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这一次,她是真的累了。
宋书熠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
如果说之前的“好”还带着刻意的表演和压抑的掌控欲,那么现在,他身上那种尖锐的戾气和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被即将为人父的期待软化了些许。
他不再仅仅是通过监控屏幕观察她,而是花了更多时间实实在在地陪在她身边。
他会耐心地陪她在初冬稀薄的阳光下散步,步伐放得极慢,手臂始终虚扶着她的腰,警惕着任何可能的不平稳。
他会仔细询问营养师和医生,亲自盯着厨房准备适合孕妇口味又有营养的餐点,甚至笨拙地学着帮她按摩因怀孕而偶尔浮肿的小腿。
而池南雪的身体,也诚实地反应着生命孕育带来的变化。怀孕的激素像一股温柔的暖流,悄然冲刷着她冰封的情感河床。
她不再总是沉浸在冰冷的绝望里,偶尔,在翻阅那些图文并茂的育儿书籍时,看到屏幕上那些小小胎儿可爱的影像,她的嘴角会无意识地牵起一丝极淡、极柔软的弧度。
她开始在阳光好的午后,主动走到花园里,坐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闭着眼感受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暖意,手轻轻覆着小腹,仿佛在无声地与腹中的生命交流。
那种宁静,不再是死寂,而是带上了一种孕育生命的、奇异的安详。
一天傍晚,宋书熠从身后轻轻拥住正在看晚霞的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
不知是黄昏的光线太过暧昧,还是体内激素作祟,池南雪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依赖的松懈。她的意识仿佛慢了半拍,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右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极其轻柔地抬了起来,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浓密柔软的黑发。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到的瞬间,池南雪猛地惊醒!像被电流击中般,她迅速而狼狈地想要收回手,心中涌起一阵剧烈的恐慌和自我厌恶。
她怎么能?怎么可以对这个囚禁她、摧毁她自由的男人,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类似温存的举动?
然而,这电光火石间的细微动作,没能逃过宋书熠敏锐的感官。
他几乎是在她缩手的同一刻,迅速而精准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想要逃离的手腕。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池南雪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以为会迎来他的嘲讽或是更深的控制。
但宋书熠没有。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腕,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将她的手引导着,贴在了自己温热的脸颊上。
他的脸颊皮肤光滑,带着刚剃过胡须的清爽触感,温度比她微凉的手要高一些。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微颤和试图后退的力道,但他只是更紧地、却又无比珍惜地包裹着她的手,不让它逃离。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锁住她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然后,俯身,在她微微泛白的指关节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滚烫的吻。
那一吻,不带有**,更像是一个郑重的印记,一个小心翼翼的确认。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她,嘴角缓缓地、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近乎灿烂的、带着巨大惊喜和满足的笑容。
那笑容里,甚至有一丝属于少年人的、纯粹的傻气,冲散了他眉宇间常年笼罩的阴郁和算计。
“南雪……”他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那片刻的、不受控制的柔软!
他坚信,那是冰层融化的迹象,是他长久以来“努力”的回报,是他们的孩子带来的奇迹!
池南雪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狂喜,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和希望,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的手心很烫,熨帖着她的皮肤,那份热度仿佛能一直传到她冰冷的心底。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了眼睫,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时光在期盼与隐秘的角力中悄然流逝。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池南雪在严密的医疗看护下,生下了一个男孩。
当护士将那个皱巴巴、红彤彤,却哭声嘹亮的小生命抱到她面前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情感瞬间击溃了她所有伪装的平静。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婴儿娇嫩的脸颊,那柔软的触感像电流般直抵心灵最深处。
一直守候在外的宋书熠几乎是冲进来的。他先是急切地看向池南雪,确认她安然无恙后,目光才贪婪地落在那个小包裹上。
他走上前,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笨拙和谨慎,从护士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温暖的重量。
他看着怀里那个闭着眼睛,兀自咂着小嘴的儿子,一种混杂着巨大喜悦、不可思议的敬畏和某种尘埃落定般的踏实感,将他牢牢攫住。
这是他的儿子,他和南雪血脉的延续,是他们之间再也无法斩断的联结。
“南雪,你看他……”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将孩子轻轻抱到她枕边,“我们给他起名叫‘澈’,宋澈。希望他的眼神,永远像湖水一样清澈干净,好不好?”
