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伦敦,熟悉的湿冷空气和金融城永不停歇的节奏,像一件无形的工作服,被池南雪重新披上。
她迅速投入积压的案件中,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来消化波士顿和纽约之行带来的情感震荡。
宋书熠那句“回伦敦等我。很快,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未来”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涟漪持续扩散,搅动着她素来冷静的心湖。
宋书熠的行动比池南雪预想的更快,也更不动声色。
她回到“霍金斯与怀特”的第三天,霍兰德将她叫进办公室,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欣赏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Eira,宋氏集团那边递过来一个新的合作意向,规模不小。”霍兰德将一份初步建议书推到她面前,“他们指定,希望由你来牵头负责前期接洽和框架设计。”
池南雪心头一跳,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这是一个涉及新能源领域全球资产配置和风险对冲的综合性法律支持项目,结构复杂,标的额巨大,远超她目前独立负责的项目级别。
“指定我?”她抬起头,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詹姆斯,这个级别……”
“我知道。”霍兰德打断她,目光锐利,“宋书熠亲自打的电话。他说,他信任你的专业能力,也了解你目前的工作负荷。他愿意配合你的时间,并且,”霍兰德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承诺,这个项目成功后,‘霍金斯与怀特’将成为宋氏在欧洲的长期核心律所之一。”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对律所,对她个人职业生涯都是如此。池南雪瞬间明白了宋书熠的意图。
他在用巨大的商业利益和职业机遇,将她更紧密地与他捆绑在一起,同时,也在向霍兰德和整个律所,彰显他对她的重视和影响力。这是一种阳谋,光明正大,却不容抗拒。
“我明白了。”池南雪合上文件,眼神恢复了职业的冷静,“我会尽快熟悉情况,组建团队。”
走出霍兰德的办公室,她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宋书熠的手腕,比她想象的更为老辣。他没有用感情逼迫,而是用她最看重的事业和前途,编织了一张她心甘情愿踏入的网。
项目接洽很快启动。与宋氏团队的第一次视频会议,宋书熠坐在主位,依旧是那个冷静、精准、要求严苛的商业领袖。他公事公办地听取她的初步构想,提出几个关键问题,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波士顿那个醋意翻腾、强势占有她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只有在会议结束,其他人退出后,他留在线上,看着她,语气才稍微放缓:“还适应吗?这个项目节奏会很快。”
“没问题。”池南雪回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就好。”他微微颔首,“注意休息,别太累。”
依旧是简洁的关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仿佛在通过这个项目,远程遥控着她的工作和生活节奏。
与此同时,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公寓的门铃在某天傍晚被按响,一位自称是某顶级私厨的营养师带着精心搭配的餐食站在门外,说是“宋先生安排的,确保您在高强度工作期间的饮食健康”。
她常用的护肤品品牌,推出了限量版套装,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她的办公桌上,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甚至,她某次无意中提起伦敦某家画廊的展览很有趣,隔周,画廊的负责人就亲自联系她,询问她是否需要私人观展时间。
这些无微不至的“照顾”,带着宋书熠式的、不容拒绝的体贴,也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将她包围。
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养护的稀世珍宝,被妥帖地安置在他打造的透明保险箱里,安全,却也失去了部分自由呼吸的空间。
压力不仅仅来自宋书熠。新项目难度极高,她需要调动全部的专业知识和精力去应对。
团队里的成员虽然能力出色,但对她如此年轻就负责如此重大的项目,私下不乏疑虑的目光。她必须做得更完美,才能服众。
连续加班几周后的一天深夜,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底带着青黑,却眼神倔强的自己,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对挑战的兴奋,有对事业上升的渴望,也有对宋书熠这种强势介入的无力感和……一丝隐秘的依赖。
她拿出手机,翻到宋书熠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两天前,关于项目的一个技术细节。她犹豫了一下,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项目比想象中难。」
没有抱怨,只是陈述。
几分钟后,他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遇到具体问题了?”他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也在办公。
“不是具体问题,”池南雪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是感觉……像在爬一座看不到顶的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他沉稳的声音:“你爬得上去。我看过你的路径规划,很清晰。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背后有团队,也有……我。”
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冷静的分析和坚定的信任。奇异地,这番话比任何安慰都更让她安心。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累了就早点休息,明天再想。”他语气放缓,“我下周来伦敦。”
他又要来了。池南雪握着手机,心情复杂。他的到来意味着更多的关注,也可能意味着关系的进一步推进。她隐隐预感到,那个“明确的未来”,或许很快就要被摆到台面上。
挂了电话,她走到窗边,看着伦敦的夜色。这座城市见证了她的成长,她的奋斗,如今,也即将见证她人生另一个重要阶段的开启。
只是,这种被设定好路径、被强势引领的感觉,让她在期待之余,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她知道宋书熠爱她,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但这种爱,是否也剥夺了她某种自主选择的权利?
