安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片薄冰落入深潭,打破了那根未点燃的烟卷带来的、粘稠而压抑的沉默。
“我先走了。”她的话语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甚至没有给宋安一个眼神,目光平静地掠过她指间夹着的那支烟,最终落在远处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宅邸。“伯母一个人坐着,你去陪她说说话。”
说完,她便转身,步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朝着停在车道旁的宾利走去。
月光下,她清瘦挺直的背影裹着一层银辉,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驻足和那句关于烟的质问,都只是花园里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宋安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支被牙齿碾得有些变形的香烟。徐珞安那平淡无波语气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刚才因对方出现而燃起的那点微弱的、不甘的火星。一股巨大的、带着酸涩的闷气堵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想追上去?追上去说什么?再被她用那种看麻烦的眼神审视一遍?再被她用游刃有余的社交礼仪轻飘飘地挡回来?
“…嗯。”一声闷闷的、几乎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回应,微弱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这声“嗯”,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种被彻底挫败后、连反抗都显得无力的泄气。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维持拿烟的姿态,夹着烟的手指颓然地垂了下来。
徐珞安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
深色的车窗缓缓升起,像一道无声的屏障,彻底隔绝了花园里那个异常孤寂的身影。
引擎启动的低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车灯亮起,两道冷白的光柱刺破花园的昏暗,扫过宋安脚边,也扫过那丛在夜风中摇曳的蔷薇,然后毫不留恋地转向驶离。
宋安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月光凝固的雕像。宾利的尾灯迅速消失在车道尽头,只留下轮胎碾过路面落叶的细微声响,很快也归于沉寂。
管家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温和地提醒:“小姐,夫人请您进去吃些水果。”
宋安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中那股翻腾的郁气压下去。她抬手,狠狠地将那支从未点燃的烟揉碎在掌心,干燥的烟草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最后看了一眼徐珞安离开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车道和沉沉的夜色。
宋安的头发在晚风中显得有些凌乱,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和深深的疲惫。
挫败、不甘、委屈,还有那道枪伤带来的沉重过往,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她转身,身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一步一步地走回灯火通明、充满温情却唯独没有她想要的那份温暖的宅子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那颗被徐珞安的冷漠反复碾压、却依然固执跳动的心上。
而驶离的宾利车内,徐珞安靠在后座,她摊开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花园里夜风的微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宋安的气息。她缓缓收拢手指,将那点微末的触感也彻底攥紧、掐灭。
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光在她冷峭而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无人能窥见那冰层之下,是否有过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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