宋澈。
池南雪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目光温柔地落在儿子脸上。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注视,小拳头动了动。
那一刻,所有复杂的恩怨、恐惧与挣扎,仿佛都被这个纯净的新生命暂时涤荡开去,只剩下一种源自本能的、汹涌的母爱。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产后,池南雪被送到了上海最顶级的月子中心。这里环境优雅,服务周到,有专业的医护和营养师团队二十四小时看护。
某种程度上,这里甚至比佘山的别墅更让她感到一丝喘息的空间。至少,宋书熠无法在这里安装无处不在的监控。
宋书熠几乎将公司的事务搬到了月子中心附近。他每天都来,有时一天来两三次。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而是更像一个寻常的、沉浸在喜悦中的新手父亲。
他会趴在婴儿床邊,一看就是半个小时,对着儿子做各种幼稚的鬼脸,试图逗弄那个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的小家伙。
他会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录像,记录下儿子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他也会在池南雪喂奶后,主动接过孩子,学着护士的样子,姿势僵硬却异常耐心地轻轻拍着奶嗝。
他来看她时,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孩子。
“南雪,你看澈澈今天是不是比昨天胖了点?”
“他刚才打哈欠的样子真像你。”
“医生说他的指标都非常好,很健康。”
他的语气是温和的,带着分享的喜悦。他甚至会主动提起一些公司里无关痛痒的趣事,试图营造一种正常夫妻闲聊的氛围。
池南雪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儿子恬静的睡颜上,偶尔才会简短地回应一两句。
她的气色在精心的调理下逐渐恢复,因为哺乳和荷尔蒙的作用,身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母性光辉,比她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温婉动人。
宋书熠看着她低头凝视儿子时,那长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看着她偶尔因为儿子的一个小动作而微微扬起的嘴角,心中那份满足感和占有欲交织得更加紧密。
他几乎要相信,这个孩子就是扭转一切的钥匙,他们真的可以抛开过去,开始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当池南雪独自抱着儿子站在月子中心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自由行走的人们时,她眼底会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
儿子的到来,让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爱与牵挂,这份爱真实而强烈,几乎要动摇她某些深埋的决定。
但同样,这个孩子的存在,也像一道最坚固的枷锁,将她与宋书熠、与那个华丽而冰冷的家,更深刻地捆绑在一起。
宋书熠如今的表现,是真心改变,还是另一种更为高明的、以孩子为纽带的禁锢?
她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宋澈,小家伙在她有节奏的轻拍下发出满足的咿呀声。
月子中心的日子,像浸在温水里,缓慢而平静。池南雪的身体在专业照料下恢复得很快,乳汁充足,宋澈也被养得白白胖胖,那双酷似宋书熠的漆黑眼眸,日益显得清澈明亮,人如其名。
宋书熠的出现频率几乎成了月子中心的固定风景。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人畏惧的商业巨子,更像一个笨拙学习着如何当父亲的男人。
他会认真地向护理师请教如何正确抱孩子才不会让宝宝不舒服,会戴着降噪耳机在隔壁房间开视频会议,只为了能随时过来看两眼。
他甚至亲手给孩子换过尿布,虽然动作生疏得让旁边的护理师看得心惊胆战。
这种近乎“普通”的家庭互动,像一层暖绒绒的薄毯,覆盖在池南雪冰冷的心上。
当她抱着吃饱喝足、在她怀里发出满足咿呀声的宋澈时,当她看到宋书熠凝视儿子时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痴迷的宠爱时,一种奇异而危险的安逸感,偶尔会悄然滋生。
这难道不就是很多人追求的安稳吗?富足的生活,看似深情的丈夫,健康可爱的孩子。
有一次,宋澈不知为何啼哭不止,护理师也束手无策。宋书熠急得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从池南雪怀中接过孩子,学着记忆中她哄孩子的样子,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在房间里缓慢地踱步。
奇迹般地,宋澈在他并不熟练的怀抱和低沉的声音里,渐渐止住了哭泣,抽噎着睡去了。
那一刻,宋书熠抬起头,看向靠在床头的池南雪,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成就感、喜悦和某种更深沉依赖的光芒。他抱着儿子,走到床边,低声说:“看,他认得我。”
池南雪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过儿子柔嫩的脸颊。
这天,宋书熠带来了一台崭新的单反相机。他兴致勃勃地要给池南雪和儿子拍照。
阳光从窗棂洒入,池南雪穿着舒适的米白色哺乳衣,抱着襁褓中的宋澈,低着头,长发垂落,嘴角带着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弧度。
宋书熠蹲在地上,找着角度,连续按动着快门。
拍完,他拿着相机坐到她身边,一张张翻给她看。屏幕上的影像柔和而美好,母性的光辉与她本身清冷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静谧动人的画面。
“南雪,”宋书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期待,“等澈澈满月,我们就回家,好不好?家里都准备好了,婴儿房就在我们卧室隔壁。”
回家。
回那个佘山的,有着无数监控,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家”。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猝然刺破了这些日子以来包裹着她的那层温暖的泡沫。
池南雪翻看照片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抬起头,没有看宋书熠,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几只飞鸟自由地掠过,消失在天际。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将目光收回到怀中儿子安睡的容颜上。
小家伙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小嘴巴无意识地嚅动着。
“……好。”她听见自己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回答。
除了说“好”,她还能说什么?反抗吗?带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去哪里?又如何能确保苏州家人的平安?