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抛开。无论如何,眼前的项目是她必须攻克的堡垒。她需要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为了宋书熠的期望,更是为了她自己。
她池南雪,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即使那个人是宋书熠。
她回到书桌前,重新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坚定而清亮的眼睛。
路还很长,但她会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至于宋书熠给出的那个“未来”,她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对,去定义。
伦敦的雨季似乎没有尽头,湿冷的空气渗入骨髓,但“霍金斯与怀特”办公楼内的气氛却因宋氏集团的新项目而持续升温。
池南雪像一枚被投入高速运转引擎的核心零件,精准、不可或缺,却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磨损。
宋书熠那句“我下周来伦敦”像一道无声的指令,让池南雪在忙碌之余,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更加拼命工作,仿佛想在他到来之前,将项目推进到一个足以证明她能力、也足以让她在他面前保有更多谈判筹码的位置。
然而,宋书熠的“安排”依旧无孔不入。营养师准时送达的餐食,办公桌上不定期出现的、恰好能缓解她工作焦虑的书籍或小礼物,甚至在她连续加班后,公寓楼下会“恰好”停着一辆等候的专车。
他的掌控细致入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让她连抱怨都显得不知好歹。
团队的成员看她的眼神也愈发复杂。钦佩她的专业和能力,但也难免私下议论她与那位重要客户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池南雪只能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用无可挑剔的工作成果来回应所有的目光。
宋书熠抵达伦敦的那天,没有提前告知。
池南雪刚结束一个冗长的内部讨论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会议室,就看到他斜倚在她办公室的门框上,穿着一身深灰色羊绒大衣,风尘仆仆,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同事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
“你怎么……”池南雪有些措手不及。
“刚下飞机,顺路过来看看。”他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顺路,然后对池南雪身后的霍兰德点了点头,“詹姆斯。”
霍兰德立刻换上商务笑容:“宋先生,欢迎。正好,关于项目架构,我们有些新的进展可以和您沟通。”
宋书熠从善如流,被请进了霍兰德的办公室。池南雪跟了进去,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专业地汇报进展,回答宋书熠提出的问题。
他听得非常专注,偶尔打断,提出的问题依旧精准而苛刻,完全是对待顶级律所合伙人的态度,没有丝毫因私徇情的意味。
这反而让池南雪松了口气。她宁愿在专业领域接受他最严格的审视,也不愿在同事面前流露出任何私人化的互动。
会议结束后,宋书熠以客户身份邀请霍兰德和核心团队成员共进晚餐。
席间,他谈笑风生,与霍兰德聊着全球经济趋势,与团队成员探讨法律技术细节,举止优雅,气场强大,将一场商务宴请掌控得恰到好处。
他对待池南雪,也与对待其他团队成员无异,礼貌而疏离。
只有在他起身去洗手间,经过她身后时,手指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在她椅背上轻轻点了一下。
那细微的触碰,像一道电流,瞬间穿透了她维持了一整晚的职业伪装。
晚餐结束,众人散去。宋书熠的司机将车开到餐厅门口,他拉开车门,对池南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在夜色中深邃难辨:“我送你回去。”
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气氛陡然变得私密而紧绷。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她揽入怀中,只是沉默地坐着,侧脸线条在流动的车灯光影下显得有些冷硬。
“项目压力很大?”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还好,能应付。”池南雪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轻声回答。
“霍兰德对你评价很高。”他继续说,听不出情绪,“他说,这个项目能找到你,是他的运气。”
池南雪没有接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车子在她公寓楼下停稳。他没有立刻让她下车,而是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描摹。
“南雪,”他唤她的名字,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什么东西,“我给了你平台,给了你机会,看着你发光发热,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你的价值。”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池南雪的心猛地一沉。她听出了他话语里潜藏的不安,那份因她日益耀眼而产生的不安。
“然后呢?”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书熠,你到底想说什么?又想……做什么?”