宋书熠因为她这声“好”,脸上瞬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他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看到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将怀里的孩子护得更紧了些。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转而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语气依旧温和:“那你好好休息,我再去看看满月宴的菜单。”
他起身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宋澈清浅的呼吸声。
池南雪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儿子带着奶香味的、温软的小身体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温热地渗进襁褓的布料里。
宋澈的满月宴办得极为隆重,在上海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宾客如云,衣香鬓影。
池南雪穿着量身定制的藕粉色礼服,妆容精致,抱着穿着同色系小礼服的宋澈,站在宋书熠身边,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她脸上挂着得体而温婉的微笑,应对自如,仿佛天生就该是这般受尽宠爱、生活优渥的宋太太。
宋书熠全程护在她身侧,目光偶尔扫过她和怀中的儿子时,那份满足与骄傲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享受着这种被羡慕、被恭维的氛围,这完美印证了他选择的“正确性”。
一个成功的男人,一个美丽的妻子,一个健康的继承人。他几乎要确信,过去那些裂痕,都已被这个新生命带来的喜悦所弥合。
宴席结束后,车子最终还是驶回了佘山那座熟悉的别墅。与离开时相比,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奢华,依旧冰冷,只是多了一间精心布置、充满童趣的婴儿房,紧邻着他们的主卧。
踏进玄关的那一刻,池南雪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在月子中心短暂包裹她的、相对宽松的空气瞬间消失了。
无形的壁垒再次合拢,虽然这一次,看守她的,多了一个她心甘情愿用生命去守护的小小人质。
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池南雪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照顾宋澈上。
她坚持母乳喂养,亲自为他洗澡、抚触、哼唱摇篮曲。小家伙一天一个样,白皙的皮肤,乌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极了池南雪,但眉宇间的神采,却又隐隐能看到宋书熠的影子。
宋书熠确实在努力扮演着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他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去看儿子,会笨拙却耐心地陪他玩一会儿,甚至在周末尝试着独立给儿子换尿布、喂奶。
他看着池南雪照顾孩子时那专注而柔和的侧脸,看着她因为儿子的一个无意识笑容而真心展露的笑颜,心中那份扭曲的满足感日益膨胀。
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平衡点。用孩子和优渥的生活,将她牢牢地、并且是“心甘情愿”地留在身边。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那些细微的变化。
池南雪虽然不再像孕前那样明显地抗拒外出,但她外出的频率和范围,被严格限定在带着宋澈去指定的、安保严密的私立儿科诊所进行体检或接种疫苗,以及偶尔在保镖的跟随下,在别墅区内的花园散步。她不再去那个能望见街景的咖啡馆。
她与家人的联系,也依旧在宋书熠的“关怀”下进行。他会“体贴”地让她与苏州的父母视频,但往往他就在不远处,或是通过监控,确保对话内容不会超出他设定的安全范围。
他给池家提供了更优渥的物质条件,美其名曰让二老安心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实则将他们更深地绑在了这条他掌控的船上。
一天深夜,宋澈不知为何突然啼哭不止。池南雪抱着他怎么也哄不好,自己也急出了一身汗。
宋书熠被吵醒,皱着眉起身,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流露出不耐烦,而是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语气带着刚醒的沙哑:“我来试试。”
他从她怀中接过哭得小脸通红的儿子,动作比之前熟练了不少,轻轻拍着他的背,在房间里缓慢地踱步,低沉着嗓音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不知是他的怀抱给了孩子不同的感觉,还是那低沉的声音有安抚作用,宋澈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最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宋书熠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回婴儿床,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转过身。
昏暗的夜灯下,池南雪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一丝未褪的焦急。
她看着婴儿床里安然入睡的儿子,又看向站在床边的宋书熠,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心痛,有疲惫,也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在绝境中偶然瞥见一丝微弱依仗的茫然。
宋书熠看着她这副脆弱又依赖(在他看来)的模样,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他走过去,没有像以前那样强势地拥抱,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没事了,睡吧。”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低沉。
池南雪没有动,也没有避开他的触碰。她只是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刻,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混杂着幼儿的奶香、深夜的倦意,以及两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联结。
但池南雪心里清楚,这平静是多么的脆弱。
她轻轻躺下,背对着宋书熠。
听着身后他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不远处婴儿床里儿子清浅的呼吸,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被子。
专业的月嫂将宋澈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池南雪依旧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婴儿房。
小家伙似乎天生就对母亲有着最本能的依恋,只要池南雪靠近,那双酷似宋书熠的清澈大眼睛便会追随着她,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挥舞着小手要抱抱。
这小小的、毫无保留的依赖,是池南雪在冰冷囚笼里唯一真切的光亮。
这天下午,宋书熠难得提早回家,心情似乎不错。他看到池南雪正坐在地毯上,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摇铃逗弄着咿咿呀呀的儿子,阳光透过纱帘洒在母子二人身上,画面温馨得有些不真实。
他心中一动,走上前,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月嫂看着澈澈就好,我们出去走走。”
池南雪抬起头,有些诧异。自从怀孕后期到现在,她几乎没有过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外出”。
宋书熠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吩咐佣人准备外套。他带她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那片私人海滩。初冬的海边,游人稀少,海风带着凛冽的咸味,吹乱了池南雪的长发。
她看着灰蓝色的、波涛翻涌的海面,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沉闷而压抑。
晚上,宋书熠在海边餐厅订了位置。窗外是漆黑的海面和远处灯塔孤独的光束,窗内是摇曳的烛光和精致的餐点。
宋书熠开了酒,似乎打定主意要营造一个浪漫的夜晚。他频频举杯,说着一些关于未来、关于孩子、关于他们“家”的构想。
池南雪沉默地听着,心底的苦闷和无处宣泄的压抑,在酒精的催化下,如同被摇晃后的碳酸饮料,激烈地寻找着出口。她是极少喝酒的人,但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一杯,又一杯。
仿佛只有让这辛辣的液体灼烧喉咙,麻痹神经,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桎梏。
醉意很快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理智的堤坝在酒精的洪流下摇摇欲坠。
宋书熠看着她渐渐染上绯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神,以为是她终于对自己卸下了心防。他心中悸动,凑过去想要吻她。
池南雪下意识地扭开头,避开了他的唇。
宋书熠的动作僵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和挫败,但声音依旧维持着温柔,带着一丝委屈和理所当然:“南雪……我是个正常男性,我们……是夫妻。”他试图再次靠近,这一次,他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落在她的颈侧,手也揽住了她的腰。
若是平时,池南雪必定会僵硬、会抵抗。但此刻,酒精彻底模糊了边界,摧毁了她的防御。
在朦胧的醉眼里,眼前这张俊朗的脸,与记忆中那个温和、儒雅、给予她尊重和空间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是程景明吗?
是他来看她了吗?
巨大的委屈、刻骨的思念、长期压抑的爱与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没有再推开他,反而伸出手,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生涩而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咸涩的海风和酒精的气息。
“你为什么才来……”她哽咽着,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带着哭腔撒娇,“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她紧紧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诉说着那些清醒时绝不可能说出口的依恋和痛苦。
她放纵着自己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暖和熟悉(她以为的)气息里,释放着被囚禁太久的情感与情绪。
宋书熠起初因为她难得的主动和热情而狂喜,更加用力地拥抱她,回应她。
然而,就在意乱情迷之际,他清晰地听到,怀中的女人用带着浓重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唤出了另一个名字。
“景明……”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宋书熠的心脏!
所有的温情和**瞬间冻结,转化为滔天的怒火和被人彻底背叛的耻辱!他猛地推开她,力道之大让醉醺醺的池南雪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阴鸷得吓人,胸膛剧烈起伏。
原来她难得的温顺,她动人的眼泪,她所有的热情和依恋,都不是给他的!她把他当成了另一个男人!在她心里,他宋书熠到底算什么?!