宋书熠深深地看了她几秒,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唇,眼神幽暗。
“我想让你知道,”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无论你飞得多高,飞得多远,这根线,必须攥在我手里。”
他的话语霸道得近乎残忍,带着一种属于商界巨擘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池南雪感到一阵窒息,同时,心底某个角落却又因为这极致的占有欲而泛起一丝扭曲的战栗。
他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俯身,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不同于波士顿那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也不同于纽约那个充满宣告主权意味的吻,它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渴望、不安、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感的力道,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她的灵魂也一并烙印上他的痕迹。
一吻结束,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有些急促。
“上楼吧。”他松开她,声音沙哑,“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吃早餐。”
池南雪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快步走进公寓大楼。直到回到自己那个被他的人“照料”得一丝不苟的公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大口喘息。
她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宋书熠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要的,不仅仅是恋爱关系,不是平等伴侣,而是绝对的拥有和掌控。他用事业前途诱惑她,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包裹她,也用霸道强势的言行震慑她。
她该怎么办?
接受吗?从此活在他的羽翼和阴影之下,成为他精心收藏的、最耀眼的战利品?以失去部分自我和自由为代价,换取常人难以企及的资源和地位?
拒绝吗?她有能力拒绝吗?宋书熠布下的网,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情感,更渗透到了她的事业根基。拒绝他,可能意味着她在“霍金斯与怀特”刚刚站稳的脚跟被动摇,意味着失去这个至关重要的项目,甚至可能面临职业上的封杀。
池南雪将脸埋进膝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挣扎。她想起苏州那座小洋楼里爷爷奶奶的教诲,想起父母无条件的支持与爱,想起自己一路走来付出的所有努力。她奋斗至今,是为了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吗?
不。不是的。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倔强的火焰。她是池南雪,是那个能在苏州园林里体会进退,也能在伦敦金融城会议室里舌战群儒的池南雪。她不会轻易屈服,即使对方是宋书熠。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她知道,宋书熠就在车里,或许正看着她窗口的灯光。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明天早餐,我想吃公寓转角那家店的牛角包和咖啡。」
没有回应他的强势,也没有表露自己的挣扎,只是一个简单的要求,一个试图将节奏拉回日常轨道的尝试。
几分钟后,他回复:「好。」
看着那个简单的“好”字,池南雪深吸一口气。这场与宋书熠的博弈,远未结束。
她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盲目反抗。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场由他主导的“并购”中,争取到尽可能多的自主权和尊严。
她转身,走向书桌。电脑屏幕上,依旧是那个复杂无比的项目文件。
工作,是她此刻最坚实的铠甲,也是她证明自身价值、与他平等对话的唯一途径。
夜还很长,伦敦的雨还在下。但池南雪知道,她必须更加清醒,更加坚定。她要让宋书熠看到,她池南雪,绝非他可以轻易掌控的池中之物。
伦敦的清晨,雨暂歇,天空是那种压抑的、灰白色的铅亮。池南雪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坚定。
她刻意没有选择那些被宋书熠“安排”好的、精致却带着无形枷锁的衣物,而是穿了一件自己买的、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简单的黑色长裤,外面套着常穿的驼色大衣。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涂上提气色的口红,将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一个看似随意,却处处透着不愿被完全掌控的无声宣言。
八点整,门铃准时响起。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宋书熠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剪裁完美的深色大衣,手里果然提着那家转角咖啡店的纸袋,里面装着牛角包和咖啡。
他看到她这身打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锐利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早上好。”他走进来,将早餐放在小餐桌上,动作自然得像回到自己家。
“早上好。”池南雪关上门,语气平静。
两人在小小的餐桌旁坐下,沉默地开始用餐。牛角包酥脆,咖啡香醇,是熟悉的味道,却吃不出往日的惬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比昨晚车内的对峙更加微妙。
“项目下周三之前,需要完成第一阶段的所有尽职调查和法律意见书初稿。”宋书熠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率先打破了沉默,话题直接切入工作,仿佛昨夜那番带着硝烟的对话从未发生。
“团队已经在加班加点,时间表我核对过,没问题。”池南雪放下咖啡杯,迎上他的目光,专业而冷静。
“很好。”他点了点头,随即话锋微转,“周五晚上空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是询问,是通知。
池南雪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周五晚上我约了团队复盘本周进度。”
“推到周六上午。”他语气不容置疑,“周五的事情很重要。”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解释或妥协,但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笃定。
“去哪里?”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抗拒。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走吧,送你去律所。”
一路上,两人依旧沉默。池南雪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街景,心里那股不甘和反抗的念头愈发清晰。她不能这样一直被推着走。到达律所楼下,她解开安全带,没有立刻下车。
“书熠,”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希望,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商量着来。”
宋书熠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眼神深邃:“比如?”