狂怒之下,他不再顾及场合,一把将已经站不稳的池南雪打横抱起,不顾她的微弱挣扎和含糊呓语,阴沉着脸,大步离开了餐厅,直接驱车前往附近最近的顶级酒店。
那一夜,在酒店的套房里,没有了海风的浪漫,只剩下一个被嫉妒和愤怒吞噬的男人的惩罚,和一个在酒精与错认中彻底迷失的女人的被动承受。
第二天清晨,池南雪在剧烈的头痛和浑身酸痛中醒来。陌生的酒店房间,凌乱的床单,以及身边背对着她、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宋书熠,都让她瞬间懵了。
她努力回想,记忆却只停留在海边餐厅喝酒的画面,之后的一切,如同被洗掉的磁带,一片空白。
她撑着仿佛要裂开的头坐起身,看着宋书熠紧绷的背影,下意识地问:“……我们怎么在酒店?”
宋书熠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他这副兴师问罪、醋意滔天的样子,再结合自己身体的异样和空白的记忆,池南雪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更多的是被他这副态度激起的反感和自我保护。
她皱紧眉头,语气带着宿醉后的不耐和一丝被侵犯边界的不悦:
“宋书熠,你一大早发什么疯?有病吧!”
她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
宋书熠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他逼近她,赤红的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受伤,低吼道:“我发疯?我有病?池南雪!你昨晚抱着我,哭着说想我,嘴里喊的却是别的男人的名字!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记得了?!”
池南雪被他吼得愣住了,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碎片闪过,却抓不真切。喊了别的男人的名字……程景明……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荒谬感。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嫉妒而面目扭曲的男人,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囚禁她,剥夺她的自由,却要求她身心忠贞,甚至因为她在醉酒无意识状态下叫错了名字而暴怒如雷。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冰:“所以呢?你把我带到酒店,就是因为你那可笑的自尊心被一个醉鬼的无心之言伤到了?宋书熠,你不仅有病,你还可悲!”
说完,她不再看他,忍着身体的酸痛和头痛,径直下床,走向浴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留下宋书熠一个人坐在床上,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受伤的野兽,愤怒、嫉妒、委屈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昨夜那片刻他以为拥有的“温情”和“回应”,原来只是一场建立在错认和酒精之上的、彻头彻尾的羞辱。
而他,甚至无法真正去惩罚那个在梦中背叛了他的“罪人”。
酒店套房的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未散的酒精气息和激烈的情绪余烬。
池南雪从浴室出来时,已经换上了酒店提供的干净衣物,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宿醉后的苍白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宋书熠已经让人送来了早餐,精致的餐点摆放在临窗的小桌上,窗外是苏醒的城市和冬日灰蒙蒙的天空。
他坐在那里,没有动餐具,只是看着窗外,侧脸线条紧绷,下颌角因为咬牙而微微凸起。
池南雪沉默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一顿早餐,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进行。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提醒着时间并未完全凝固。
宋书熠最终什么也没说。没有质问,没有暴怒,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机械地吃着东西,然后拿起外套,站起身:“走吧,回家。”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昨夜那个失控咆哮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池南雪没有异议,跟着他离开了酒店。回程的车里,气氛依旧凝滞。
宋书熠专注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仿佛旁边坐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乘客。
池南乐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醉酒后的断片让她对昨夜后半段发生的事情一片模糊,但宋书熠那愤怒的指控和她自己身体的异样感,都明确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叫出“程景明”的名字……这无疑是在宋书熠最敏感的神经上狠狠踩了一脚。
她本该感到恐惧,或者至少是担忧,害怕他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但很奇怪,此刻她心中充斥着的,只是一种巨大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
他能怎么样呢?杀了她?还是像以前那样,用更严苛的方式囚禁她?似乎,也不过如此了。
回到佘山的别墅,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月嫂抱着刚刚睡醒的宋澈迎上来,小家伙看到妈妈,立刻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要抱。
池南雪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月嫂怀中接过儿子,将脸埋在他带着奶香味的、柔软的小身体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这个纯洁无垢的小生命,才能给她一丝真实的慰藉。
宋书熠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他看到池南雪抱住儿子时,那瞬间柔软下来的眼神和微微放松的肩膀。
他的眸色深了深,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最终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没有再提起酒店的事情,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他依旧每天回家,会去看儿子,会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只是那种试图营造“温情”的刻意交谈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默的、却无处不在的注视。
他不再急于索求她的回应,也不再因为她偶尔的失神或冷漠而轻易动怒。他像是在践行着自己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
他只希望她好好待在他身边。至于爱,他可以等,用他所有的耐心和手段,慢慢地,让她重新习惯他,依赖他,直至……再也无法离开。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更加令人窒息的模式下缓缓流淌。
池南雪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宋书熠不再试图用激烈的情绪或强迫的手段来证明他的存在,而是用一种更潜移默化的方式,将他的影响力渗透到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他依旧掌控着一切,只是换了一种更“温和”的牢笼。
她抱着儿子,站在婴儿房的窗前,看着外面被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花园。
他以为用沉默和等待就能磨平她的棱角吗?
他以为有了孩子,她就会甘心被困在这方天地里,慢慢“爱”上他这个囚禁者吗?
池南雪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儿子柔嫩的脸颊。
日子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诡异的“平静”中滑过。最让池南雪感到意外的是,宋书熠似乎真的松开了那道一直紧紧勒着她的缰绳。
他不再明确限制她外出。当她试探性地提出需要去市区处理一些个人事务时,他只是抬眼看她,目光深沉难辨,最终只是淡淡地说:“让司机送你,注意安全。” 没有追问去向,没有限定时间。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主动提出,将宋氏集团一部分核心的法务工作交给她来负责。这不是之前那种零散的、需要她“帮助”的棘手个案,而是真正涉及公司命脉的业务。
他将一份厚重的项目合同推到她面前,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稳:“这个并购案,法律风险不小,交给你我放心。”
这一刻,池南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接触宋氏的核心法务,意味着她能接触到大量内部信息、资金流向、甚至是一些可能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
这曾是她在最绝望时,幻想过可以用来反击的武器。
然而,她几乎是立刻压制住了这份冲动。她太了解宋书熠了,这很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一个测试她忠诚度的诱饵。
一旦她接手,就等于将自己更深度地绑在他的战车上,并且所有行为都会在他严密的监控之下,任何异动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充满诱惑力的合同推了回去,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谢谢你的信任。但我想靠自己试试。”
她没有解释“靠自己”是什么意思,但态度明确。
她拒绝进入他设定的轨道。
宋书熠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他没有强求,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只是点了点头:“随你。”
几天后,池南雪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履历和专业能力,顺利通过面试,入职了上海一家颇具声誉的中型律师事务所,担任法务顾问。
这意味着她有了固定的工作时间,需要通勤,有了完全独立于宋书熠的同事圈子和工作内容。
当她将这个决定告知宋书熠时,他正在给婴儿床里的宋澈换尿布,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
听完她的话,他只是“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知道了。需要司机接送就说。”
他没有追问公司背景,没有调查她的同事,甚至在她偶尔因为加班晚归时,也只是发条信息问她是否需要接,得到否定回答后便不再多言。
他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孩子身上。下班回家,他会花很长时间陪宋澈玩,耐心地给他读绘本,笨拙地学着给他喂辅食,甚至在周末尝试独自带儿子去别墅区的游乐场。他仿佛真的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好父亲”。
池南雪忙碌于新的工作,重新接触法律实务让她找回了部分久违的成就感和价值感。
虽然工作强度不小,但这种依靠自身能力换取回报、与人正常交往的感觉,像久旱的甘霖,滋润着她干涸的心田。
每天回到家,她常常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宋书熠坐在地毯上,旁边散落着玩具,宋澈在他怀里咯咯笑着,或者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把他当马骑。
客厅里灯火通明,播放着轻柔的儿童音乐,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虽然是佣人准备的)。
这一切,都与她记忆中那个阴鸷、偏执、用尽手段禁锢她的宋书熠,判若两人。
他似乎在改变。
变得……像一个正常的丈夫和父亲。
池南雪站在玄关,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动摇。
难道……孩子的力量真的如此巨大?
难道他真的在反思,在尝试用另一种方式来维系这个家?
那些过去的伤害和恐惧,是否可以在这种看似“正常”的日常生活中,被慢慢稀释、遗忘?
她脱下外套,换上家居服,走向儿子。宋澈看到她,立刻张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
宋书熠也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没有了从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审视。
“回来了?饭菜还热着。”他语气自然地说道。
池南雪抱起儿子,感受着小家伙沉甸甸的依赖,再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洗心革面的男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她不知道这改变是真是假,是永久还是暂时。
但她确切地知道,自己心中那道用血泪筑起的防线,绝不能因为这一时的“平静”而有丝毫松懈。
她可以观察,可以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但绝不会再轻易交付出自己的信任和……那颗渴望自由的心。
路还很长,她需要看清楚,这看似回归正轨的生活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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