“比如周五晚上。如果真的有重要安排,我希望你能提前告诉我是什么,而不是直接命令我空出时间。”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而坚定。
宋书熠凝视了她几秒,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南雪,你在试图和我谈判?”
“我在表达我的需求。”池南雪纠正道,“我们是恋人,不是上下级。”
“是吗?”他倾身过来,手臂撑在她座椅的靠背上,将她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气息迫人,“那你告诉我,当你和那个程景明在米其林餐厅共进晚餐时,有没有想过要先和我‘商量’?”
旧事重提,带着尖锐的刺。池南雪的脸色白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怒意:“那只是普通的朋友聚餐!而且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会突然出现!”
“所以,是我的错?”他挑眉,眼神危险。
池南雪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只会陷入他设定的情绪陷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开他一些,拉开了距离。
“我不想吵架。”她别开脸,“我要上去了。”
宋书熠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眸色沉了沉,终究还是退开了。
“周五晚上七点,我来接你。”他恢复了之前的语气,仿佛刚才的争执只是幻觉,“穿正式点。”
池南雪没有回答,径直推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楼。
她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旋转门后。
回到办公室,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用繁重的案头劳动麻痹翻涌的思绪。但宋书熠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回响。“谈判”?是的,她就是在谈判。
为她的自主权,为她的尊严,为他们之间关系的平等地位而谈判。这比她处理过的任何法律案件都要艰难,因为她押上的,是自己的心和未来。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之间的联系变得极其公事化,仅限于项目进展的邮件和必要的工作电话。
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似乎也暂时停止了。池南雪乐得清静,却也隐隐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周五傍晚,池南雪看着衣柜里那些或职业或休闲的衣物,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设计简洁的黑色及膝连衣裙,款式优雅,不过分隆重,也不会失礼。
她没有刻意盛装打扮,只是保持了基本的得体。七点整,宋书熠的车准时出现在楼下。
他今天穿了一套正式的灰色西装,打了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俊美得令人屏息,却也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冷峻。
他看到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对她这身不算特别“正式”的打扮略有审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为她拉开了车门。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知名的餐厅或酒店,而是驶向了梅菲尔区一条安静的高级街道,最终在一家看似不起眼、门脸低调,却透着厚重历史感的建筑前停下。
门口没有任何显眼的招牌,只有一位穿着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年长侍者静立等候。
“这里是?”池南雪忍不住问道。
“一个私人俱乐部。”宋书熠简短地回答,将手臂弯起,示意她挽住。
走进里面,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厚重的波斯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墙壁上挂着古典油画,空气里弥漫着雪茄、陈年威士忌和皮革混合的醇厚气息。
安静,极度的安静,只有偶尔从某个包厢里传出的低语声。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一种不显山露水的、传承数代的权势与财富。
侍者将他们引至一个私密的包厢。里面已经有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等候着,他身边放着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材质特殊的木盒。
“肯特先生。”宋书熠上前,与老者握手,态度是池南雪从未见过的、带着敬意的熟稔。
“书熠,你来了。”肯特先生微笑着,目光随即落在池南雪身上,带着温和的打量,“这位就是池小姐吧?果然气质不凡。”
“您好,肯特先生。”池南雪得体地问候,心中疑窦丛生。这绝不像是普通的约会。
寒暄过后,肯特先生打开了那个木盒。黑色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条钻石项链。
主钻是一颗目测超过十克拉的椭圆形蓝白钻,色泽纯净,火彩璀璨夺目,周围镶嵌着无数细密的无色钻石,设计古典而奢华,在灯光下流转着令人窒息的光芒。
“这是‘维多利亚的晨露’,”肯特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介绍传世珍宝的庄重,“十九世纪一位公爵送给夫人的礼物,多年来一直由我们家族代为保管。书熠的眼光很好,它非常适合池小姐。”
池南雪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宋书熠带她来这里的目的。这不是晚餐,这是一场预演,一场关于“归属”和“价值”的无声宣告。
他要让她亲眼看到,他能给予她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顶级物质和地位象征。
宋书熠拿起那条项链,转向池南雪,目光深邃,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喜欢吗?”他问,声音低沉。
池南雪看着那璀璨到刺眼的钻石,又看向宋书熠那双势在必得的眼睛。她没有像普通女孩那样露出惊喜或羞涩,反而异常冷静。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项链,只是直直地回视着宋书熠。
“很漂亮。”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响起,“但它太沉重了,书熠。”
宋书熠拿着项链的手微微一顿。肯特先生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池南雪向前一步,距离宋书熠更近,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我喜欢的是那个会和我讨论案例、支持我事业、在我疲惫时给我一个拥抱的宋书熠。
而不是用一条价值连城的项链,来告诉我,我该属于哪里,该成为谁的附属品。”
她顿了顿,看着宋书熠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继续道:“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会被钻石打动的女人,那或许我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完,她对着肯特先生微微颔首:“抱歉,肯特先生,打扰您的雅兴了。我先失陪。”
她没有再看宋书熠,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这个充斥着无形压力和奢华光芒的包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她知道,她可能搞砸了。可能激怒了他,可能失去了他承诺的“明确的未来”。
但当她走出那栋建筑,呼吸到伦敦夜晚微凉而自由的空气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
她池南雪,绝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东西明码标价,即使那标价,来自她爱着的男人。
这场博弈,她用自己的方式,掷地有声地,投下了第一颗反抗的棋子。接下来会怎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不会后悔。
池南雪独自走在梅菲尔区寂静的街道上,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初春的晚风带着凉意,吹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混杂着决绝、后怕和一丝痛楚的复杂情绪。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宋书熠是否会追出来,只是凭着本能,朝着远离那家俱乐部的方向快步走着。
她拒绝了。拒绝了那条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更拒绝了宋书熠试图用财富和地位为她加冕、进而彻底圈定的方式。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她知道,自己可能亲手推开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包括那个她确实爱着的男人。
一辆黑色的出租车缓缓停在她身边,司机探出头询问。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报出公寓地址,然后疲惫地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回到公寓,一片冷清。没有营养师准备的夜宵,没有突如其来的礼物,只有她离开时忘记关掉的台灯,散发着孤零零的光芒。
她脱下大衣,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个小小的、完全属于她的空间,此刻是如此珍贵。
手机安安静静,宋书熠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这沉默,比任何质问或愤怒都更让她感到压力。这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那一夜,池南雪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宋书熠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睛,和那条在黑色天鹅绒上冰冷闪烁的钻石项链。
第二天是周六。池南雪按照原计划,准时出现在律所,主持项目团队的周度复盘会议。她穿着标准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神情冷静,仿佛昨夜那个在私人俱乐部里掷地有声拒绝亿万珠宝的女子只是幻影。
只有她自己知道,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像是在等待着某种审判。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团队成员汇报着进展,讨论着难点。池南雪专注地听着,适时提出指导意见,思维敏锐,逻辑清晰。
当会议接近尾声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霍兰德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宋书熠。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商业领袖的温和笑意,与霍兰德低声交谈着,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探访。
但他的出现,瞬间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凝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池南雪和他之间逡巡。
池南雪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平静。
“宋先生正好过来沟通项目下一步的规划,听说你们在开会,就过来看看。”霍兰德笑着解释道,语气热络。
宋书熠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池南雪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目光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收敛了的锋芒?
“打扰各位了。”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项目进展我听詹姆斯说了,很不错,辛苦大家。特别是池律师,”他再次看向她,语气公事公办,“牵头工作做得非常出色。”
这是肯定,却也是一种无形的施压。他在告诉所有人,也包括她,他依旧掌控着局面,他认可她的专业能力,但这认可,依然建立在他的权力基础之上。
池南雪站起身,微微颔首:“这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谢谢宋先生肯定。”
礼貌,疏离,无可指摘。
宋书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与霍兰德一同离开了会议室。
他走后,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然后才重新响起讨论声,只是气氛明显微妙了许多。池南雪能感觉到同事们目光中的探寻,但她强迫自己忽略,将注意力拉回工作总结上。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池南雪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刚走到走廊,就看到宋书熠等在那里,倚着墙,似乎专程在等她。霍兰德不在旁边。
“有时间吗?聊几句。”他看着她,语气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克制后的邀请。
池南雪沉默了一下,点头:“去我办公室吧。”
走进她不算宽敞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两人相对而立,空气瞬间变得紧绷。
宋书熠没有绕圈子,他看着她,目光深沉:“昨晚,为什么?”
池南雪迎着他的视线,没有退缩:“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书熠,我要的不是被标价,也不是被宣告所有权。我要的是尊重,是平等。”
“那条项链,在我眼里,不是心意,是价签。”她补充道,语气平静却坚定,“是你用来衡量、并试图锁定我价值的价签。我拒绝接受这种衡量。”
宋书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向前一步,拉近了距离,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她。
“所以,你认为我用钱侮辱了你?”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
“我认为你用一种你习惯的、也是最擅长的方式,在处理我们的关系。”池南雪纠正道,“但那不是我要的方式。”
“那你想要什么方式?”他追问,眼神锐利,“像普通情侣一样,送花、看电影、为琐事争吵?南雪,我们不是普通人。我的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权力、资源、交换。我以为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就是这些。”
“你能给我的最好的,宋书熠,”池南雪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进他眼底,“是看到我本身的价值,而不是试图用你的资源去覆盖它;是相信我能够与你并肩,而不是将我纳入你的羽翼之下成为点缀;是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有独立意志的合作伙伴和恋人,而不是一件需要精心标记归属的顶级藏品!”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
宋书熠沉默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看清眼前这个女人。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提携、让他产生保护欲的漂亮实习生,也不再是那个让他醋意翻腾、急于占有的女友。她是一个有着钢铁般意志和清晰自我认知的战士,敢于直面他的权势,敢于对他say no。
这种认知,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头因被拒绝而燃起的怒火,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几乎是挫败的意味:“池南雪,你知不知道,你很难搞。”
这话听起来像是抱怨,但池南雪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无奈的妥协?
“我知道。”她微微扬起下巴,“所以,你还打算继续吗?”
宋书熠看着她倔强又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贪婪,只有一片清冽的、不容玷污的坚持。他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自嘲,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看来,”他抬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在中途又停住了,只是轻轻拂过她耳边一丝不存在的乱发,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尝试性的温柔,“我得重新学习一下,该怎么对待你了。”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这句话本身,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转变。他承认了她的“难搞”,也默认了他之前的方式可能行不通。
他没有再多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池南雪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门被轻轻带上,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她知道,这场博弈远未结束。宋书熠不会轻易放弃,他只是换了一种策略。但至少,她为自己争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赢得了让他“重新学习”的机会。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宋书熠坐进车里,车子缓缓驶离。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前路依然未知,挑战或许更多。但此刻,池南雪心中充满了力量。她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也让他看到了她的棱角。接下来的路,无论是一起走,还是分道扬镳,她都将以更独立、更完整的姿态,去面对。
她拿起手机,删掉了那条没有发送出去的、带着犹豫和挣扎的信息。
不需要了。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或祈求。她就是她,池南雪,一个值得被平等对待和真心尊重的女人。无论对方是宋书熠,还是其他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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